第七十章 拯救與成全(下)
放上藥二天後,症狀基本就不明顯了。情人的電話又來了,他在外地,我和他聊了很多,包括介紹張秀平的事,我說了我的觀點。他說,那天是句玩笑話。我現在明白,他之所以那樣說,是為了安慰我,情人已經問我要上張秀平的手機號,而張秀平則因為我把她的號自作主張地給了一個陌生人而埋怨我。
我說,我能理解,我能站在你的角度考慮,而我也壓力很大,從你說不要再讓別人碰,我就壓力大得不行,可是你的愛隻能給我一個人,還得偷偷地給,龍最起碼可以名正言順的給,而且對於二蛋的失而複得的父愛無人可以替代,我也考慮過,要做出取舍,你這麽做,我也沒意見,我和張秀平提說了一下,她說不想找,不過,等她老公打工走了肯定又要寂寞。
他卻說,檢查呀不,要不出來檢查一下,我引上你。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不敢相信地反問,你是說要引上我出去檢查?
他嗯一聲。我想起他說的,我不想讓你和龍在一起,但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能娶你。我心頭一熱,我說,差不多已經好了,這件事情基本上過去了。
他說,那倒好了。
掛了電話,我竟眼眶有些濕潤,情人給予我的愛,不是轟轟烈烈,而是絲絲縷縷的溫存,放在近處看,是略顯深邃的淡定,而從心底裏遠遠望去,則是一片波光瀲灩的美好,但是,一切已經開始不同了。
一次我們在一起時,我倒了一杯紅酒,讓情人喝,他拒絕,說,你喝哇。我那天也許心情不好,我望著酒杯說,我想喝,可沒有人陪我一起喝。他於是接過酒杯,那我陪你喝,他說。
第二天上午,去張秀平家坐了一上午,她在洗衣服,趁老公過年回來這幾天,有人幫她提水倒水,她成天洗,我從背後細細打量她,因為她即將是我情人的人了,她真的很迷人,尤其越打量越吸人,完全可以勝過我,無論長相還是性格,特別是她的心態比我要溫和。我坐在她家的長沙發上,想到以後,我寂寞了,想找張秀平聊天,可張秀平因為要和我原先的情人親熱,也沒功夫理我,那時的我該多麽難過,該怎樣打發無聊的時光。
我不知道我和張秀平,究竟是她需要我多一些,還是我需要她多一些,但我深刻知道自己,在情人和張秀平之間,要怎樣取舍。
心裏正獨自難過著,剛好張秀平邊洗衣服邊跟我聊起往事,說有次她大兒回他奶奶家呀,大兒是和前夫的,想著她能給拿倆錢,但是她正錢緊,沒給拿,讓他回去問他奶奶要,當時看到大兒突然之間失落茫然的眼神,張秀平說,就是現在回想起來,心上依然像驢踢一般難受。她大兒在朔二中念高中,一禮拜下就上神池來了,張秀平就給兒子燉排骨之類地改善生活。
我望著她,聽她描述,不覺一陣心酸,止不住淚流滿麵。她母子倆在困境中鑄就的那種深邃的感情,那種心有靈犀地彼此疼惜,我畢竟也經曆過,同樣的感受怎能不深刻?
兒子,就是母親心中的太陽。
中午在家吃飯的時候,大兒告我,這次期末考試他總成績又是全縣第一。這是他得的第二個全縣第一,二年前初一時得過一個。
我聽了既快樂又傷感,快樂的是兒子這麽優秀,傷感的是,我沒有兒子優秀。
幸好,有這麽優秀的兒子與我聯合起來,動搖了龍在這個家的地位,他不加倍努力付出,是什麽也得不到的。除了二蛋對他血緣性的依賴,別的,他已一無所有,一切柔情、感情和信任都已經瓦解,而重建,則比當初更困難,但龍回來,說過二句話,讓我覺得應該是肺腑之言,第一句,這些年背井離鄉,全憑想著這倆兒子才有信心堅持下來。第二句,回來後兒子這麽優秀,更讓他看到希望。
以前川小的時候,我都不省得多關照他,不象現在,看見二蛋的一個側臉一個背影都心裏熱乎乎的親得一個勁。一次川中暑倒在床上一下午不省人事,我都還以為他在睡覺不聞不問,待到龍發現他不對勁時,他已經抽搐到渾身僵硬了。
二兒剛三四個月大的時候,他睡著了,我給他剪手指甲。我緊小心得還是剪住他的嫩肉,看見紅色的血殷出來,二兒猛地啼哭起來,我的心,疼得差點碎了,我哆嗦著就是個給龍打電話,我痛哭著說……
往事如煙,我剛跟著龍去了神池,不會做飯,可我很勇敢地嚐試,我記得一次烙餅子,糊了,我拿起來,想要銷贓,該往哪兒扔呢?我一著急,跑出院子,一摔手,餅子就飛上屋頂。
時光如梭,馬上就大年三十了,和情人打屬於2012年的最後一次話。
他問,身體不咋啦哇。
我說,不知怎麽月經剛走了,就又來了。我問,你在哪兒?
他回答,在太原。然後,說起龍,我說,他可能當了三年光棍,或者是要把這些年失去的再搶回去,他的心態不正,心理不夠平衡。
他說,對的了,那麽這些天的你是太苦重了呀。
我說,選擇和龍在一起,大方向是對的,他現在也挺可憐,需要給他些幫助和希望。
情人在電話那頭說,要不做好朋友吧,我覺得我是拯救了你,成全了他。
我聽了不由得笑了,拯救了我,這我敢肯定,成全了他,就不敢肯定了,說不定他現在也不過是渡過困難時期的權宜之計,等到將來又有了錢,誰知道又會是什麽樣子,他那個人一有錢就變樣。
聊了很多,他終於說,我不是說能接受嗎?你這種情況,重新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
我則說,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讓你覺得很難受吧。他沒回答,隻是笑。我接著說,我隻覺得壓力很大,你這邊的壓力,他那邊的壓力,思想上的負擔太重。我又說,年底工資下來,給你買個手機吧,你去看好,我買給你。
他忙說,不用,我有了。
我說,現在都是用觸屏的。
他說,不用,你也挺困難,我有了,隻是沒用而已。
我說,那你看還有什麽喜歡的,我給你買。我很動情,想到就快要結束了,買個禮物留作紀念。
他最後說,你什麽也不要給我,隻要給我你的感情。
我傷感地說,可是感情也是要用金錢來體現的呀。
月經依然很多,小肚子總疼,看來這段時間還真把我折磨得夠嗆,但那年底的通話有二句讓我感動難忘,第一句,我拯救了你,成全了他。第二句,我隻要給我你的感情。
我拯救了你,這句話說得多好,龍走後,我有多憔悴,用老姨的話說,那時候沒個人樣了都,說也不能說了可憐的。
但這隻屬於某一個階段,時間不會停留,一切已翻篇了,而現在,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春節後的正月十六,和張秀平去了東門外的廣場,因為有劇團唱戲,人很多,年輕人們都穿著靚麗的新衣,在廣場上蹦來蹦去,上了年紀的則慢騰騰地在廣場四周閑逛。
張秀平戴著頂絨線帽子,桔黃色的,穿著梅紅色的半長羽絨服,襯得臉分外白淨,我倆遛達著遛達著,張秀平突然說,有個186開頭的給她發了二個短信,上午一個,下午一個,什麽也沒說,是空的。
我聽了就知道一定是我情人,很受打擊,心頭都猛地哆嗦了一下,當下別提有多絕望了,但我隻能裝作不在意地哦了一聲,我低著頭隻聽她說,這個人真笨。
笨嗎?一點也不笨,我心裏嘀咕,這個人真是含蓄。就好比我晚上看書,看到乾隆帝的小名叫弘曆,我大兒好友的小名就叫弘曆,我猛地明白後,心想人家這小名起得多有來頭,而龍給大兒起的小名叫豹子,不是豹子就起得不好,隻是和弘曆放在一起,就明顯差了一截,所以還是含蓄顯得高明。
我想起情人來,即將離開我,去擁抱張秀平,心裏特痛苦。可我又無處訴說,他倆本就是我最親近的人,隻能和龍探討一下了,我裝作煞有介事地問龍,如果你和你相好的走不出魔障怎麽辦?
他回答幹脆,私奔。
我垂下眼瞼思考他的答案有多大可行性,他卻又提到賭博,說心裏有火。
他以為我真的在回顧往事,我不耐煩地說,有什麽火,願賭服輸。
他說,我自己是願賭服輸,可和同齡人差下了,就不平衡。他接著說,現在是臥薪嚐膽。我聽他說了這些,心想,也許龍走出魔障了。我又想到母親,因為原本傷感,所以淨想些傷感的事,想到她悲慘的自殺去世,擔心自己也許也會步她的後塵,人一旦入了魔障,鑽了牛角尖,出不來,就全完了。
還好,情人沒有鑽牛角尖,他在積極地解決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找張秀平也是給彼此一條出路,此時分道揚鑣,正應那句見好就收。也許,我也不過是暫時有些鑽牛角尖,慢慢就好了。
二天後,正月十八的下午,我進廣場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張秀平已經在裏麵轉達了,我加快腳步往進走,跟她打個招呼後,往戲台那邊看去,正好看見我情人也在往看戲的人群走去,他穿著那件墨藍羽絨服,碳黑長褲,他的背影在人群中一晃,我就發現他。我急忙跟過去,站在人群中他的旁邊,他昂著頭,隻顧往前看,明明身旁有動靜,卻筆挺岸然,我隻好用胳膊肘推推他,他低頭轉身一看,才發現是我,我心裏想,還裝作得挺正經嘛。
我輕聲跟他說,張秀平也出來了,就是和我相跟著戴頂黃帽子的那個。說完,我就趕緊從人群中出來回到張秀平身邊。
我和張秀平邊聊邊想,他一定會遠遠地看看她,是否是他喜歡的類型。此時的我,沒有感情,隻是陪襯。
午後的陽光被寒風吹得越來越暗淡,我仿佛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街巷裏,心靈也是空蕩蕩的,夜色很深,我的麵具僵硬而冰冷,我的鬥篷在身後隨風翻飛,周圍稀薄的空氣在寂靜中汩汩流動,但突然,身邊跳出一個人,一個穿著夜行衣的女人,長發飛揚,臉龐白皙,我轉頭定睛看她,正是那位富家小姐,我裝作不認識她,照直往前走,她也一聲不吭,緊緊隨著我,仿佛我的影子,我再回頭看她,她也熱切地望著我,她黑色的眼波流轉,直擊我心,我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低頭輕吻她柔軟的雙唇,刹那間,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那深埋在心底的隱痛轉眼就放下了,她生動的表情趕走了所有陰霾,但我剛一鬆手,姑娘就閃身不見了,而此時我的心已經柔軟至極,它在夜色中騎著蝸牛緩緩爬行,大眼妹啊,我真的很愛你,特別著迷,大約就是那種為你傾倒吧,到什麽程度,仿佛從末見過女人一樣,就如同那美好的初戀。
頭頂上橫空飛過幾隻鳥,發出尖銳的鳥鳴,我反射性地抬頭望去,卻見我情人的身影,特別搞笑,他一個人把自己擺在擁抱未來的噴泉旁邊,正裝作不經意地樣子,卻又回過頭來,向我們這邊打量,臉上洋溢著幸福羞澀的表情,仿佛一個剛出社會不諳世事的少年,我眼中的他獨立於人群外,仿佛陌上一枝花。
但我沒有和張秀平提說,張秀平向往意外的邂逅,一見鍾情的緣份,就當是注定的遇見。他唇角輕勾,眼神裏燃燒著傾慕的火焰,滾燙似火,強烈的視線射向我身旁的張秀平,而張秀平與他目光交匯,稍微有點多情智慧的女人,又怎麽會留意不到呢?
第二天,情人打來電話問,她看上我了沒?
我完全沒有準備,我說,我根本就沒跟她提說你,昨天我是為了讓你看看她,是不是你喜歡的型。我的意思是,就算給你介紹對象,也得你看上了,不能說隻要是個女人,你就可心,但情人電話上給了我一句,那你是做了頓甚?我才霍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怎麽回事?怎麽就沒有把情人指給張秀平看呢?也不過就是一句話,一個動作的事情,我總是舍不得,或者我以為隻要是情人看上的,就百分百得到,他在我眼裏那麽優秀,沒有人會拒絕他的。
但現在,我什麽都做了,隻差了一步,我沒辦法了,我說,我隻能介紹你倆認識,但我不能保證她就一定能看上你,就算我倆再要好,她也不是我,不能說我喜歡你,她就也一定喜歡你,我隻能做到這兒,別的我就管不了了。
我嗓音澀啞著,胸口堵得慌,也許,是我沒把話交待清楚,沒把事做成,但我,真得不容易了,我把他看得那麽重,他是我的一個秘密,讓我喜悅。
可現在,他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這個秘密長有心,已經走了。
我終於又一次嚐到了被拋棄的痛,在上一次的痛剛愈合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個大度的人,或者本身不大度,也要做事大度。但不經意間羊病又來了,至從那年二蛋剛一個生日的時候,跟著龍去羊場,他賭博,我串達,惹上羊病後,每年差不多都要犯一次,一受打擊,病就來了,很準氣,跟一打雷就閃電一樣,難以擺脫。
身體軟的不象樣,偏又趕上來月經了,什麽也顧不下考慮,也沒有力氣用腦,隻能睡,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又睡,睡得真香,睡得真爽,如果不是羊病,哪能這麽暢快淋漓地睡覺呢,每天那麽多事情,哪件不得考慮,哪件不得計劃,隻是煩心,感覺整天不是在求人,就是被自己人背叛,如今,拯救過我的情人也即將拋棄我跟別人好去了,太無奈了,什麽也留不住,與其難過,不如病了,你們拋棄我,不如我忘記你們,啥也顧不上想,隻顧得上和病魔作鬥爭,這時候病了,得了懶漢病,懶到連傷心痛苦的力氣都沒了,懶到連骨髓都象被抽了,自然不必痛到骨髓了,真是太幸福了。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得病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跟愛情出自一脈。
三月底的一天,龍又纏上我沒完,我說不能,身體不適,他不依。
我忍不住訓他,找你以前看上的,但沒得到的,或者找你以前得到的,又扔了的,最好和你舊情人舊情複燃去吧,我是不稀罕你了。
他卻說,那可不能,你曉不得那句話,寧可成為自己的雞肋,也不能成為別人的天空。
我聽了,這話這麽順口呢,第一反應是龍什麽時候說話水平這麽高?一定是聽來的,可聽來的能夠再這麽流利的說出口,百分百是過了腦子動了腦筋的,我仔細回味這句話,心想,雞肋是說我呢吧,可你這別人的天空怎麽總這麽自信,我有我自己的天空,可為什麽屬於我的天空又都無一例外地做了別人的天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