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聞雞起舞的西海子
我再沒有去過審美造型,因為冬去春來的時候,我決定留長發了,但那次剪發留給我的不止是類似於豔遇那樣意外驚喜的美好回憶,我靠著這次經曆熬過了冬天,每日在鏡子前留連,觀看和擺弄日慚長長的頭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對我的頭發從沒有這麽關注過,難得那位柔軟氣質的造型師帶給我的改變調動了我巨大的積極性,激發了我潛伏的對美的追求和熱情,這樣,我就可以盡可能地少一些去麵對殘缺的現實和不堪的往事。
我幾乎是用一顆謙卑的心收藏一粒珠寶一樣,格外珍惜這次經曆,在那樣不被上天眷顧的日子裏,天暗下來,你就是光。
這經曆太過珍貴,一生隻能遇一次,所以我,刻意地克製自己沒有再去,那份美好小心地保留至今,事實上,審美造型沒有堅持下來,不到二年後就關門了。
初春,在單位,慣熟的同事找個時機悄聲問我,龍過年回來沒有?
我麵無表情地搖頭,沒有。
不會吧,還能不回來瞅一瞅二娃娃?
我繼續搖頭,沒有回答,我不想多作解釋,也不願被提起此事。
隻是他們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我從中讀到了不加掩飾的內容,我仍是龍的老婆,就算離婚也不過是假離婚,給外人做做樣子,而龍是自願離開,不是被迫無奈,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現在不在神池,也不是不能在,而是不願在。
他們都是正經人,不走不正經的路,所以不會明白,一個人真的可以走到無路可走的絕境,而什麽才又是真正的身不由已。
鋪著地暖的辦公室裏,放在桌子上的照片在荏苒的流光中已經悄然褪色,那裏麵的女孩還是少女時代的我,而我的少女時代已經乘坐著尾燈閃爍的汽車,消失不再。凝固在相框後的我的影子用柔軟的微笑迎向玻璃外的我,暖氣與陽光在空中慢慢流動,究竟哪個是影子,哪個是我。無法分辨,也其實一樣。
午夜醒來,眼前燈光明亮,屋裏的擺設沒有改變的熟悉,隻有悄無聲息的寧靜,似乎要張開大口,將一切溶為無需填補的空白,夜,太寧靜了,我睡不著,就想這寧靜,太深沉,藏匿不為人知的秘密,也太無敵,可以吞噬一切。
閉上眼睛,腦海中總是浮動著揮之不去的場景,清晨,站在窗前,我拉開窗簾,天空潔淨,飄落下紛紛揚揚,櫻花般飛舞的雪,雪花彌漫,天地一片蒼茫,隻有一個人的背影,孤單而寂寞地行走,隻是奇怪,那個人分辨不出是男還是女,決絕的姿態很象固執的我,卻有著迎風飛揚的長發,那人的腳下滿是落雪,身上卻沒有一粒雪,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看,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若有所思的心跳以及潮濕的呼吸,我一動不動,他已經變成一個小黑點,隻是身後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看不到邊。
白天,大門口,鄰居問我,過年怎麽不貼對子?
我隨隨便便地回答,不怠貼,沒意思,我也一個炮沒響。
鄰居不識趣地追問,龍過年回來沒有?
然後她明知沒回來,因為她根本沒有看到龍的蹤影,補充道,那肯定給你打電話來。
我淡然作答,打不打哇,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我已經在竭力忍耐,這已是我最大的耐心,我真的不想勾及往事。因為我依然很弱,對往事,我很畏懼,我需要逃避,怕被它淹沒。
鄰居 嘿嘿 笑了,愛上別人了,那人家還要回來了,還完外債就回來尋你呀。
我怒,心想,真是多管閑事,與你有何關係。我憤憤反駁,還不還是他的事情,還誤著我愛別人了,是他自願搞成這樣的,又不是我逼他的。
二女飛快地搶白她一句,人家打電話還跟你匯報了?
鄰居一下子無話,我心裏猛地樂了,這一句頂十句,說得太有才了。
外人總是用這樣的話勸我,想開些哇,已經遇上了,過去的就過去了,誰都有犯錯的時候,為了這二個孩子,你還得等待,不要有什麽其它想法,安靜等待龍翻起來的那一天。
我知道和我說這些話的人,他們都是為了我好,因為這不幹他們的事,可是,又有誰從我的角度考慮過。龍一天天墮落,對他一心一意的我守在他身邊,無處可逃,眼睜睜地看著他因為嗜賭而日益喪失理性,變成惡魔,他披著龍的皮,揣著魔鬼的心,用一把三戟劍,親手貫穿我恐懼脆弱的胸膛,熾烈的鮮血汩汩流淌,我需要躲藏在角落裏慢慢舐著血療傷,你們一個個跑來教育我,替龍開脫,這有意思嗎?你們為什麽看不到我裸露在外麵醜陋的傷口?又有誰真正關心過我想過我的痛處呢?
春天又來了,我仍然安然無恙,龍離開一年了,我眼前清淨了,也不用再為他的賭博操心了,可是心底,總是不好過。就好象一條腿生病了,就截肢了,我成個瘸子,就這樣子,我的外表完好,可我的心瘸了,我成了殘廢,所以我不想見人,我隻能去海子湖了。
美麗的西海子湖呀,我又來了,去年我就常來,而今年,你依然讓我魂牽夢縈。
靜靜地站在湖邊,微風乍起,水麵波光粼粼,漣漪點點散開,湖水碧藍,和頭頂的天空一樣藍,清澈透明的藍啊,既寧靜又跳躍,把我的心帶到無窮無盡處……
轉眼入夏,我眼裏的西海子,日日都在悄然變化,她的葉更綠,她的水更醇,她是有生命的,仿若由一位靈動的少女變成一位風韻的母親。一天我由感而發,就提筆寫下了聞雞起舞的西海子。
聞雞起舞的西海子
早晨6點半我走在前往西海子廣場的路上,迎上斷斷續續往回返的三二人群,正尋思聞雞起舞的人兒真早啊,卻見販賣瓜果蔬菜的小販己經整齊地在出口的必經之地一字排開,看來我又犯了低估的錯誤,雞還在孵卵時,就有人起舞了。
走上環湖小道,滿目皆是奢華的綠呀,綠的水,綠的草,綠的樹,老樹新葉,濃綠淺綠,蕩漾著一片綠的輕霧。深藏不露的西海子呀,為仲夏獻上鋪天蓋地的綠,來對抗不可控製的荒涼與陽光,之後專心守護這片綠土。
身後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帶走我的注意力,原來是一對情侶,因為穿了亮粉的半袖情侶套裝,女的高挑苗條有餘,男的黝黑粗胖又短,咋就象姐弟哩。
錯過幾路各色人等後,對麵不緊不慢踱來一隻雪白球型小犬,頗為傲慢地從我左邊經過,女主人忽然招呼道,今天才出來。
正疑惑間,一隻巨型的乳黃色牧羊犬從我右邊的草叢裏躥出來,二隻大耳朵蝴蝶結般甩來晃去,一個男聲高聲答,嗯,遲啦今天。
小白犬仿佛出身名門的公主,走路高昂著頭,目不斜視地接受注目禮,大個頭仿佛忙著給主人采花的仆人,左顧右盼哧呼哧呼喘著氣,一副老實順從初心不改的忠誠模樣。
我很欣賞善待寵物的人,能與動物通過語言之外的方式交流互動同行同樂,心地必然簡單溫存,柔軟至極。
寬闊的廣場被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占據半壁,動作整齊象做操,前麵還有喊操一樣的領舞,伴奏碟這樣縱情唱,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連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歌謠是最呀最搖擺,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還真是讓我開懷,在這個沒準備好要開懷的早晨,因為一位男士,他不是跳舞,不是舞劍,也不是雙截棍,而是踢毽子。
踢毽子這運動既傳統又樸素,非常娘們,連我這個娘們都有點不屑,我站在路邊,遠運地朝場中央掃了幾眼,不經意間,忽然就發現他,他有個非常與眾不同的招牌動作,隻見他上身保持不動,右小腿向後上方一拐,毽子就被高高地彈起,赿過他身體飛向斜對麵,因為他也不回頭,就象暗地裏設計個小機關,毽子就如同暗器一般被發射出去,非常有趣,我興味大增,邁步鑽進小樹林,剛好望著他背影就近觀看。
那位男士小平頭,中等身材,身材勻稱,寶藍色半袖黑色五分褲,湖藍色喬丹運動鞋,白色耐克襪。也許是後腦勺長著眼睛,那男士赿踢赿賣力,場上漸漸演變成四位女士對戰他一個,他踢得很專業,經常用胸脯或膝蓋先磕一下,再用腳尖繃踢出去,幾位女士也踢得很認真,手腳並用,邊踢邊喝一聲,起,接,去。跟前觀戰的不少,抽個空就插科打渾地瞎起哄,氣氛熱烈而融恰,我看得津津有味,被她們逗得悄聲樂不停。
那男士的脖頸逐漸流下幾股汗道子,亮晶晶反著光,他於是偶爾設個懶,腳尖用力,喉嚨低喝,毽子蹭地飛出老遠,趁女士揀毽子的空擋,他得空歇息。
我倒沒有故意注意那男士長相,但他偶爾轉身拾毽子時分,我還是看到一部分,和我想象的一樣,是披上戰袍,必能縱橫彊場那種人物。
這仲夏清涼的早晨,我領略到西海子聞雞起舞的美麗一麵,別說我是獨具慧眼,英雄源於執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