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夜說舊事 煙歎同病
不理解林老的驚詫,趙煙樹重複道:“二十年前的林中青林禦史一家,老丈可還記得?”
王豔瞳也問道:“老丈可是想起了什麽?”
老人沒有回答,過了半響才有些警惕的回道,“你們是什麽人?問那麽久遠的事做什麽?”
老人也不否認自己的身份,畢竟在這麽多年以後還能找到這裏的,自然是已經有了足夠的能夠證明的渠道。
趙煙樹道:“老丈請放心,奴家並沒有什麽惡意,想知道的事也和林禦史一家沒有什麽關係。”
林老道:“既如此爾等前來問這些事是為了什麽?”
趙煙樹道:“奴家聽說林禦史的女婿是雍熙二年榜眼出身,想知道一些關於這位中散大夫的往事,不知林老是否方便告知奴家其中一二?”
“那個人?”老人一聽,臉上竟隱隱的含了憤怒和恨意,語氣也帶了冷意,“不知小娘子可能告知小老兒和你那個人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時隔這麽久還想要知道這個人的事?”
趙煙樹道:“其中淵源奴家暫時還不肯定,也不易為外人說道,還請老丈見諒!隻是這個人的下落對奴家很是重要,若是老丈不介意,還請不吝相告!”
“也罷!”老人忽然歎了口氣,說道,“都是些冤孽,劫數!聽小娘子你說話也不像是不懷好意之人,你們要問什麽就問吧!小老兒能說的說出便是。”
趙煙樹見他疲累,便把他扶上床倚著被子躺著。
“奴家想知道,當年的那位榜眼是不是姓陳名扁千的?”
林老點頭,“是叫這個名,小老兒還記得陳扁千是雍熙三年娶了阿郎的女兒淑英娘子為妻的。”
“那就沒錯了。”趙煙樹喃喃道,“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短短一年間,竟全了人生兩件幸事,倒也真是個好命的人。”
“老丈可知這人現在在哪嗎?”王豔瞳見趙煙樹有些怔住,便開口替她問道。
誰知老人卻是搖了搖頭,“小老兒不知。”
“怎麽會?”趙煙樹驚道,“當初不是一起左遷的嗎?老丈既然一直跟隨林禦史一家,又怎麽會不知曉?”
“唉!”老人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所有的起因都是因為阿郎當初一時不查,竟為小娘子看中了一個人麵獸心的東西。”
趙煙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老丈說的是什麽意思?”
老人歎道:“可憐淑英娘子那樣一個要強伶俐的孩子,竟會遇人不淑毀去終生。”
“老丈你說的是···”趙煙樹有些遲疑的問道,“可是這個陳榜眼當初又做了些什麽嗎?”
林老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也罷,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小老兒是老了。依那人的品行應該也是和二位有些仇恨的吧?如果有一天二位能遇上這人,也算是為淑英娘子討回一個公道。”
“老丈···”趙煙樹突然輕聲喚了一聲。她忽然不想聽下去了,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接受接下來可能要聽見的故事。可是她不能不聽——那個人是個怎樣的人,她不想有一天去告訴的母親的時候欺騙了娘親,何況不管這人是怎樣的失望,母親能記得的,還是他刻意營造出來的那些溫情吧?自己又何必執著去知道一個真相?
“老丈···”趙煙樹又叫了一聲,“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吩咐奴家的請不用客氣,隻是···”
她想說那個故事就不用說了,她也不想再知道了,過去的便當它是錯亂了夢境的記憶。
可是,如果真的是一場夢,娘親你又怎麽會為女兒敘述了十年的時間,那一首《江城子》你又怎麽念了十年?你想知道的是不是?你是那樣的充滿了智慧,女兒怎麽可以因為自己的膽小而替你做了選擇?
“隻是什麽?”林老問趙煙樹道,“小娘子可是有什麽要說的?”
“沒有。”趙煙樹笑了笑低頭道,“老丈請說,奴家聽著。”
“樹娘。”王豔瞳也許懂了她那一刻的掙紮為的是什麽,見她神色有些緊張,忍不住便想喚她一聲,像是想把她從那個不安的想法裏喚回來。
“奴家沒事。”趙煙樹抬起頭,對王豔瞳笑了笑。因為這人的一聲喚,剛才的緊張似乎一下子便都銷聲匿跡,這個人的存在,總是讓她有一種終於和這個世界有了牽連的感覺。縱然是自己一時之間的癡妄,趙煙樹想,這一生也是值得的了,畢竟自己的世界的裏不再虛無,曾經有那麽一刻,自己悄悄的讓一個人走進去過。
林老歎了口氣,蒼老沙啞的嗓音徐徐的道出那個年代的舊事:
“陳扁千那個人,原是個有才的,便是當初阿郎初見時也歎道‘此人腹滿文章、姿容華彩,大宋十年也難出現這樣的一個人物’,後來和淑英娘子許了終身,阿郎還很是高興,讚小娘子幸運才能嫁這樣的一個男子。”
趙煙樹靜靜的聽著,別人的故事,她盡量的做到聽聽而已。那個人怎樣的英偉她雖不知曉,不過母親的溫婉和才學,美麗和高貴她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後來···”林老接著道,“阿郎一家出了事,已經官至中散的陳扁千也受了牽連。阿郎散了家裏所有的仆從,小老兒因為跟著的時間久了,便得了允許能一直跟隨。可是雖誰知道禍不單行,才出了汴京沒幾天,阿郎就因病去了。可憐淑英娘子還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身孕?”
老人點點頭繼續道,“也是小娘子命苦,本來以為就算失去了父親,但是有良人疼著也是好的。誰知之後沒有幾天,便又出了事?”
趙煙樹為老人倒了一碗溫水,老人喝下後繼續說道:
“半路上遭遇了一場災害,因為連日來的大雨,官道被衝垮的大石堵住了。又因為道路濕滑,慌亂中,小老兒滾下了山崖。”
趙煙樹驚道:“老丈可傷著了?”
林老道:“小老兒滾下去時剛好落在一叢厚厚的樹葉上,雖是毫發不傷,不過回到路上卻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而淑英娘子她們的馬車也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在那周圍找了兩天,才在一戶人家知道了他們的蹤影。”
老人說道這裏,神情漸漸的激動起來,“我在那戶農家找到了小娘子的女使翠生,翠生哭得眼睛通紅,小老兒心急之下問了幾遍才知道陳扁千已經沒有了蹤影,而小娘子,-——也不見了。”
“那會不會是他們兩人一起離開的?”趙煙樹見老人悲傷,怕他傷了身體,忙安慰道。
林老搖了搖頭,沉痛道:“翠生說,那日我掉下山崖後,小娘子也因為動了胎氣昏過去了。誰知···誰知陳扁千那忘恩負義的混賬卻把小娘子帶到一戶農家後給了那戶人家一些銀錢,就把小娘子和肚子裏的孩子留在那裏,自己卻帶著大部分的錢財駕著馬車不見了蹤影。”
真相如此,趙煙樹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兩隻手不住的顫抖著。這個時候,她真的在想,那個人,如果真的隻是薄情也就罷了-——起碼這樣的真相是她想了無數次的已經逼著自己去接受了的。
王豔瞳輕歎了口氣,無聲的伸手握住了她的,趙煙樹下意識的掙紮了下,不過顫抖的手卻漸漸的平靜下來。
“那後來呢?”
趙煙樹轉向王豔瞳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了,王豔瞳鬆了手,轉向林老替她問下去。
“後來?”林老緩了緩才說道,“後來翠生說,小娘子醒來後知曉了這個消息,一氣之下竟離開了。小老兒又在那裏尋來月餘,都沒有看見小娘子的身影,一時無奈,也隻得先回了汴京,誰知時間過得這樣快,這一眨眼的功夫,竟是二十年又過去了。”
聽著老人言語裏的那個倔強的女子,趙煙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一時竟有些同病相憐之感,因為同一個人,竟都受到了同樣的傷害。
林老又道:
“這些年來,小老兒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小娘子,隻是一直沒有下落,雖不知你們二位是為了什麽原因問起這件事,不過小老兒有一個請求,還望二位答應。”
王豔瞳道:“老丈請說!”
林老道:“若是有一天,二位有了淑英娘子的消息,還望能夠告知小老兒一聲,也算是了了這輩子的一個夙願,其他的,小老兒老了,管不了這麽多,隻盼望蒼天有眼-——自作孽,天不恕!”
趙煙樹隻覺心都顫了一顫,半響低聲答道:
“老丈請放心,奴家記下了!”
老人大病未愈,又說了這麽多的話,此時昏昏沉沉,不大一會兒便睡著了。
趙煙樹把火盆搬離他遠了些,便推門走了出去。雪早已停了,雖已入夜,門外卻是白茫茫碎瓊亂玉一般,王豔瞳一身紅衣一頭黑發在雪地裏立著,聽見開門聲,便回過頭來。
“樹娘!”
“七公子。”趙煙樹慚愧道,“因為奴家的關係,連累你累了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