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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夢憶前因 醒見後果

  紅色的血,那麽多,她忍不住想,就算把整個人都溶成血液應該也不會如此壯觀。看著那個女子漸漸的倒在血泊裏,她心裏抑製不住的高興,那從來遮蔽了她人生的太陽的浮雲呀!終於一陣大風吹來,消融了,飄散了。直到那血流到她的身邊,粘在她的鞋上,像有生命似的,一點點的往上攀爬,恐懼才鋪天蓋地的網在心上。


  後來?


  後來,依舊是紅色,卻是喜慶的,她透過紅色的蓋頭看著所有因她的視線而變成紅色的人,心裏像是要飛起來一般。終於紅色的蓋頭解開,那人帶著淺淺的一絲笑看著她,她的心裏自動的把那幾不可見的一點點笑容放大,想著-——他也是和自己一樣的開心、幸福。


  來曆不明又如何?重要的是她的知道,他是那麽強大,而她愛他,現在看來,他也是喜歡他的,不是嗎?

  紅燭滅,紅浪滾,至此起,她以為,這就是果,她為他,不惜手執屠刀的結果,她甚至想著,以後下地獄也罷,隻要這樣的時日,能再長久一些。


  可是,怎麽就那麽的短暫呢?

  他不是讚過她賢惠的嗎?他不是同樣迷醉在兩人詩畫相融、琴簫和樂的心有靈犀裏嗎?在知道有了孩子時,他明明比自己還要高興和期待的呀!


  可是為什麽會毫不留情的打了她一巴掌?為什麽會用劍指著她?為什麽要把她關進陰暗、潮濕而又肮髒的牢房裏?


  冬天那麽冷,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冬天會那麽冷,草會那麽枯黃,甚至僅有的幾棵樹,也是掉完葉子後的黢黑一片。放眼望去,幾乎看不見有生命的東西。可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卻迫不及待的要出生在這個世上。


  痛得無法發出一點聲音的時候,她竟然還會想著-——這是那個人的孩子,他不能就這麽死了。


  忘了是怎樣的一次痛苦的分娩,反正她最後終於聽見孩子的哭聲了。草叢外不遠處就是一個車行人往的大道,她卻沒有一點勇氣爬過去求救,直到木魚敲擊的聲音一聲聲回響在她的心裏,一句句的禪音由遠而近,心裏像是點了蠟燭似的,她看見了救贖。


  脫下衣服墊在地上,剛出生的孩子裹在紅色的血塊裏,她躲在草叢後麵看著那件來自救贖的僧衣裹在孩子的身上,終於放心的再次陷入沉睡。


  再一次的入了那個牢房,她終於不再害怕,看著他痛苦的想起那個血泊裏的女子,看著他紅著眼睛問自己索要孩子,她甚至想笑,笑他隻能繼續痛苦下去,笑他再也得不了想要的。


  可是,如果有地獄,也是在人間啊!因果循環,要報應,也隻有在人活著的時候,死都死了,還如何去看見那種死心裂肺的後悔呢?

  這個道理,在那些人騎在她的身上肆虐時,她終於明白。那麽,再一次出現一個孩子時,是不是就是報應的結果了呢?

  睜開眼時,已是二十幾年後,孫霧看著眼前自己的孩子,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成兒,你在這裏,你的父親過得怎樣了?”


  “母親。”成尋緩緩的跪在床前,低頭道,“孩兒是成尋。”


  孫霧愛憐的撫過床前跪著的人的頭發,慈愛的笑道,“是啊,你是他的兒子,我的成兒啊!”依舊美麗的眼裏甚至帶了些祈求,“我兒,你被那個和尚揀去了,過的好嗎?你見過你父親了,是嗎?”


  成尋眼裏閃過一抹痛苦,很快隱去,盡管知道母親想要的回答是什麽,他依舊固執的低聲道:

  “母親,孩兒是成尋,孩兒沒有父親,你說的,孩兒的父親已經是死了很多年了。”


  “成尋?”


  “是”


  “啪!”一聲脆響,孫霧狠狠的瞪著眼前的人,“你是個什麽東西?滾!”


  “是。”依舊恭敬的聲音說道,“母親,你別氣壞了身子,孩兒這就離開!”


  成尋沒有去管臉上瞬時紅腫的手指印,他甚至輕輕的很溫和的笑著-——起碼這一刻,母親知道他是誰。


  從那日醒來,孫霧已經很少再昏睡了,隻是精神不振,多數時候還是晃晃忽忽的不知身在何方。聽趙煙樹說道生命已經無礙,成尋總算大大的鬆了口氣。雖然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痊愈,但是已經很好了;花霧堡偌大一個地方,母親之前一直勞心勞力的一人管理著,現在趁著這個機會安心的休息一下也好。還有一些原因,他也說不上來,隻是私心裏,想留那個嫻雅的神醫再多久一些的時間。


  成尋立在門外,輕磕了下門。


  “少堡主?”


  見是趙煙樹開的門,成尋笑了一下,“樹娘,打擾了嗎?”


  “沒有。”趙煙樹笑道,“少堡主請進!”


  屋子裏很是熱鬧,南宮娬兒、趙靈扇還有小數都在。


  靠窗的榻上有一個小幾,幾上半局殘棋。顯然的,趙煙樹正和南宮娬兒下棋,靈扇在一邊觀局,小數在一旁不停的端端茶水什麽的。


  “看來仆果然是打擾了。”成尋笑道,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怎會。”南宮娬兒起身讓道,“少堡主不用這般客氣。”


  話語裏頗為尊敬,雖不知這家人具體發生了些什麽,不過就成尋一直以來的態度,南宮娬兒對他印象不錯。


  “南宮娘子不必這般客氣,家母和令師母有金蘭之義,在下字棄之,若是不介意,喚在下棄之就好。”


  南宮娬兒笑道,“那我叫你成大哥可好?兒家在家行五····”


  “在下趙則聲,字靈扇。”趙煙樹學著江湖中人抱拳接道,“成兄喚在下靈扇就好。”


  幾人雖說在堡內見過幾次,不過正式見麵這倒還真是第一次。


  “嘻嘻···”小數見趙靈扇如此,忍不住笑出聲來,趙靈扇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娃娃臉上現出一片緋色,顯得更為稚嫩。


  “都這般客氣作甚?”趙煙樹端了茶水過來,笑道,“坐下喝茶吧!”


  小數忙上前接過,一一端給眾人。


  棋局再次展開,先是南宮娬兒對成尋,再是趙煙樹對成尋,最後連趙靈扇也忍不住上前,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天色沉暗下來。


  成尋告辭回去,趙煙樹送出門。


  “樹娘,多謝!”


  趙煙樹手裏提著一個小巧的燈籠,聞言詫異道,“少堡主謝奴家何事?”


  “家母身體無恙,在下心裏很是欣慰,故此感謝!”


  趙煙樹輕聲笑道,“這是奴家分內之事,少堡主不必客氣。”


  成尋道:“不,這是不一樣的,你治好了我的母親,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感激。”


  知道這是大部分病人家人的正常心裏,趙煙樹隻是笑笑,不再答話。


  “樹娘。”成尋又問道,“家母她此後應該沒事了吧?”


  趙煙樹道:“少堡主請放心,最多還有一月就可痊愈了。不過有一點···”


  “什麽?”


  “這一段時間雖說沒什麽重要的治療流程,卻是必不可少的,那怕是少了一天,怕也會前功盡棄。”


  “樹娘你放心!”知她此言時因為顧忌先前暗殺一事,成尋忙說道,“隻要我存在一日,一定會護得你周全。”


  想起先前眼前人替自己擋了流雲針一事,趙煙樹知其所言皆是真心,心裏頗為感動。再一想到眼前人不會武功,卻能做到如此,其中所欠恩義更是難還。


  “少堡主你誤會了。”趙煙樹道,“奴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著府中許是不很平靜,想起這段時日頗為重要,故才說將出來,望少堡主費心一二。”


  “多謝樹娘費心,在下會注意的。”


  出了門,有兩個女使打著燈籠等在院門外,見到兩人出來,忙躬身行禮:


  “少堡主!趙大夫!”


  趙煙樹點頭笑笑算是招呼過。


  “樹娘,多謝你這半日招待,請回去吧!”


  趙煙樹道:“少堡主慢走!”


  兩個女使一前一後打著燈籠,成尋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直到那月白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內,才有回身繼續往前走。


  很是下意識的動作,也許成尋也沒注意到自己這個有些不尋常的反應。


  很平常的一個任何富貴人家都有的院子,院子裏有一個四麵圍得嚴嚴實實的院子,一陣難耐的喘息聲從亭子裏滿溢出來。


  不遠處的院門外,一個小廝跪在地上急急說道:“阿郎有事,可否讓小的先進去通傳?”


  “讓開!”孫三一怒,不甚靈活的胖腳踹翻了那個戰戰兢兢的小廝,小廝不敢再說話,忙退到一邊。


  孫成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麽。


  “孫人!”


  亭子裏的喘息猛的停了一下,接著是一個女人尖利的嗓音,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半響,孫人衣衫齊整的從亭子裏出來。


  “喲!兩位哥哥來的真是好巧!”


  “你倒是悠哉,可是一點不急呀!”孫三想是頗為惱怒,話聲也刻薄了些。


  正這時,一個美貌女子從亭子裏出來,見了幾人也不尷尬,大大方方的躬身問候。


  “阿郎!”


  “你先下去!”孫人對女子說道,神情頗為寵溺。


  那女人應了一聲,恭恭敬敬的退下去。


  孫三有些驚喜的看著女子,“真是不錯!”


  “嗬嗬···”孫人得意笑道,“多年過去,咱兄弟三人的喜好還是這般一致。”


  孫成聞言,眉頭皺得更深,冷言打斷兩人道:

  “進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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