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殿里,一眾文武百官們已經乾巴巴的候了近一個時辰了。
皇上近年來身體不佳,已有一年多未曾上過早朝了。
「你說,皇上今日突然上朝,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宣布?」角落裡一個官員悄聲問著身旁的同僚。
「莫非你聽說了什麼?」同僚也輕聲回道。
官員搖搖頭,又輕聲道:「你說會不會是要策立新太子了?」
「嗯,有可能,如今皇上日見衰弱,這太子一位空缺也有半年多了。」
「你們從哪裡聽說的?」身前離得最近的一個官員也轉過頭來湊熱鬧。
「也只是猜測而已。」
「聽說昨天章陵候袁岩入京了。」
「是的,這件事我也知道,好像還是三爺和七爺奉了皇上旨意,乘著南下救災而轉道專程去請的。」
「你們說,皇上這次突然召袁將軍入京,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難說。」
……
幾個官員們輕聲的交頭接耳著。
當朝右相蕭岸蕭大人,則靜靜的站在百官最前面,他雙手輕搭著放在腹前,微閉著眼睛,像是入定了一般。而站在蕭岸旁邊的皇四子楚式,這會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正私下議論的官員,那幾個人看了楚式的臉色,便立時都低了頭閉起了嘴。
整個大殿又恢復了一片死寂。大致又等了一刻鐘,皇上終於是來了。皇上仍坐著軟榻由四個太監抬著,從殿側轉了出來,然後徑直抬上了玉階,到了龍椅前。
一直跟在皇上身邊的那個老太監就扶著皇上從軟榻上起身坐上了龍椅,跟在皇上後面一起來的皇三子楚玄則在玉階下與楚式楚政蕭相等人一排並立,卻不見袁老爺子。
眾皇子及文武百官一齊參拜了皇上之後,楚邦緩緩道:「朕好久沒有上朝了,你們當中有些人,朕也有些時間沒見了。有的可能還是第一次見面,這次呢,叫你們來,一來是想看看你們,借這個機會,也跟你們說說話。二來呢,是要給你們介紹一個人。」
楚邦說著看了眼一旁的那位老太監,老太監便高聲唱道:「請章陵候!」
袁岩這時便自殿後走了出來,就立於階下一側,楚邦招手示意,讓袁岩上了玉階。袁岩走上了玉階后便側身站著。
楚邦對著底下群臣道:「這位,想必你們當中有些人應該見過,沒見過他真人的也應該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就是朕的結義兄弟,當年的柱天大將軍袁岩。」
袁岩待皇上向百官介紹了自己,便朝楚邦看了一眼,楚邦微微點了下頭,袁岩便下了玉階與群臣們站在一起。
楚邦接著道:「朕近年來身體抱恙,太子在世時,朝事多由左右兩相協同太子議治,不料太子福淺,竟至病故。」楚邦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才接著道:「兩個月前,朕已經准了左相張尚歸家養老,這左相一職便一直空缺著。近年蒼天屢降災患,朝事煩重,尤以蕭相最為勞苦,此次朕召袁岩入京,也是為了讓他幫你們分擔一些。至即日起,蕭岸升任左相,右相一職由袁岩接任。」
華清殿里的群臣們,對於皇上突然下的這個決定,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似乎並沒有多少人覺得吃驚。首先關於蕭岸升任左相這一件事,其實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這幾年左相張尚年老多病,隔三差五的就要告幾天病假,早已經是半退隱的狀態了。而至於袁岩,雖然離京已經十多年,一入京就被封為右相,但是除了有那麼一兩個本來對著右相一職存有念想的官員外,其餘的大多心裡也都沒有異議。因為袁岩的資歷功勞以及與皇上的交情,這天下只怕是很難找出第二個人了。
而袁岩這會也不能再做推辭了,便跟著蕭岸一道跪下給皇上謝了恩。
就當皇上在華清殿里召見著群臣宣布新一任的左右相人選時,袁雲兄妹三人也正由太監董好領著在逛那皇宮後花園。
兄妹三人看那假山清池、奇石異樹、紅亭玉欄,卻也看得甚是起勁。三人一路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庭院外,只見那庭院的圓形拱門上寫著『梅園』兩字。
袁雲抬頭看時,只見有幾許梅樹高枝透過牆頭來,忽又聽得有陣陣琴聲從那園內傳將出來。袁雲是個好琴懂琴之人,便情不自禁的駐足細聽了一陣。只是他臉上起初是一種讚賞的神色,續而卻現出了一絲疑惑。
忽然袁雲卻徑直踱步進了院門,袁虎袁月以及太監董好便也都跟著一起進了園。
袁雲慢步輕腳往那琴聲方向走去,沿著青石小徑轉過一座假山,便看到了一座涼亭。
涼亭里擺著兩張琴台,此時正有一個身著一席白色布衣的中年男子端坐著雙手撫琴。只見那中年男子衣袖舞動,卻微閉著雙眼,彷彿已然沉醉於琴聲之中,陷於那忘我之境。
袁雲幾人站在假山一旁看了一陣。袁虎早有些不耐,剛想把二哥拉走,這時琴聲驟斷,袁虎就看著二哥眼露笑意的信步朝涼亭走了過去。
那涼亭里彈琴的白衣中年人此時也已聽得動靜,轉過了頭來。當他看到袁雲時,臉上登時露出了驚喜意外之色,站起身便走下了涼亭。
袁雲迎上前,笑道:「伍友兄!」
白衣中年男子也笑道:「難怪方才我琴聲忽起高吭之音,原來是有高人竊聽。」
袁雲道:「伍友兄,萬想不到會在這深宮之內見到你。」
伍友笑道:「袁雲兄弟,需知世事難料啊。哈哈。」伍友邊說邊招呼了袁雲兄妹三人上了涼亭。
袁虎與袁月則都甚為吃驚,他們實在想不到自己的二哥竟然會在這宮裡遇到相識的人。更讓他們一時難以理解的是,這伍友少說也有四十多歲了,但卻與自己二十齣頭的二哥稱兄道弟。
袁虎和袁月不知道的是,其實袁雲與這伍友也僅僅是在三年前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三年前,袁老爺子有位遠方舊友之子娶親,袁雲與大哥袁升兩人奉了父親之命,帶禮前往賀喜。半路上兄弟二人到了一處客棧打尖歇息,也就是在這客棧里,袁雲看到了正在彈琴換取賞錢的伍友。
袁雲在與大哥吃飯的時候聽了那一陣,便就有了結交之意。等伍友撫罷了一曲,袁雲正想去邀他來共飲幾杯時,卻從客棧外面橫衝直撞的闖進來四五個人。這幾個人蠻橫霸道,卻是沖著伍友來的。他們一上來便動手拉扯伍友,並有人奪了琴,另有兩人一個抱腰一個抱腳便要把伍友抬走。
伍友大聲叫喚掙扎,袁雲便央大哥,二人跟著出了客棧,攔下了他們。那幾個人甚是無理,口出惡言,惹得袁升火起,上前手起腳落便狠揍了他們一頓,那幾個人如遇著催命判官一般,逃去無蹤。袁雲便帶伍友重新回了客棧,問清了緣故。原來伍友老家新近遭了水災又發了疾疫,家中親人都病故了,他帶著僅有的一點盤纏,要去京城投靠親友,不想路過此地時,卻害了一場大病,花光碟纏不說,反還欠下了不少葯錢與房錢。客棧掌柜曾經勸說伍友把那張隨身帶著的古琴拿去賣了抵錢,但是伍友死活不肯。後來伍友說服了掌柜,讓他在客棧里彈琴換取一些賞錢還賬。等袁雲兄弟兩人到時,伍友也快還清欠賬了。
昨天這縣上有位姓甄的老太爺派了幾個家丁來請伍友,要他今天去其府上奏琴。原來這天是甄老太爺的大壽,這甄老太爺想要添個熱鬧,也玩弄一下風雅。但是昨天派來請伍友的那幾個家丁態度蠻橫無理,伍友便自心裡不樂意。後來又從掌柜的口中得知,這個甄老太爺平日魚肉鄉里,是個有名的惡人,便越發心生厭惡,所以便一直未去。
客棧掌柜怕生出事來,曾勸說伍友,即便不去,那他也還是離開此地為好,欠下的銀兩,掌柜的也不要了。但伍友卻是個直腸子認死理的人,愣是要還清欠賬才肯走。
於是,那甄老太爺一直未見著伍友,便又派人來了,只是沒想到恰好便遇到了袁雲兄弟。
掌柜的見袁雲兄弟惹了甄老太爺的人,怕他們來鬧事,便就不敢再留他們了,而袁雲也不想多生是非,便結了帳,連同伍友所欠的一併給了掌柜,並說服伍友隨自己同行。伍友也怕連累了掌柜,又見袁雲真誠,便就答應了。
袁雲兄弟要去赴宴的地方正好與伍友去往京城順路,於是三人當即離了客棧,結伴同行。
袁雲與伍友二人雖然年紀相差二十餘歲,但是一路上二人討論琴藝,相談甚歡。幾日下來,二人便都互視為知音,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遂成忘年之交。
數日後,袁雲兄弟便到了目的地,就要與伍友分別,袁雲把自己身上的銀兩都給了伍友,伍友推脫不掉,只得收了,自往京城投親而去。這一別,便是三年時間。
袁雲這會便先為伍友引見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然後問道:「伍友兄,一別三年,兄長如何到了這宮裡?」
伍友道:「我自得了你所贈銀兩,到京中投奔了親友,在他那裡住了數月。後來得他舉薦,給一富戶人家子女授琴,每日不過一兩個時辰,倒也自在快活。數月前這大戶人家設宴招待賓客,便讓我在席上奏琴助興。誰知道第二天,我那好友便跟我說,當今的楚寧公主要請我入宮教她琴藝,原來那天晚宴里的賓客竟有宮裡的人。我生性隨意,本不想居於深宮,只是礙於親友情面,便只得入了宮。好在這楚寧公主也甚是聰穎,我看,最多再有半年,我便可抽身而退了。」
袁雲道:「原來如此。」
伍友道:「袁兄弟為何入京?」
袁雲道:「此次皇上召我父親入京,以此同來。」
伍友道:「令兄袁升呢?」
袁雲道:「家兄暫未隨同入京。」
伍友道:「我前不久聽說皇三子得了一本琴譜,乃是當年韓穀子所傳在世唯一一本曲譜,聽說帶去章陵縣了,我一猜,肯定是送給你了,對吧?你可曾習得?」
袁雲笑道:「伍友兄消息好不靈光。那本琴譜確是在我處,不過我也只看了數回,伍兄既然在此,正好你我可以抽空一同研習。「
伍友喜道:「確是最好,要不,你就先用我這琴撫上一段?來,來。」伍友邊說邊還拉扯上了。
袁雲知這伍友嗜琴如命,見他一再相邀,知道此番如若不讓他償了心愿,怕是不行了。便只得端坐了下來,撫好衣袖,調勻了呼吸,沉下心來,腦海中現出那曲譜,便自選了一段,雙手撫起琴來。只聽得琴聲悠揚婉轉,卻又隱隱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
袁虎雖然不懂琴藝,但聽了這琴聲,心中竟也生出一陣莫名的感傷。
袁雲撫罷了琴,伍友沉默了好一陣,才搖搖頭嘆息了起來,似乎深有所觸。
袁雲道:「這曲譜當中,我尚有數處不甚明了,伍兄何時得空到我父親府上,還請伍兄賜教呢。」
伍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了,喜道:「好!不過,這賜教二字可是萬不敢當。」
伍友正說著,這時,自亭下假山之後轉出了三個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姑娘走在最前,後面跟著兩個宮女模樣的人。這三人徑直來到了亭前,而跟著袁雲一起進來的那個太監董好便早早的跪迎道:「參見長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