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太監把軟榻抬到了五味齋殿中那張大長桌的上首放了下來,坐在軟榻上的皇上楚邦對著袁岩楚玄等人道:「是朕來晚了,來,都起來吧,坐,都坐。」
袁岩就帶著三個子女和楚玄一道給皇上謝了恩,然後起身在那大長桌子的一側坐了,皇三子楚玄則坐在袁岩一家對面。
接著便是幾個太監快步的端來了菜肴,袁虎看著一連擺了三十六樣菜品上來。等太監們把菜全都端上來了后,袁岩便把自己的三個子女分別向皇上介紹了一遍。
待袁岩把三個子女介紹已畢,楚邦笑著問道:「老大袁升和老三袁秀呢?」
袁岩道:「袁升此次本欲一同入京,只是家中一時也需留人照看,再者其妻也剛懷了身孕。至於袁秀,我此次入京之時,他人尚不知在何處呢。」
楚邦笑了笑,然後看看袁雲等人道:「你們應該都還沒有吃早飯吧?來,吃吧。」
眾人見皇上動了筷,這便跟著也吃了起來。袁雲兄妹三人今天一早起來準備入宮,都還沒來得及用早飯呢,這會早已是飢腸轆轆,只是兄妹三人都吃的極其小心,袁虎甚至吃的有些彆扭。
袁虎看見皇上只用筷子夾了四五樣各吃了三五口,就放了筷子。然後有個太監端上一個精緻的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隻面上蓋著絹絲的白玉碗,可以看到有熱汽從絹絲上冒出。
太監把白玉碗放在了皇上面前桌上,然後小心的拉起絲絹,原來那碗里裝著的卻是奶白色的液體。這時剛剛跟著皇上一起進來的一個老太監走近前,他手裡還拿著個小瓷瓶。
皇上伸出手來,那老太監就打開瓷瓶,從裡面倒出了兩粒花生仁般大小的黑色藥丸放在了皇上的手上。皇上把藥丸放進嘴裡,然後端起身前那碗奶白色的液體,一口飲盡了。
袁虎在章陵縣時就曾聽說過皇上吃仙丹的事,只是不知道皇上這會喝的那碗奶白色液體是什麼,不過袁虎忽然聞到一股氣味,他猛的想到了有一次在大哥的柱天莊上聽到幾個莊客在那說笑,當時有個莊客說,那些大富大貴人家的老爺,都經常靠喝人奶來養生,而且專挑那種年輕漂亮的婦女,那莊客還說,他聽人說如今的皇上也天天喝人奶呢。
皇上吃了丹藥喝了那碗奶水之後,便就只靜靜的坐著。
雖然桌上擺了三十六樣菜品,都是難得的佳肴,但是大家都吃得不痛快,都放不開手來,何況皇上都停了筷,於是眾人也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楚邦見眾人都停了筷,也不再相勸,就看著袁岩道:「袁岩啊,還記得當年你離京之時,袁雲好像才這麼點高吧?」楚邦邊說邊伸出手在桌前比了一下,然後又接著道:「你看袁雲他們一個個都這麼大了,唉,我們又怎麼能不老了呢?還記得當年,你我率軍趕馬,一日一夜連行三百餘里,第二天還照樣能接著上陣殺敵。可是你看,如今朕就是想下這個榻都不容易了,更別說是騎馬了。」
袁岩還記得自己當年離京之時,楚邦依舊還是龍行虎步神采奕奕,如今十幾年不見,楚邦卻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袁岩看著眼前這個當年可以一日之內喝掉兩壇烈酒、射殺七隻虎豹的結義兄弟,如今卻是連大口說話都費勁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竟有一種鼻子發酸的感覺。
任你權勢滔天富有四海,又能怎麼樣呢?
但是袁岩這會卻不敢把自己內心的傷感露出哪怕是一絲一毫在自己的臉上。因為在一個極其好面子的病重的老人面前露出哀傷之色,只會讓病人更生難受而已。袁岩略顯爽朗的道:「當年刀槍都傷不了皇上,何況這些許小病,皇上但安養些時日,必能重振往日雄風。」
楚邦笑道:「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只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這人一老啊,就容易懷舊,不瞞你說,朕最近就時常想起當年的往事來。袁岩,你可還記得當年那彭城一戰?」
袁岩道:「記得。」
楚邦看著袁雲兄妹三人道:「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吧?那個時候,朕與你們父親剛起兵不久,在那些個義軍當中屬於最不起眼的一支,有一次,朕與你們父親和另外的一股義軍合力攻打彭城,那彭城守將就是被你們父親一槍刺死的。後來等我們攻下彭城之後,那伙狗屁義軍卻不僅禍害百姓更想吞了我們那幾千人馬獨佔彭城。那天夜裡,他們請朕跟你們父親去赴宴,卻暗地裡埋伏了刀斧手要暗害我們,當時…」楚邦說著看了眼袁岩道:「當時他們埋伏了三百還是五百?」
袁岩笑著道:「三百。」
楚邦道:「是嗎?可我怎麼記得是五百。哎,不管了,就算是三百吧。」楚邦說著又對袁雲兄妹三人道:「那天晚上就朕和你們父親兩個人,卻把他們那三百刀斧手殺得是片甲不留,而你們父親更是還活捉了那狗屁義軍的首領。」
袁虎聽得起了勁,而且他也沒有想到堂堂的皇上口中竟然也會吐出「狗屁」這種市井之詞,便立時覺得皇上親切多了,這會見皇上忽然住了口,便早把父親早上交代的話忘記了,脫口就道:「那後來呢?」
楚邦笑了笑,道:「後來啊,那彭城連同他們那上萬的兵馬便全都歸了我們。你們知道嗎?後來可是有不少人都以為那天晚上,朕和你們父親兩人一共殺了七八百人呢!」
袁虎臉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他似乎看到了父親當年手持長劍威風凜凜臨危不懼的樣子。父親當年舉兵的事,袁虎大多都是聽旁人說的,父親則幾乎從來不跟他們講當年的那些英雄事迹,有時就是袁虎兄妹們纏著問,父親也不告訴他們,甚至有時候反而會一反常態難得的生起氣來。所以袁老這會就希望著皇上能再多講一些。
果然,皇上並沒有讓袁虎失望。
楚邦今天似乎興緻很高,他已經很久沒有連著說過這麼多話了,這會也似乎是因為說多了話,那臉色竟然也顯得紅潤了起來。楚邦拿起桌前一杯太監剛剛端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後又接著道:「還有孤樹灣一戰,那一次,你們父親可把朕給嚇死了。不過那次其實也怪朕,當時朕一時輕敵大意,率軍急進,不料反中了埋伏,當時朕只帶著八千人馬,而敵軍卻足足十萬,那一次朕都以為要死定了,就在最危急的時候,你們父親率著不到五千的人馬殺來了,殺進了重圍把朕救了出來,那次真是萬幸,回營時,所剩兵馬不足三千,你們看到了嗎?你們父親右邊脖子上的那道傷疤就是那時留下來的。」楚邦說著看著袁岩道:「那一戰,你一共受了四處傷吧,那次你還沒有回到營寨就從馬上摔了下來,然後就整整昏迷了一天,現在想來,那一天簡直是我這輩子最那捱的一天。」
袁岩道:「都是當年舊事了。」
楚邦道:「袁岩,這次進京了,就留下來幫為兄吧?」
袁岩雖然在章陵縣時就知道楚邦這次召自己入京的目的,這會看著楚邦這模樣,他就是想拒絕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了。
楚邦又接著道:「朕如今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近年來朕數病纏身,早已不視政多時。當初太子還在世之時,朝政便多交由太子理治,如今太子病故,近年又災患頻發,而朝廷呢,卻拿不出錢糧來救災。唉…」楚邦嘆了口氣,又道:「還有,聽說這幾年那鐵狼奇應該也快一統草原諸部了,到時,邊關只怕又將再起戰事。只可惜,朕垂垂老矣,如今內患外憂,袁岩啊,你就不要推脫了。朕早已經想好了,這次召你進京來,是想讓你出任當朝右相一職。」
袁岩雖然久未入京,但也知道朝中的右相一職這數年來一直是由蕭岸擔任的,便臉上現出些許疑惑,道:「皇上?」
楚邦道:「原來的左相張尚,你還記得的吧?」
「記得。」
左相張尚便是已故太子楚則的岳丈太子妃的父親,袁岩當年在京城時就曾認識。
楚邦道:「這張尚在太子還在世之時,便就年年因病乞骸骨,朕一直未准。自從太子病故之後,張尚也是大病了一場,朕不久前已經准了他歸家養老了。這左相一職朕準備讓蕭岸接任,你嘛就頂替右相一職。」
袁岩道:「臣離京十多年,況且只懂得行軍打仗,這處理政事非臣所能,只怕反而誤了朝中大事。」
楚邦道:「你的能力,朕能不知道嘛!你呀,不是不會理政,只是你向來不喜歡這些事而已。你就辛苦些,把這擔子給接了,這事啊,咱們就這般說定了。」
袁岩知道楚邦心意已決,只得道:「臣領旨。」
楚邦笑道:「好!有你在朕的身邊,朕就大可放心了。」
楚邦剛說完,這時,一個太監從殿外走了進來,上前道:「皇上,群臣們都已在華清殿久候,四皇子讓奴才來問下皇上…」
楚邦顯得有點不耐麻,沉著臉道:「知道了,你先去,告訴他們,朕一會就到。」
待那太監退出去后,楚邦又接著道:「袁岩,聽說你府上的事,這幾年都是交由老二袁雲打理的?」
「是的。」
楚邦點點頭,看著袁雲道:「一個人吶,能把官能當好的不一定能把家當好。而能當好一個家的,則十個有九個都能當好一個官。古語道,齊家治國,就是先要能齊家。袁雲,你這個年紀能把一個諾大的侯府把持得井井有條,不簡單呀。朕早聽說你是個文武雙全之才,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朕呢,想封你個官職,也好為朝廷和百姓出點力,你自己說說看,你想要個什麼官職呀?」
皇上雖然是笑呵呵問的這話,但是袁雲可不敢亂回答,「皇上,臣不懂為官。」
楚邦笑道:「朕當年還不懂怎麼當皇上呢!你父親當年統率數十萬大軍之時,不也是有個第一次嘛?凡事,沒什麼是生來就會的。」
袁岩道:「皇上,袁雲新入京城,資歷尚淺,又未曾有絲毫功名,只因其出身,便加官進爵,恐惹朝中百官非議,再者,也怕冷了士子人心。這事,還請皇上日後再議。」
楚邦想了一下,道:「那這樣吧,就讓袁雲先任個政事堂行走之職,反正你也是新入京城,就讓袁雲幫你打打下手。」
袁岩聽了,便對袁雲使了眼色,父子二人謝過了皇上。
楚邦又看著袁虎道:「袁虎,你今年十八了吧?」
「是的。」
「長得倒挺壯實,袁虎,朕想讓你做朕的御前侍衛,你肯不肯呀?」
袁虎聽了卻是一呆,老實說,他不肯。他才不想要呆在宮裡呢,他現在想的,就是進京之後,天天到京城裡四處逛逛。袁虎這會也知道了,父親這次入京做了右相,只怕暫時是回不了老家了。袁虎還想著,京里沒什麼玩伴,等在京里玩過一段時間后,他就要先回老家的,在老家可比較快活。
袁虎一時沒想到,皇上會問出這個話來,他也沒想好怎麼回答。
這時就聽父親道:「袁虎,還不快快謝恩!」
袁虎看了一眼父親,見父親有點扳了臉,袁虎雖然心裡不願意,但是臉上卻不敢顯出不高興的神情來,起身跪了下去,道:「謝皇上!」
楚邦卻似乎看穿了袁虎的心事,笑道:「這樣吧,袁虎,你呢,也是新來京城,朕就讓你先在京里盡情的玩上幾天。嗯,七天,七天後你再進宮來,如何?」
袁虎道:「好。」
楚邦笑了笑,又道:「袁雲袁虎還有小月,你們兄妹三人等下呢就在這後花園里逛逛,中午,咱們依舊在這裡吃飯,董好--」
「奴才在。」
「一會你領他們去。」
「奴才遵旨。」
楚邦交代了之後,便對袁岩道:「那咱們這會就去華清殿見見那些文武官員吧,這其中有些人也是你的舊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