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號11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過後,整個大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南廷悄悄從聞縝背後探出頭來,目光在大廳裏所有人的身上掃了一圈,發現隻有少數幾個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其餘人神情裏仍然帶著不解。
又過了很長時間,X先生,或者欒檀,終於開口說話了。
“對,我還活著。”他平靜道,“所以呢?”
“所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他們兩個的死真的和你有關?”傅誠連珠炮彈似的發問,幾乎是在嘶吼,“你假死欺騙了異管會、欺騙了我、欺騙了所有人?!”
“他們的死確實是我的錯。”欒檀平靜道。
傅誠死死地盯著他,仿佛他正在講述什麽天方夜譚。
“那……你……”他咬著牙,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真像他們口中所說的那樣……你和他……”
他轉過頭去,看向聞縝。
南廷忽然覺得,他的這位下級這麽生氣,其實情有可原。
如果換作是自己,自己也會生氣的。
對每一個異管會成員來說,異管會都是偉大、正直、至高無上的存在。
它應當是他們的信仰,而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欒檀似乎背棄了自己的信仰。
他是個叛徒。
可叛徒居然笑了笑。
“這不好嗎?”欒檀說,“我一直都很尊敬聞先生。”
聞縝適時地咳嗽了一聲。
“真肉麻。”他對南廷說。
南廷:“……”
他看著傅誠所有的憤怒瞬間僵化在臉上,又一寸寸地碎裂開來。
那是一種信念破裂的神情。
傅誠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自從他的老師在任務中“犧牲”後,這三年來的每一天,即便早已被從執行部調到了管控局,他心裏也始終隻有一個念頭:替老師向聞縝複仇。
這幾乎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信念。
“我,那麽,相信你。”傅誠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我把你的話,奉為圭臬……”
然後呢?
然後被告知,你為他堅守的信念,在他眼裏一文不值。
南廷看著傅誠一會青一會白的臉色,覺得這位隊長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他趴在自己的水池裏,翻看和聞縝有關的某本資料時,無意間翻到了一張複印下來的、手寫的字條。
字條上是工整的、同時又帶了點稚嫩的字跡,讓人不由地猜測它的主人應當是某位成績優良的好學生。
然而上麵寫著:“毀滅我的敵人似乎並不能讓我覺得有趣。也許看著他們自我毀滅,會更有意思。”
字條的一旁附有批注:
[315年2月21日,於聞縝某處舊居發現的日記本殘缺頁。]
[另,該日記寫於309年11月,聞縝時年12周歲。]
南廷忍不住抬眼朝聞縝看去,發現對方正看向傅誠,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像是一位導演,正在欣賞自己電影成片的最後一個鏡頭。
十五年過去了,他依然在為“看他們自我毀滅”而著迷。
“敘舊敘夠了嗎?”聞縝開口,打斷了那兩人之間的僵持,“我還有事要辦呢。”
傅誠像是終於想起房間裏還有這號人一般,猛地回過頭來。
聞縝沒理會他。他向著欒檀說:“錢已經付過了,我把我買的東西拿走,不算過分吧。”
欒檀默了默。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看上去並不如他的語氣一樣鎮定:“東西……在外麵。”
他看向滲著血的那扇門。
極樂鳥就在那扇門的背後。
由於缺乏有效的控製手段,現在誰踏出這扇門一步,誰就會死。
聞縝“嗯”了一聲,像是根本沒當回事。他再次轉向南廷:“一起去嗎?”
南廷點頭。
“也好。”聞縝說,“麻煩的人快要來了。”
“麻煩的人?”
聞縝含糊其辭:“你不認識。”
“你帶路。”他對地上的傅誠說,“鳥籠鑰匙在你的人手裏。”
傅誠餘怒未消。他看上去很想跳起來把聞縝打一頓,但腹部的傷口讓他無法如願:“我憑什麽——”
“我來吧。”欒檀打斷了他。
他摘下手套,放進衣袋裏,朝通往逃生艙的那扇門走去。房間裏的人自動向後退去,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就當作是賠禮道歉了。”開門前,欒檀回頭道,“希望你不要計較船上的人犯下的錯事。”
聞縝卻把南廷從後麵推了出來:“你要道歉也是該對他道歉,而不是對我。”
四目相對,南廷垂下了視線。
看來我被這群人撈上船的事隻是巧合。他想。
聞縝雖然對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漠不關心,就他目前的表現來看,那些關心也許是真的關心。
畢竟聞縝對自己的收藏品從來都是愛護有加。
“對不起。”他聽見欒檀說,“我代那些把你撈上船的人向你道歉。”
南廷其實不想接受一位叛徒的道歉。盡管對方的道歉和他心中所想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當著聞縝的麵,他還是說:“沒關係。”
欒檀大概看出了他的不樂意。可他無法和一條看上去正在鬧脾氣的人魚講道理,沉默了一會,轉身開門,離開了房間。
一來一去,氣氛變得更加詭異了。
聞縝卻渾然不覺。他帶著南廷,跟在欒檀的身後出了門。
房間外是一條幽深的走廊,一眼看去望不到盡頭。走廊的兩側有很多房間,有的房間是開著門的。南廷忍不住探出頭來,想看看房間裏都有什麽。
一旁的聞縝冷不防地開口道:“你不害怕嗎?”
“嗯?”
南廷心裏一緊,這才想起,自己似乎表現得過於鎮定了。
他隻好找了個借口:“那隻鳥說它不會傷害我。”
“它是這麽告訴你的?”
“對。”
聞縝卻停下了腳步。
“南廷,你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他說。
南廷:“?”
“自從它被砍掉了腿、做成標本之後,它的能力就退化成了隻能砍斷其他生物的腿。”聞縝說,“它根本傷害不了你,所以我才沒讓7號把你帶走。”
南廷愣了愣:“它為什麽要騙我?”
“因為你太好騙了。”聞縝很不留情麵地說,“它沒有遵守和我的約定,覺得自己必死無疑。”
“你們的約定?”
“它先前被關在某個地方。我答應把它從那裏帶出來,它答應我來到船上之後,殺掉某個人。”聞縝很自然地向他解釋,仿佛這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但好像某個蠢貨拿到鑰匙後把它從籠子裏放了出來,所以它失控了。”
他的確對極樂鳥的報複計劃一無所知。
南廷想著,追問道:“殺掉誰?”
聞縝笑了起來。他說:“寶貝,你的問題太多了。”
南廷眨了眨眼。
他盡量使自己表現得不那麽緊張,但飄忽的視線還是出賣了他:“我不可以知道嗎?”
“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好的。”聞縝說著,忽然抬起頭來,朝走在前麵的人道,“——你覺得呢,欒檀先生?”
欒檀身形一頓。
“……嗯。”過了很久,他輕聲說。
南廷實在沒聽懂他們在打什麽啞迷。他又想了一會,決定還是繼續試著套話:“可你們的約定和我有什麽關係?它為什麽要騙我?”
“因為它想博取你的好感。”聞縝說,“假如你想讓我放走它,我會的。”
南廷:“……?”
對方似乎話裏有話,但他對人類的語言與情感的理解都不太深,隻能解讀出有限的含義。
這時他們來到了一處岔路前。
“從這裏可以繞路,到放東西的房間裏去。如果直接開門,房間裏的其他人可能會被攻擊。”欒檀開口道,他低著頭走路,語速和腳步都很快,仿佛這樣就能擺脫眼前的一切,“拍賣的款項之後會退還到先前支付的賬戶裏,我……”
他忽然停住了話頭。
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了“噠噠”的腳步聲。
欒檀回過頭去,警惕地等在原地,沒有動作。
腳步聲越來越近。
過了一會,他看見穿著管控局製服的傅誠捂著腹部的傷口,正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走來。
“你來幹什麽?”欒檀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蹙,又被強行舒展開,凹成一個生硬而拘謹的表情。
從後麵追上三人腳步的傅誠沒吭聲。
他大概是想通過沉默維持住自己最後的尊嚴,但還沒等他走近,失血過多就讓他腳下一軟,向前趔趄了兩步。
欒檀抬起手來,想扶對方一把。
傅誠甩開了他的手。
欒檀終於忍不住了:“你是想死嗎?”
傅誠卻冷冷地看著他。
“欒檀,你怎麽能這麽自相矛盾?”這個時候的他又像是那位充滿威嚴的隊長了,“擊傷我的人是你,現在假惺惺來關心我的人也是你,你到底還有多少說不完的謊話?”
“我跟著你們,是因為處理那件標本是我份內的職責,和你們是誰一點關係也沒有。”
丟下這句話,傅誠扶著牆重新站穩,繼續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麵去了。
南廷好奇地看著欲言又止的欒檀。
雖然對方是個叛徒,但他總覺得這個叛徒的心不算太壞,還沒到聞縝那麽嚴重的程度。
於是他向看上去對此知情的聞縝問道:“他們為什麽一定要吵架?好好解釋不行嗎?”
結果聞縝說:“你應該悄悄問我這個問題。”
“?”
“讓鬧別扭的人聽見別人說他們在鬧別扭,他們的逆反心理會加重的。”
“……啊?”南廷有點茫然,“是這樣嗎?”
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逆反的。自己和認識的人之間就從來沒有誤會,心裏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不論是否佩戴了交流器,都是如此。
當然,眼前的這位除外。
離開基地之後,他愈發覺得人類之間的情感實在太複雜,彎彎繞繞,繞出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聞縝既然這樣說了,南廷決定還是照做。
於是他稍微從水裏撐起一點身體來,附在聞縝耳邊,小聲地重複了一次:“他們為什麽一定要吵架?”
聞縝:“……”
他失笑:“這件事說來話長了,回頭再告訴你,好不好?”
※※※※※※※※※※※※※※※※※※※※
人魚飼養Day9
欺騙一條人魚是很簡單的事,對他說話的時候保持嚴肅就可以了。
這樣的話,就算你告訴他你們之間有了一個孩子,他也會信以為真的。
——
感謝在2021-02-02 21:06:47~2021-02-03 20:18: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討厭□□一鍵登陸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