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號05

  李老板雙手舉過頭頂,走在了最前麵。遊珠咬了咬嘴唇,跟上他的腳步,在南廷身後推著水箱。淚水從他的眼角無聲地滑落下來。


  南廷微微側頭。


  人魚的淚腺的確比人類發達一些,這一點他自己深有體會。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對方隨時都在流淚。


  “你哭什麽?”他問,“跟我一起出去,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遊珠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南廷被從甲板上拖過來時悄悄地記下了路。他的記憶力和空間感都很好,能大致推算出從這裏回到甲板的路。


  “去右邊的門。”他命令道,見李老板磨蹭著沒有動,又提高了聲音,“快點。”


  離開的陳非隨時可能回到房間裏,發現他們的蹤跡。如果被他追上,自己就再也逃不掉了。


  李老板隻得走向右邊那扇門。


  “去看外麵有沒有人。”


  李老板打開門。過了一會,他回頭:“沒有。”


  “繼續往前走。”


  他們進了另一個房間。


  “走左邊的門。”


  “去看外麵。”


  ……


  如此重複了四次、又下了半層樓後,南廷聽見樓上傳來了一陣又重又亂的腳步聲。


  他心裏一沉,知道很可能是陳非回來了,於是催促道:“右邊的門。走快點。”


  “等等。”


  一直跟在水箱後默默哭泣的遊珠忽然開口。


  他聲音有些顫抖:“右邊那扇門……進去之後,裏麵是倉庫。”


  “倉庫?”


  “嗯……倉、倉庫。”遊珠說,“存放……存放他們要拍賣的東西的倉庫。”


  存放異常物品的倉庫。


  南廷想起那個失去了頭的人類。


  但同時,樓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陳非似乎帶來了更多人,他們在搜尋他。


  沒有時間再留給他考慮了。他說:“開門。”


  李老板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可是……”


  南廷輕輕敲了敲水箱玻璃。槍口筆直地對準了他。


  李老板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哆嗦著推開了倉庫的門。


  門沒有鎖,在“吱呀”聲中被打開了。


  倉庫明顯比這艘船上的其他房間要寬敞很多,燈光異常昏暗,隱約能看見周圍放著一些上了鎖的櫃子。南廷估算了一下方向,指揮著李老板朝正確的方向走去。


  李老板雙腿直抖,如履薄冰。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低了一點,護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就仿佛黑暗裏隨時會有什麽東西伸出手來、捏斷他的脖子似的。


  南廷倒沒有太多想法。畢竟他不覺得這裏有什麽東西真能傷害到他。


  至於李老板,如果他死了,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剛好幫自己抹去了一個“目擊證人”,很完美。


  他們的目標終點處又是一個房間。


  李老板雙手顫抖地推開了門。


  房間裏亮著燈,裏麵比外麵空曠許多,隻有一張桌子和一個鳥籠。桌子上擺著三件東西,有裝著一粒膠囊的玻璃瓶,一支筆,一顆圓形的小球,似乎都是將要被拍賣的異常物品。


  鳥籠裏也並沒有關著任何活物——裏麵的小鳥維持著張開翅膀的姿勢,羽毛豔麗,色彩斑斕,但動作僵硬,顯然已經被製成了標本。


  李老板忽然不受控製地發出了一聲大叫。


  他指著桌上的鳥籠:“極樂鳥!!”


  南廷:“嗯?”


  “這……這是博物館裏丟的那個……”


  他一提博物館,南廷就想起來了:三天前,他剛被聞縝撿回家的時候,電視上正在播報一隻珍貴鳥類標本失竊的案件。


  普通的鳥類標本並不會那麽貴重,1300萬更加隻是個幌子,用於掩蓋它其實是一件異常物品的事實。


  甚至,可能是一件帶有危險的異常物品。


  這是異管會的常用手段之一,畢竟他們需要控製公眾的情緒。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普通人類,危險物品流落在外很容易引發公眾恐慌,並且這樣的恐慌對他們沒有任何幫助。


  對聞縝的處理手段也是如此。他們在對外的公告裏聲稱他是一個行竊多年的竊賊。但普通人並不會記住一個竊賊,所以方才提及聞縝的時候,李老板才會顯露出茫然。


  當時看見標本丟失,南廷以為又是家裏那位大收藏家幹的好事,還朝他的櫥櫃裏多看了幾眼。


  沒想到是錯怪他了。


  南廷沒什麽反應,一旁的李老板卻顯得異常驚恐。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他被那隻鳥籠嚇得連連後退,見南廷又瞄準了他,又大叫起來,“你聽我說!這個東西很危險!我們現在要從這裏趕緊出去!!不然我們都會死!!”


  南廷沒動,反倒若有所思地看著鳥籠。


  李老板聲音都變調了:“我說小人魚,求你了先別開槍,求你了,聽我說!我認識、認識一個管控局的人,管控局你知道吧?他是管控局的隊長!負責的就是極樂鳥這個案子!”


  “我上周剛見過他一麵,他說他負責的都是危險案件!”他語無倫次道,“那些都是有異能的東西!你手裏的槍對它們根本沒用!!它會把我們都殺了的!!”


  等他一口氣說完了,在一旁大口地喘著氣時,南廷才開口:“我知道。”


  他看著鳥籠裏姿勢僵硬的小鳥標本,沒來由地想起了一些曾經的事。


  極樂鳥和人魚一樣,也屬於“靈物”的範疇。


  關於靈物,存在一些奇妙的傳說。比如有人說靈物們除了與基因等級匹配的能力以外,還同時具有第二種種族性的能力,隻是這種能力通常都不太明顯。


  南廷小時候聽過一些人類的民間故事,故事裏寫到“人魚的第二能力是‘魅語’,他們的聲音擁有魅惑人心的能力,讓路過的船隻紛紛迷失方向”。


  由於無法發出聲音,那時候的他對“魅語”充滿了美好的向往。結果後來問了池,池說根本不存在這種東西,那些都是用來騙小孩的。


  而在極樂鳥的故事裏,它們天生沒有雙足,一生都在飛翔,永不下落,直到死亡。相傳它來自伊甸園,一個完美的、隻存在於天國的地方。


  傳說中,它們也從天國得到了它們自己的能力,“先知”。


  極樂鳥標本靜靜地立在鳥籠裏。它的身體是絢爛的金色和紅色,很像此刻天際的晚霞。長長的尾羽則是白色的,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擺動。


  南廷又看了一眼四周。


  這個房間裏根本沒有窗戶。


  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南廷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


  “你好。”他向著鳥籠的方向,開口道。


  “你在幹什麽?”李老板一下警覺,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已經顧不得南廷的手上還拿著武器了,雙腿控製不住地向後退去。


  南廷沒理會他。


  他又試探性地開口:“你好?”


  李老板幾乎是在尖叫:“你在幹什麽?那是一個標本,你和它說什麽話?!”


  吱呀。


  像是為了回答他的話似的,鳥籠裏的木頭支架忽然響了。


  接著,昏暗的燈光下,死去已久的極樂鳥標本緩緩地朝他們轉過頭來。


  它漆黑的眼睛在三個人之間轉了幾圈,最後停在了最前麵的南廷身上。


  “你好,小人魚。”極樂鳥的聲音又粗又啞,語調很奇怪,和人類的讀音有一定差別,倒像是在歌唱。


  一旁的李老板已經完全癱坐在了地上,死死地咬著牙,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遊珠也早已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兩個人幾乎要抖作一團。


  隻有南廷還停在原地。


  “你好。”他對極樂鳥說,“我聽說,你們是先知?”


  “先知?”極樂鳥的聲音模糊又輕靈,像是發出自另一個世界,“那隻是人類為捕殺我們找的借口而已。”


  “你們不能預見未來?”


  “我隻對眼下即將發生的危險能有隱約的感應。”極樂鳥語氣不善,“人類的傳說裏把人魚描繪成魅惑人心的怪物,你說話的時候,見過哪個人能真正被你魅惑到嗎?”


  南廷:“我不會說話。”


  “我知道你不會說話。”極樂鳥說,“那也順便告訴你吧,你們的‘魅語’隻有在上.床的時候效果明顯。”


  南廷:“…………”


  他一時間有些失望。原來池不是在敷衍他,“魅語”和“先知”的故事都是假的。


  但很快,他又覺察到問題:“你知道我不會說話?”


  極樂鳥發出粗啞難聽的一聲“嘎”。


  它說:“小人魚,我認識你。”


  南廷:“嗯?”


  “你進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極樂鳥標本姿勢古怪地扭著頭,斜斜地瞥著南廷,“我對你印象深刻,因為你和我一樣,也被上帝拿走了雙腿。”


  南廷:“拿走?”


  他敏銳地記起,聞縝說過類似的話。


  聞縝當時說的是,你想拿回你的聲音嗎?

  極樂鳥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似的,自顧自地繼續講述。“上帝殘忍地砍斷了我的雙腿,讓我一生都無法落地。我憎恨他,所以我報複了他,試圖也砍斷他的腿。”


  “但是我失敗了。他把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永遠地關進了鳥籠裏,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我一輩子困在這裏!”


  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響了起來。極樂鳥又開始轉動自己的頭,讓它完全朝向了南廷,然後問:“你難道不恨他嗎?”


  “如果我是你,我會狠狠地報複他。”它的聲音逐漸變得尖利,像無數指甲在鋼板上摳抓,空靈感蕩然無存,“可惜他很強大,我做不了他的對手。但我現在有了更好的主意——”


  “我要懲罰他的信徒!”


  “啊——!!”


  後麵的李老板忽然間大叫出聲。他哆嗦著,看向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極樂鳥標本:“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


  又轉向南廷:“小人魚、小人魚!別和它說話了!我們出去吧,我們出去吧!!”


  南廷回過頭:“安靜。”


  李老板又看見了他手裏的槍,登時不敢再開口說話了,隻能在牆角處縮成一團,然後一點點往門口處挪去。


  極樂鳥看也沒看那邊一眼。


  “而你,小人魚。”它依然看著南廷,語氣已經重歸平靜,“你會成為今晚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因為我們同病相憐。”


  南廷逐漸意識到,它口中的“上帝”,似乎……特指一個人。


  “你的腿是被人砍掉的?”他問。


  “不然呢?”極樂鳥冷冷道,“你真的相信極樂鳥的傳說?相信我天生沒有雙腿?”


  南廷有些驚訝。過了一會,他又問:“上帝是誰?”


  極樂鳥原本還想說些什麽,聞言,頓住了話音。


  半晌,它“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原來你比我還可憐!你居然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他把你變成了這樣,你卻不知道他是誰?”


  南廷很冷靜:“我不能分化是因為基因缺陷。”


  “那你的基因又是因為什麽出現了缺陷?”極樂鳥嗓音尖利,“他就在你的身旁,你卻不知道他是誰?”


  南廷微微一怔,睜大了眼睛。


  極樂鳥拋出了第三個反問:“你剛剛才離開他的身邊,卻不知道他是誰?”


  南廷終於愣住。


  它在說——聞縝!

  它怎麽會知道……?!


  他緊緊捏住水箱的玻璃壁,全然忘記自己還在躲避陳非一行人的搜查。


  假如這是在平時的訓練中,他就要受到懲罰了。因為他沒有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任務中。


  可極樂鳥的話讓他一時間無法移開注意力。


  極樂鳥見他麵露異色,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南廷心跳飛快:“你到底在說誰?”


  “你知道我在說誰。”極樂鳥沙啞道,“除了那個姓聞的家夥,還有誰能讓我這麽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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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時的聞先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比如家裏的小人魚對他產生了非常不好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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