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號04
南廷實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自從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性別之後,陳非就開始笑個不停。
他原本還想繼續解釋,因為他實在受不了別人這樣解讀自己,卻被李老板語氣不悅地打斷了:“你們到底在說誰?”
陳非和南廷都回頭看著他。
陳非率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光顧著樂了,冷落了老板:“您……不認識聞縝?”
察言觀色,又連忙道:“噢噢,您是第一次來我們這,不認識他也很正常。”
“你就直說他是幹什麽的吧。”李老板不耐煩道,“什麽叫‘很正常’,搞得好像他有多了不得似的。”
南廷:“可他確實很厲害。”
“?”李老板瞪他一眼,“我們說話關你什麽事?閉嘴!”
南廷莫名其妙地被吼了兩句,頓時更不開心了,尾巴一甩,沉回水底玩泡泡去了。
“李老板,你別和這人魚計較,我看他有點腦子不好。”陳非連忙安撫李老板的情緒,“我們說的那個聞縝,說白了,就是個逃犯。”
“逃犯?”李老板沒想到這一出。
“對,一個逃犯。”陳非煞有介事地點頭,“他隻在異管會內部被通緝,所以隻有我們這種和他們打交道多的人,才會知道一點消息。”
“他這個人啊……”
他剛要繼續解釋,房間另一端的門忽然開了。
兩個人抬著一張擔架走了進來。擔架上一片血紅,堆成一團的繃帶裏,躺著一個……沒有頭的人。
陳非眉頭一下皺緊:“這又是怎麽了?”
“陳哥。”那兩個人向他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借過一下——小張剛剛進倉庫拿東西,結果出來的時候沒留神,就……那玩意把他的頭咬掉了。”
南廷來的時候就觀察過了,這裏的每個房間都有兩扇門,走廊很少,可能是為了防止出現唯一出路被堵死的情況。
看清擔架上的東西後,李老板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那兩人似乎也覺得屍體晦氣,連連點頭,加快腳步從另一端的房門離開了。
南廷沉在水裏,看他們手忙腳亂地搬動屍體,心下已然明了。
——先前遊珠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清,果然,這艘所謂的“自由號”是非法販賣異常物品的地方。
南廷是個責任心很強的異管會成員,看到這種違法現象,頓時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恨不得馬上從水裏出來告訴他們這是違法的,請你們接受異管會的處決。
在異管會裏,他們會給異常物品分級,從D到S,代表了危險程度的上升。D級的物品可能隻有一些魔術效果,而S級的則能殺人於無形之間。但不論是D還是S,任何人都不被允許持有它們,一旦被發現,就會被以最嚴厲的刑罰論處。
但同時他又知道,執行任務的時候要一心一意,不能做出任何對任務不利的舉動。
南廷隻能壓下心裏把整艘船掀翻的衝動,繼續在水裏玩他的泡泡。
玩著玩著,忽然想起——不知道為什麽,住在聞縝家裏的時候,自己心裏並沒有產生那麽多不適。
他想起玻璃櫥櫃裏的幹花、瓷瓶、一張會不斷凸顯出人臉的麵紗……聞縝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收藏家,倘若以異管會的標準來看,他應該被執行死刑一千次。
異常物品並不是什麽好東西,越強大的越難控製,不嚴加看管的話,甚至可能會殺死他的主人。剛剛那個人類的死狀足以說明這一點。
聞縝卻熱衷於收集這些東西。這是基地已知的他的唯一一個愛好。
雖然南廷來到家裏之後發現了第二個,烹飪,但這兩者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
並且基地和南廷都對這個人的審美一頭霧水。南廷在家裏的時候觀察了好幾天,實在沒發現他對這些東西的收集規律是什麽。
想了想,自己也是他的收藏品之一,又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特別的地方。
他隱約覺得池應該知道。但池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這件事。
池隻說過聞縝是個偏執成性的人。他通常會一眼看中某個東西,然後費盡千方百計把它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旦握緊,就決絕不會再鬆手。
擔架很快被運出了房間,陳非的眉頭依舊皺著。他猶豫了一會,說:“李老板,要不然您先在這裏等一會、看看人魚,我跟他們去看一眼出什麽事了……”
李老板原本想說什麽,動作一頓,又改口道:“那你去吧。”
陳非連連點頭,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房間裏頓時隻剩下了南廷和李老板,還有縮在牆角裏的遊珠。
李老板低著頭,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自己衣角。過了一會,他再次朝水箱靠了過來。這次他沒有剛剛那麽急切了,一隻手揣在兜裏,用另一隻手敲了敲水箱玻璃。
敲擊的聲音很清脆。南廷抬起頭來,發現這個人類手裏拿著一枚注射器,裏麵裝著透明的液體。
“活著的東西是不能做成標本的。”李老板自顧自地開口,對他說道,“我的愛好就是做標本,不過我喜歡的不是製作本身,而是控製他們的表情。我家裏有很多標本,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它們有的很痛苦,有的很安詳,有的睜大眼睛,有的還在微笑——”
南廷從水裏浮了出來。
“小寶貝,你呢?你想好了嗎?”李老板著迷般的盯著他的眼睛,“你想帶著什麽樣的表情去死?”
南廷認真想了一會。
“你為什麽要把我做成標本?”他問。
南廷一邊問,一邊垂下目光,在對方的周身掃視了一圈。
很快,他就在李老板的衣袋裏發現了異常。那裏麵裝著一件“L”型的堅硬物事,柔軟的衣服麵料將它的形狀很好地勾勒了出來。
那是一把槍。
南廷多眨了兩下眼。
——就算他不敢大範圍地使用能力,但如果能拿到武器,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又不是真是一條一無是處的小人魚。
在基地裏的時候,南廷的射擊成績比大部分人都要好,尤其是在室外的狙擊靶場中。因為人魚的觀察力天然比人類敏銳,對聲、光和風速的把控十分精準。而且他常年泡在水裏,手上不會留下任何槍繭,所以這件事幾乎沒人知道。
李老板絲毫沒有察覺到南廷的意圖。
“怎麽了,你很好奇嗎?”他甚至還在笑,“那是因為你很漂亮啊,小東西——這麽漂亮的臉蛋,要是老了或者死了,那就不好看了,你說對不對?”
南廷輕微地皺了下眉頭。
他又想起基地裏那個被池帶走的臨時員工。他們說話的語氣很像,都讓他感覺到不舒服。
李老板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像是被取悅了,頓時笑得更開心了,目光在南廷臉上來回逡巡著。
“想好了嗎?”他走近一步,伸出手來,似乎想要碰一碰那張臉,“你真的很——”
李老板驀地感到頭上一痛。
他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摜到了牆上,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疼痛感是接著才從他的額頭上傳來的,伴隨著一陣陣的發懵,和順著鼻梁流下來的粘糊溫熱的液體。
角落裏的遊珠頓時驚叫出聲。
南廷冷靜地把李老板按在牆上。他尾部用力,從水箱裏稍微探身出來,輕鬆地將對方衣袋裏的武器撈到了手裏。
——就在剛剛,他已經觀察過,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監控設備。在這種地方設置監控並不安全,一旦錄像流出,很可能會被異管會的人盯上。這艘船的主人不會想讓自己的罪行留下任何記錄。
同時,他也已經確認:遊珠和李老板都和聞縝毫無關係。
一旦身邊出現任何疑似和聞縝有關的人或物,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在聞縝給他戴上飾帶的那天夜裏,他還花了一個小時檢查它,排除了裏麵裝有微型竊.聽器或是別的東西的可能性。
現在就是他唯一能夠逃脫的機會。
他還不想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在執行任務的第三天就宣布任務失敗。
一旁的遊珠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他驚慌失措,左右看了看,張開口,想要大聲呼叫。
“站著別動。”南廷側過頭來對他說,一邊鬆開了按在李老板頭上的手,然後給槍上了膛。
遊珠頓時不敢出聲了,緊緊地盯著他手裏的武器。
李老板順著牆滑了下去,癱坐在地。
又過了十來秒鍾,他才終於從無與倫比的劇痛中掙脫,反應過來居然是那條水箱裏的人魚襲擊了自己,頓時抬起頭來,破口大罵:“我操——”
冷冰冰的槍口對著他。
“安靜。”南廷說。
李老板顯然沒把他當回事,嘴角一扯,從牆邊猛撲過來,想要把槍從南廷手裏奪回來:“你這個畜牲!你他媽怎麽敢——唔!!”
一旁的遊珠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又飛快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聲音漏出去。
“我剛剛說了,請你安靜一點。”南廷一隻手扶著水箱,另一隻手穩穩地握著槍。
而槍口正塞在李老板大張開的那張嘴裏。
他神情專注,沒有絲毫凶狠,就像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一樣:“不要再說話了,否則我會把子彈打進去。”
李老板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完全沒有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的,也不敢再動彈一下。
沒記錯的話,這條人魚剛剛給這把槍上了膛。
隻要對方輕輕地扣下扳機,他就會……
“現在,退後。”南廷把槍管拔了一點出來,“把你手裏的東西放好。雙手舉過頭頂,抱著你的頭。”
李老板從喉嚨裏發出“唔唔”的聲音,把注射器一把塞進口袋裏,舉起雙手,連連後退,生怕對方直接開槍。
他一時有些恍惚,居然產生了自己正在被羈押的錯覺。
“現在,往前走。走在我前麵。手不能放下來。”南廷繼續瞄準著他,又轉頭道,“遊珠,你和我一起走,幫我推一下水箱。”
遊珠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不想走嗎?”
遊珠拚命搖頭。他用人魚的語言哀求著:“他們會殺了我的……”
南廷沉下目光。放走遊珠,意味著外麵的人很可能得到遊珠的通風報信。
他平靜道:“我不想用槍指著你。”
遊珠的眼中頓時蓄滿了淚水。
他不得不抬起頭來,盯著水箱裏漂亮的同族。對方也回視著他。那雙金色的眼睛很美,裏麵卻沒有任何感情。
毫無來由地,遊珠感到了一陣巨大的恐懼。
從一開始,南廷就表現得有些奇怪,不像其他被抓到船上的人魚一樣,會哭、會鬧。他的年紀比那些人魚更小,甚至還懷揣著幾分天真,卻在被威脅時沒有表現出一絲半點的害怕。
他到底是……
還有他拿槍的動作,說話時命令的語氣,都……很像一個人。
自己在船上最懼怕的那個人。
這艘船的主人。那個可以任意拿捏他的性命的、高高在上的X先生-
聞縝從“恒正藥房”裏出來的時候,管控局的那兩個人已經走了。
藥房裏的醫生似乎被他嚇得不輕,最後什麽辦法也沒能給出來。不過聞縝本來就沒指望他能給出什麽有用的辦法,隻想從他那裏拿到修複膠囊,卻沒料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被那位“X先生”捷足先登了。
一想到這個名字,聞縝的嘴角輕微地揚了揚。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件“傑作”。
既然東西已經被人拿走,聞縝打算按照醫生所說,去拍賣會上再買回來。
他其實是個很有禮貌的人,能用錢買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動手去搶。倒是別人很喜歡從他這裏搶走東西。
想了一會,聞縝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麵瞬間接起:“聞先生您好!”
電話那頭的人是西河鎮本地一個名為“曙光”的地下反.叛軍組織成員。
名字起得很高級,組織成員卻大部分都是地痞流氓,打著“反對異管會統治,向往自由”的旗號,做些見不得人的地下非法交易。
不過“曙光”的敵人是異管會,他的敵人也是,雖然別人都說他沒有朋友,但敵人的敵人也勉強可以算作是朋友,所以他偶爾也會找“曙光”的人幫忙,處理一些他不方便處理的事。
“曙光”的人也很樂意幫忙。畢竟公平交易,幫了忙,就可以在他的默許下打著他的名號招搖撞騙了。
聞縝無意間收到過他們的小傳單,看完之後,懷疑自己的名聲敗壞有他們的一份大功勞。
“下午好。”聞縝回,“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一切順利,一切順利!”對麵的人說,“東西已經帶上船了。他們一聽到50%傭金就邁不開腿了,答應幫我……幫您拍賣它。拍賣會在晚上十點前不會結束,這段時間裏它會一直在船上。”
“那就繼續。”聞縝說,“還有一件事,幫我買個東西。”
對方連連答應,還格外熱情地把今晚的拍賣品清單全部發了過來,問他還需不需要什麽。
聞縝隨意地瞥了幾眼。
隻一眼,翻動圖片的手便瞬間停住。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隔著水箱,隻能看到那條弧度美麗的長尾巴,每片魚鱗都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起淡淡的金色。
——但他絕對不會認錯。
聞縝的指尖停在屏幕上,久久沒有動作。骨節因為無意識的用力開始凸起、泛白。
難以言喻的情緒浮現在他心裏。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遙遠的、與他無關的世界在一瞬之間與他拉近了距離,近到不可思議,近到他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腔震動的聲響。
不安,聞縝想到了這個詞語。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過了。
真不該放他出門。他想。
應該讓他永遠留在我身邊。
片刻後,聞縝沒什麽表情地抬起有些發抖的右手,再次撥通了剛才的電話:“船上的人魚是怎麽回事?”
“人魚?”對麵停了停,“噢對,自由號以前都不做活物的生意,聽說這次是碰巧撈上來的,長得很漂亮,所以才……您也感興趣嗎?”
“那是我的。”
對麵:“……嗯??”
對麵:“真的嗎?您的?可……您養人魚?我的意思是……”
是,一個從不信任旁人的人,怎麽可能會在身邊養人魚這樣的智慧生物。
“我的意思是,”他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您的人魚還挺不好惹的——我剛剛聽說他從房間裏跑了,船上的人正要去追呢。”
聞縝:“……”
聞縝:“跑?”
“對。”
“他還不能走路。”
“這……具體我也不清楚。”對麵猶豫了一會,“那……要我幫您說一聲嗎?幫您把他帶回來?”
聞縝沉默了一會。
“不。”他說,“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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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飼養Day5
如果你的人魚離家出走了,請立刻出門尋找它。人魚是很貪玩的生物,他們不會想家的。
——
今天也是認真工作的柔弱無辜小人魚和到處閑逛的熱心市民聞先生
——
感謝在2021-01-26 22:08:39~2021-01-27 21:17: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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