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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雙重病體一副藥

  隻見君複的睫毛微微顫動,接著十分艱難地竟然睜開了一條眼縫,眼白處微微泛黃,是病態的跡象。


  他感到肢體僵硬,卻也努力伸出手,艱難地移到她臉邊為她拭去淚花:“你怎麽出來了,天還沒大亮,霜露寒氣重。”他的聲音也變得喑啞。


  她撲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你為什麽會這樣?剛剛嚇死我了,你知道嗎?咳咳咳……”


  他拍了拍她的後背,臉上的肌肉已經凍僵,想笑卻笑不出:“別怕,林大哥怎麽會死,死了誰來照顧你呢?別在地上,我們回屋去。”


  “你為什麽會睡在這裏?”她問。


  他沒有回答,隻道:“先回屋子再說吧。”


  他說著,轉身緩緩站起,卻不由自主回退數步,隻覺得頭昏目眩,俯身想要將她抱起,可惜試了幾次竟無法做到,身上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沒有半點力氣。胸口內也動蕩起來,捂著胸口咳了又咳。


  她拉住他的手:“咳咳,哪裏還用你抱我,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他隻好將她拉起,兩個人相互攙扶,蹣跚著走回房間。那一幕,真的就好像兩個人一起變老了一樣,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他將她扶回到床上,又拖著病體去熬粥……


  鶴兒剛剛到外麵吹了吹涼風,頭腦竟然清醒了些許,林大哥怎麽會睡在外麵?如今他自己也病倒了,卻還要照料她……


  聽到外麵竹棚下傳來他一聲接一聲的劇烈咳嗽聲,猛然間,她想到了什麽,他該不是故意把自己弄生病,去看大夫抓藥吧!


  她想到這隻覺得心痛難當,好像千百條小蟲在啃噬她的心尖一般。


  外麵漸漸亮了起來,陽光縷縷透過窗子斜射進來,直刺得她想流眼淚。


  他端來了粥,送到他麵前:“你很久沒好好吃東西了,趁熱喝了吧。”


  她看向粥碗,隻見碗中粥汁不停震蕩著,他的手在抖!她接過粥碗,用湯勺攪拌著,心裏卻越發酸楚,沒有一點胃口。


  他又咳了一陣後道:“你喝完了粥就在家好好休息,我要去集市上抓藥。”她依然沒有喝粥,隻是低著頭,但見顆顆閃亮的珍珠落入粥碗之中。


  “鶴兒?咳咳,怎麽了?”他一時間心慌意亂,他是了解她的,身體上的痛苦卻不足以讓她哭泣。


  “你是不是為了抓藥才故意睡在外麵的?是不是?”她抬起滿是淚花的臉看著她。


  “我……”他又咳嗽了起來。麵對鶴兒,他不得不實話實說:“不用藥,你身體會垮掉的。”


  “那你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啊,早知道你會這樣,我跟你去集市還不成嗎?”她忍不住大哭起來,淚水泗溢,一時間又引得胃中反嘔,隻是腹中早已空空無物,幹嘔幾下也吐不出來任何。


  她心中又盡是懊悔,明明是自己固執,堅決一意孤行,才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懊悔之下更加嚎啕大哭起來。


  “林大哥身體好,不礙事的,快別哭了,當心身子要緊。”他啞著嗓子在一旁勸著……


  直到她情緒穩定後,勉強勸她喝下了些稀粥,他才出發去集市……


  太陽剛剛出來,地麵上一層薄薄的青霜漸漸融化,鼻息間白氣濃鬱,他身上已經穿上了冬衣,卻依舊感到渾身寒戰,仿佛已是三九時節。


  兩隻腳沉重異常,就像被人灌入了鉛水,提起落下都變成了難事,整個人隻覺得頭重腳輕,步伐也搖晃起來,前日大雨傾盆,低窪處仍舊窪著水,他想躲避卻發覺身體失控,有時竟直直蹋了進去。


  鞋麵染滿了泥漿,讓他更覺得寒氣入體,隻好裹緊衣衫盡量加快腳步,隻是奇怪今日的路似乎加長了太多,明明走了許多,卻依舊望不到邊……


  鶴兒呆滯地躺在床上,心口一直痛著,仿佛被人釘入了無數了鈍頭釘。


  她見到了這世上最癡傻的人,她不認為自己值得他這般,自古以來,情債難償,她平白無故就得來了他這些年的付出,而她能回報他什麽?——一生的牽累。


  痛著痛著,心就變得麻木了,她隻覺的身上無力,雙眼越發沉重,漸漸地,睡了過去。


  “咳咳咳……”一陣來自身體內劇烈的咳嗽將她吵醒,她抬手摸到茶杯,喝了幾小口,稍有緩解。


  外麵的日光並不強烈,微微有些黃暈,她勉強起身下床,扶著牆走出門發現太陽已經偏西,他還沒有回來。


  早上他走時身體搖搖晃晃,腳下發軟的樣子,莫不是在路上暈倒了,摔傷了走不回來?


  她越想越擔心,順手一旁的木棍支撐著身體,虛弱地走向大門。


  身子虛透了,寒風吹來,她的身子直隨著風傾斜,雖然冷,走了一段身上還是發起了虛汗,被那風一吹,更是難熬。


  她隻覺得走了很多,可回頭一看,竹屋就在身後不遠處。轉過頭來繼續走。


  突然她看到前方有個白色的人影,那人影也和她一樣,步伐踉蹌,走得極慢。


  是他!“林大哥——”


  白色人影木然抬頭看過來,聲音沙啞道:“怎麽又出來了,你站著別動,我馬上就過去。”


  君複鼓起力氣,加快腳步,隻無奈雙腿沉重,渾身像沒了筋骨一樣癱軟無力。


  他口中的“馬上”過了很久,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麵色蒼白得有些發青,連嘴唇都是慘白的。眼神依舊是清醒而堅毅的,見到她之後又多了點溫柔感。


  他雪白的長袍上染了一片泥漿,腳下的鞋子完全是從泥裏泡過的,他這一次去集市用的時間是平時的兩倍,不知他這一路上究竟摔過多少次。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將手中提著的紙包藥材在她麵前晃了晃:“這下你的病有救了,走,我們回去,林大哥給你熬藥。”說著牽過她的手向前走去。


  她潸然淚下:“早知道要這樣才能換來藥,倒不如教我死了算了,如今還白搭上你。”


  她說到“死”字時,他的眉心緊皺了起來:“以後別再說這些喪氣話,你記住,隻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她啜泣一聲:“這樣換來的好,不如不要,何不幹脆死掉……”


  “鶴兒!”嚴厲的語氣從他沙啞的喉嚨裏發出,直叫得人心驚膽戰。


  她被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這樣大聲吼叫,她不再說話,隻繼續拄著木棍走著。


  他見她淚痕滿麵,心裏心疼不已,不僅後悔剛剛自己的失態,單手扶在她的手肘,輕聲道:“別往心裏去,我並不想……”


  “我知道,快進屋吧。”她看了眼他拖著她手肘的手,“手這樣冰——”


  君複回到屋子裏,隻換了身幹淨衣裳,並不歇息片刻,便拿了藥去熬。


  鶴兒洗去臉上的淚花,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好個憔悴,整張臉白慘慘的,原本柔和的臉部線條如今已經塌了進去。


  外麵傳來林大哥嘶啞的咳嗽聲,久不見停,一聲一聲快要把她的心都震碎了。


  她走出門去:“林大哥,你去歇歇吧,讓我來。”


  她猛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一個原本貧苦出身的女兒家竟已經習慣了別人侍奉。


  在宮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出了宮,林大哥寵慣著她,很多事情都不讓他動手,他分不開身時才輪到她做飯,就連她的衣服很多都是他來洗的。


  他無怨無悔等了她三年,而現在又順理成章做了她的侍者。很難相信世上還有這等不公平的事存在,而她,正是這場不公平的受益者。


  她欠他的,這一輩子都償還不清了。


  他轉頭見她出來,立刻又想勸她進屋子,隻是一句話還未說出口,就連連咳了起來,加上柴煙嗆著,咳得氣息時斷時續。


  鶴兒替他輕輕敲了敲後背:“你這樣是要毀了自己嗎?”


  “就要,好了……咳咳……”他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進去等著。


  鶴兒搖了搖頭,默默蹲在他身邊,看著那火苗,那煙氣,聽著瓷罐裏滾燙的湯藥咕嘟聲,一時間心中竟然靜了下來。


  藥終於熬好,他將那一碗湯藥小心翼翼放在她麵前的方桌上,手上有些發抖。


  屋子裏飄散著湯藥辛苦的味道,她隻覺得心裏的滋味更是苦不堪言。她拿過一隻茶杯,將湯藥倒進去一半,另一隻手將碗推給他:“這藥看著真苦,你陪我一起喝吧。”


  他自然明白她的用心,微微歎了口氣:“別鬧了,你得快點好起來。”


  鶴兒抬頭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再說話。


  見到她倔強的眼神,他明白自己拗不過她,隻好端起那碗:“我陪你。”


  直到見他喝下,鶴兒才端過茶杯,濃烈的苦味刺鑽入她的鼻息,濃黑的湯藥滑過她的喉嚨,她發覺那味道竟是苦中透著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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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寧殿,趙恒的寢殿之中,金龍戲珠香爐中飄出龍涎清遠的香氣。


  寢殿內燭火暗淡,他坐在龍椅上,手指在鑲著湘麗寶石的椅扶上,毫無規律地反複摩挲著,雙眉緊鎖,麵色難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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