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她臥重病他先死
發隻覺發髻變得愈加沉重,鬢角不斷滴水,她不得不走幾步便抹一把臉。
她渾身已經濕透,山坡雖不陡峭,無奈泥水太滑導致她幾次摔了摔倒。
又上了一個小坡,她四下張望,隻見到處是蒙蒙水氣,實在難以看清什麽。她走的也算遠了,依舊找不到,會不會小小美已經自己回家了,而林大哥正在努力尋找著她?
就在她該繼續走還是該返回,左右不定的一個遲疑間,突然腳下又是一滑,直直向側麵滑去,鶴兒頓時手忙腳亂,慌亂中手中的傘竟夠到了一塊石頭棱角處,她不再向下滑去,穩定了身體,她踩著一塊石牙又爬回了上麵。
她探頭望向下麵,下麵是一個深坑底部有些輕霧,看起來不淺的樣子,至少她剛剛若是掉了下去,是絕對不可能自己爬上來的。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坑底隱約有什麽小東西在動,她抹了把臉上的水仔細去看,一時間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憂慮,那個髒兮兮小家夥正是小小美,很可能是被雨水衝下去的。
隻見它的半個身子都陷在了爛泥裏無法自拔,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縫,正無力的的抽動著弱小的身體。
它的抽動的時間間隔越來越大,顯然已經是奄奄一息了。鶴兒無法再猶豫,坐下身子滑了下去。
她把小小美從泥裏挖出來,它睜了睜眼又合上了。鶴兒把它暖在懷裏,抬頭去看四周,她不免有些絕望,她真的爬不上去。
此時她的肌膚已經麻木地感受不到任何痛感了,隻是透進骨子裏的冰冷寒意,使她不停的發抖,牙齒噠噠作響。
雨依然沒有停的跡象,反而越發的大了。她蹲下蜷著身子,小小美在懷中倒是安穩了些。
“鶴兒。”她有些僵硬抬頭,隻見來人披著一件黃綠色蓑衣,箬笠之下一張俊逸絕顏滿是焦慌。
“林大哥。”她勉強站起身。
隻見他毫不猶豫跳下山坡,將自己身上的蓑衣和箬笠都加在她的身上,“我來晚了。”
他從她懷中結果小小美,在他麵前蹲了下去,鶴兒迷茫,他自己都未必爬的上去,怎麽能背著她?
他卻道:“踩著我的肩。”
“踩你?”看著他雪白的衣衫,她猶豫著,實難下腳。
君複有些急切:“快,再拖下去你的身子會熬不住的。”
鶴兒小心翼翼踩上去,自小習舞,她平衡感很好。待她站穩,他緩緩起身。如果突然猛力起身並不困難,但肩上的她就無法保全,因而他隻能盡量穩住身體慢慢站起。
他額邊的青筋凸漲,薄唇微抿,一臉堅毅之色任哪個女子都無法不動心。
鶴兒用力一蹬他的肩,掛在了山坡上,君複托著她的腳送了上去。他脫下外衫,讓鶴兒係於一旁支出的樹根上,伸手將小小美轉交於她。
他後退到坑下另一邊,快跑幾步,牆前一躍,瞬間抓住了衣衫一角,腳下連瞪數下,再一躍穩穩落在了地麵之上。
“林大哥……”
方才跳躍間動作劇烈,此時他前襟已然半敞,露出堅實的胸膛,微微起伏著。浸濕的幾縷墨發膩在臉龐,不停地流著雨水,雙眼如同白玉之中嵌著一顆黑寶石,灼灼發光,其神情堅毅又不是柔情。
已然凍僵的臉,此時竟然微微熱起來,她含羞轉頭隻去解下他係在樹根上的衣衫。
他走近她,握了一把她的手:“涼的像冰一樣,快上來。”
她慢慢爬山他的背……
回到竹屋,君複燒了熱水。鶴兒泡了個澡後,身子才暖過來,不過仍覺得全身乏力,喉嚨痛癢。喝了兩碗薑湯後已然不見效果,隻得上床休息,聽著窗外雨聲,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著了。
夜半,雨才停下。君複從床上起來,將他與鶴兒的染泥的濕衣拿到外麵浣洗,他總是愛極了幹淨,存著髒衣不處理他定是難以安眠的。
天上漸漸露出了月亮,照的滿院窪水處銀光閃閃,雨後的風更凜冽了幾分,冷水中的他骨節分明的手很快變得彤紅。
晾好了衣裳,正欲熄了燭火安歇,東屋內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他放心不下,於是在唐屋內靜等了些時辰。
隻聽鶴兒的咳嗽聲再次響起,且許久不止。他敲了門後進入,隻見她一張盈盈小臉憋得通紅:“定是著了涼,發熱嗎?”他抬手貼在她額頭上。
他冰冰涼的手觸到她火熱的額頭,她隻覺十分舒服,覆上他的手不讓其移走。
他心中一疼,溫柔道:“我去浸個冷帕子來。”她這才緩緩放開了他的手。
即將天亮時,窗外一片灰蒙。她已經退了熱,隻是越咳越厲害,喝下幾碗秋菊水依然不見效。較弱的身子直震得木床發顫,嗽聲也變得逐漸沙啞。他守在一旁,眉頭緊鎖,隻恨不能替她受苦。
“天再亮些,我背你去瞧大夫。”他道。
她擺了擺手:“不去……咳咳……你隻替我抓藥來就是了,咳咳……”有了上次的經曆,她知道自己不再可能離開這裏了,恐怕以後都不會了。
“我讀過幾本醫書,你這是濕涼侵骨,患上了寒嗽之疾,此疾的藥物配方中有一味藥非同一般——砒霜。因而醫館皆是不見病人不予開方抓藥,而且每次劑量有限。”他的眉間已然化成了兩條溝壑,似不可平。
“既然如此……那便作罷了,或許等日頭出來後,曬曬就好了……咳咳……”她隻覺心口震得生疼,咳得渾身骨頭都散了。
他熬了些細粥,吹涼了為她喝下去,隻是剛喝道半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竟一股腦地都吐了出來。
她癱在床上,臉色白的像紙,沒有一絲血色,有時隻是猛地顫動幾下身子,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像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嬌花。
這一天裏仍舊不見起色,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咳得喉嚨都啞了聲。君複始終在一旁照顧著,心急如焚:“鶴兒聽話,我們去看大夫吧,你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她刷白的小臉形容憔悴至極,眼睛已經不大愛睜開,隻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吐出兩個字:“不去。”說完她單薄的身子又無聲地震了幾下。自從上次在集市上發生那樣的事情後,她當即便在心中暗暗發誓,再不入市,再不拋頭露麵,再不重蹈覆轍。
君複自然懂她,隻是越是懂她心裏越是痛如刀絞,上天為麵對她太不公平了些,為何要讓她受盡各種苦楚?
轉念一想,或許上天又是公平的,賜給她絕美的容顏之時還要把世間的各種磨難一並強加在她的身上,自古紅顏多薄命,世間美麗是罪過。可憐的是人們沒有選擇與拒絕的權力,隻能默默承受一切的一切……
臨近黃昏,天邊大片大片的紅暈,圓日欲墜,火紅似血。遠方蒼山如海,已然升起薄薄雲霧,好似人的愁緒一般,層層鬱鬱,經久不散。
天色已經灰灰蒙蒙,半亮半暈,鶴兒緩緩睜開雙眼,身邊卻不見林大哥,他已經一天兩夜沒有休息,也該好好歇歇才對。出了被子坐在床邊,隻覺身上微微寒涼,再過幾天,就該升起爐火了。
她抓起水壺倒了半杯水,剛喝了一口胸腔內再次劇烈震蕩起來,發出一連串難聽沙啞的咳嗽聲。
隨手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隻覺渾身無力,舉手投足亦是十分艱難的事。勉強扶著牆壁站起身來,發現兩條腿像棉花一樣軟弱無力,她扶著牆壁走走停停,來到林大哥的房間內。
她悄聲打開門,生怕驚醒了他。微微探頭進去,卻發現他的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他不在。
她心裏有些不安,這樣早還沒到做早飯的時辰,他會去哪呢?莫非是去了集市,可就算他去了大夫也不會為他開方抓藥的。
她輾轉來到門前,想開了門出去悄悄。隨著竹門“吱呀——”一聲打開,她立刻看到了門前不遠處的石板上躺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林大哥。
隻見他側臥在石板上,身體微微蜷縮著,衣服上臉上都已覆上了一層深秋的白霜,緊閉的嘴唇已然凍成了青紫色。
他死了嗎?
鶴兒的視線瞬間模糊,踉蹌跑向他:“林大哥——”隻是雙腿綿軟,被那門檻一拌,“撲通”一聲翻在地上,胸口再次震蕩,咳聲連起,疼得她仿佛肺子炸開了一般。
可此時她早已無暇顧及疼痛,隻拖著沉重的身體拚命爬向他,她漸漸看不清他,他的身體早已淹沒在迷蒙的水霧之中。
她來不及擦拭眼淚,隻恨自己力不從心爬的太慢,她身後地麵上一層淺淺的白霜被拉出兩條斑駁的痕跡。
她爬到他身邊,觸摸著他冰涼的臉:“林大哥,你怎麽了……”沙啞的聲音從她嗓中發出,溫熱的淚珠滴滴落在他的臉上,融化了薄霜。
他若是不在了,她該怎麽辦呢?她恐怕真的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