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的日子
溫旻和金不戮住在三樓。
溫旻輕盈落地。貼牆向四周觀望,確認沒有被跟蹤,貓腰潛行。就地翻滾了幾次,來到白雲小築後院,從矮牆翻了出去。
出了白雲小築,依舊小心潛行,來到逛街時停留的硨磲攤子前。
整條街徹夜不眠,硨磲攤子也燈火通明。溫旻扮作一般遊客,繞了幾圈,進入小巷,來到方才自己所畫的曼陀羅徽識記號前。
那記號仍舊鮮明。旁邊又多了一朵更小的徽識,外加一個方向標記。
溫旻依舊謹慎地四顧,而後順著標記所指方向潛行。
他剛一走,硨磲攤子的另一側,立刻閃出一條黑影,正式方才跟在他和金不戮背後的。
黑影以狠戾的目光瞪了他背影一眼,縱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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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一路的標記,溫旻來到一座窄門小院前。敲打了幾下暗號。
門開了,一張小孩子的臉隱在門縫裏,是小七。
小七快速將他讓進門,又向外看看,最後將門合上。
小院內一片漆黑,沒有一座屋子點燈。小七便在黑暗中領著溫旻進了其中一間。
合上門,暗影裏坐著兩個人。正是紀佳木和遊一方。
紀佳木一見溫旻便笑了:“小旻動作這麽快。新年好啊。”
溫旻在黑暗中略有赧顏:“是啊,沒想到阿遼今日會帶我來南海。他對我十分信任,我這才能這麽快找機會和大家聯絡。各位師姐師兄還有小七,新年好。辛苦你們了,大過年也不得休息。”
遊一方也還了句吉祥話,而後一拍桌子:“就算是辛苦也沒關係!為了抓岩祝那混蛋,老子豁出去了。竟然敢襲擊我們右護法師叔,這回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紀佳木立刻瞪他一眼,道:“小聲些。”
遊一方馬上閉嘴,安靜地聽了聽四周,這才放心地嘿嘿笑了。
小七也還了句吉祥話,而後一臉賴笑:“不戮呢?”
溫旻佯嗔他一句,道:“睡了。”
紀佳木蹙眉:“岩祝是地頭蛇,三十二路匪幫驍悍,手下山寨無數。我們需小心行事。”
溫旻肅然回道:“我們這次來海南,就是為了拿他,再難也要出手。我已令十二名暗影武士建立哨崗,部署埋伏。師姐師兄在南海做呼應,又有薄長老壓陣,一定不辱使命。”
紀佳木笑了:“岩祝一除,清理餘孽什麽的,也少不了時日。等一切安頓下來,我南海分堂便可建立,屆時小旻也該成年了。有此大功一件,弄個南海分堂主不成問題。屆時,我維摩宗第六十三位堂主,便是最年輕的那個了。”
溫旻聽了師姐的誇獎加祝福,很不好意思,急忙道:“不敢不敢,有師姐師兄在此,我算什麽。小弟僥幸牽頭此事,不過因為和阿遼熟,以前多來過幾次罷了。將來南海分堂得建,我隻求做個侍者便可。能常常見到阿遼,便知足了。”
他背靠窗子。這話說得又動聽又謙虛。但臉上的神情,眼神一個勁向窗外瞥。
在坐幾名弟子早領會了他的意思。也都麵含微笑,明麵上望著他。實際上,雙耳在有意無意間往窗外聽。
窗外牆根,蹲著那條黑影。他並未發現不妥,屏息凝神地偷聽,拳頭卻已緊握。
月光移出雲彩,明亮而冷靜。照在那黑影上,正是阿鷹。
他狠狠地咬牙,強行控製自己,才沒有衝進去揮刀。
原來這群小兔崽子聚集南海,別有所圖。要將三十二路匪幫的首領岩祝除掉。報沈知行中秋遇襲的大仇,順便幫維摩宗在南海建立分堂。
屋子裏仍在議論,首先分析了中秋襲擊右護法一定是岩祝所為。然後又分析,去年姑蘇江門慘案,說不定也是岩祝幹的……
最後幾個小孩討論了南海的部署,人員來訪批次,並且討論了和平安治若起衝突該當如何。
臨到末了,溫旻先說了一句:“我該走了,阿遼醒了見不到我恐怕要鬧氣。”小七和紀佳木又噓了他兩聲,這次密謀便散了。
阿鷹,也在眾人散去之後,向另外一個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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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伯聽聞阿鷹稟報,負手在地上踱了幾圈。道:“聽你所說,本次牽頭的正是溫旻。”
“不錯!”阿鷹怒道,“難怪這臭小子招搖過市,原來是手底下有人了。枉費了少爺一番信任!”
而後問道:“要不要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虎伯搖頭。
阿鷹驚道:“至少也要告訴少爺吧!”
虎伯再搖頭。
阿鷹簡直震怒:“眼睜睜看著他們瞞著少爺,利用少爺?”
虎伯沉聲:“聽你所述,維摩宗此番目標乃是岩祝,和少爺無關。如此一來,先不必打草驚蛇。”
“那要給岩祝報信麽?”
“也不必。魔宗狡猾,尚不確定虛實的消息,暫不聲張。”說著,虎伯眼眸中閃過一絲寒意,“就算是真的,也不一定要說。”
按虎伯分析:三十二路匪幫與明月山莊相交甚篤。這番爭鬥若是真的,最後定然落腳於大小魔宗之間。
大小魔宗相鬥,便是重創維摩宗的機會:平安治軍剛得籌建不久,正好可尋找機會出師“安頓江湖”。屆時,仇先生出師有名,可趁魔宗全心應對明月山莊之時,從背後對其重創。
“阿鷹,派人盯緊溫旻和紀佳木兩條線。找個機會,驗一驗消息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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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夜睡太晚,金不戮睡醒已日上三竿。睜開眼,溫旻早穿戴整齊了,正伏在枕邊,笑盈盈望他。手指撓著他的臉:“阿遼若困便多睡一會兒。”
金不戮用臉蹭著他,模模糊糊問什麽時辰了。一聽時間,趕忙爬起身:“遲了遲了,今日還有事。”
一邊穿衣服洗漱,一邊埋怨他:“都怪你,昨夜鬧得好晚。今天也起這麽晚。”
溫旻倍感冤枉:“昨夜誰拉著我說話的?阿遼想早起,告訴表哥喊你嘛。”
“誰讓你說要雙……”
金不戮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了昨夜一連串的事。臉紅了,埋怨也沒了,稀裏糊塗洗漱完畢,拉著溫旻出去。再也沒提昨晚。
溫旻表麵沉靜,心裏也一樣。想起昨晚就怦怦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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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在南海也有幾位主顧。和在麒麟鎮一樣,由人緣甚好的遠親溫表哥送上利是紅包和祝福,同時往鋪子裏站站,帶帶人氣。
忙完這些事,兩人吃過了午飯,又在街上閑逛。欣賞白日風光。
白日之繁盛,和夜晚的迷幻喧囂不同,卻一樣新鮮有趣。那些晚上不容易看出好的東西,便顯現出來。
溫旻停在一個南洋雜玩攤子前,見到有樣物品很稀罕——兩個黑色琉璃透光圓片,被一根金絲小短棍連著,後麵伸出兩根腿來,腿兩側還串著根長長的鏈子。
一問店家,說叫靉(ài)靆(dài),是戴在眼睛上遮太陽的,也可以叫眼鏡。不是琉璃,是天然礦石打磨成這樣的。
溫好奇極了。拿了往眼前一戴。
霧蒙蒙,模模糊糊,路都看不清了。而且死沉死沉,戴著它恐怕施展輕功都受影響,耳朵會還磨出血泡。真疑心是盲了才戴的。
溫旻嫌棄地放下。
店家冷笑:“小朋友,你一個小孩子,戴著玩嘛,買這個就可以了啦。”
溫旻一聽話裏的意思,是還有更好的。又見店家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勢。便從懷裏掏出荷包,亮了一下裏麵的金珠和金葉子。
店家原覺得他們隻是兩個小少年,金不戮還穿得很素,沒什麽錢。如今一見溫旻竟然身價不凡,趕忙換上一副笑容,邀請他們進店內看一看。
進了店,店家給兩人奉上茶水點心,讓他們隨便玩。自己則去後倉拿東西了。
再回來,老板出現。高鼻深目,身體瘦高,是個外邦精瘦子。八字眉,黎黑臉。
店家跟在後麵,手裏托著個錦盒。
錦盒裏還有個小錦盒。小錦盒裏還有個小棉盒。打開棉盒,還有棉布,絲布。層層包裹,道道護衛,終於將那神秘至寶取出,是一副新的眼鏡。
這副眼鏡,鏡片淡粉色,紙張一般薄。鏡框鏡腿亮燦燦,托在手裏十分輕盈。鏡鏈珠子,一顆顆五彩斑斕又搭配得當,陽光照射進來,閃爍剔透水潤的光澤。
“這個可珍貴啦!南洋海島天然寶石鴿血紅,一千斤礦才打磨出這麽一副鏡片。天外隕鐵煉製的鏡架,輕而至堅,幾千年也遇不上一回!這鏡鏈珠子,全都是上好的碧璽!”老板在一旁傾情推銷,官話說得很溜,就是一股子外國腔。
溫旻將眼鏡戴上,周遭立刻變成淡淡的粉色。溫柔卻不黯淡,並且晶瑩剔透。絲毫沒有上一副的糊勁兒。輕如羽毛,鼻梁耳朵毫無負擔。
一問價錢,二百八十八兩。
其時物價,二十多兩夠小戶人家生活一年。二百八十八兩,是一家人十多年的用度。
這哪裏是眼鏡。分明是王公紈絝才玩的奢靡之物。
溫旻不是玩物喪誌之人,更能狠下心。一聽不劃算的生意,再喜歡也不做,放下寶石眼鏡準備走。
老板好容易見到個有興趣的,還有錢,哪裏肯放:“小朋友,錢不是問題呀,喜歡就好!你先戴著玩玩,去屋外看看,還會變色呢!”
話雖這麽說,早有兩個壯碩的夥計,漫不經心站到屋外候著去了。
以溫旻的身手,若真想弄走這副寶石眼鏡,再來十個人也看不住。但他才不屑雞鳴狗盜之事,隻嘻嘻一笑,聽老板忠告,出了屋子試戴。
果然,方才淡淡的粉色,在正午強光下變得濃起來。周圍變成溫柔的紫棕,連日頭也可直視,不那麽刺眼了。
而且一例清澈,並未因鏡片顏色變深而有絲毫晦暗。
溫旻又喜滋滋把玩了一會兒,再次跳進屋裏。鏡片顏色又漸漸清淡起來。
再看看金不戮星子般的眼睛,亮眸一雙。未因鏡片阻隔而有絲毫黯淡。
溫旻點頭,大讚:“好東西!”
然後一放,又準備走了。
老板見他這麽喜歡,卻每次走得毫不猶豫。以為是個善於砍價的。一邊咬牙切齒,一邊降價留人。生硬卻流利地說:“我給你便宜!二百八十七兩八!要不要?!”
“小朋友!看你有眼光,你我有緣,二百八十七兩!要不要!”
……
一路降價下來,一兩一兩地削,一文一文地砍。溫旻絲毫不為所動。
最後,老板狠心道:“算了!二百六十六兩,虧了本錢的價格!要不要!痛快說!”
溫旻被他拽著袖子,望著那黎黑大臉上的八字眉更八字,已經樂得不行了。板起臉,剛想說不要,就聽身後金不戮說:“好,就二百六十六兩。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