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島
溫旻一口白話,學得挺快:“表哥好驚啊!”
抱著金不戮說自己嚇得喘不上氣了,一定要親一下。
金不戮推了他一把。
兩少年一路打鬧,馬車飛奔。掌燈時分便來到南海郡內。
其時區劃,全國有州郡府鎮四級。麒麟鎮是南海郡下屬一個鎮,中間雖然隔著一級,距離卻很近。橫跨幾個村莊,一個半時辰便到了。
南海郡臨海,水深而寬廣,是天然大良港。當朝與東部南部的海上貿易、政治往來,乃至民間活動,都經此港;就連南北外邦之間的海上往來,也會在南海港停靠補給;又有重兵沿海把守,安穩異常。因此,南海郡富庶繁華,充滿新奇而蓬勃的力量。
各種物件,鄴京還沒有,南海便已普及。馬車行於街道之上,那姿態各異的新奇玩意兒,那奇裝異服膚的外邦人,那穿著熱辣的異域姑娘,那袒露小麥肌膚的水手小夥子們,讓人目不暇接。
溫旻也隨沈知行走南闖北,但常年更多見金戈鐵馬。鐵血朔風舔舐的北國風光,和這等透著異彩的南國風情,大不相同。
就算和他熟悉的人間天堂杭州相比,南海也有自己的韻味。
近來幾次途徑南海就不必說了。一路上不是在追命便是在逃命,根本不曾有心多逛上一逛。
如今到了南海郡城內,旁邊又有金不戮陪著解說。聲音娓娓,細膩而柔軟。溫旻聽他說著,新奇地望著周圍一花一草,心裏深深愛上了這個地方。
到底是因為這塊土地足夠新奇熱鬧,還是因為生長在這裏的人足夠可愛。已經分不清了。
&&&
南海郡中心的達川大道上,客棧林立。
白雲小築位置偏裏,安靜卻又交通方便,是金泰最喜愛的地方。金家堡在此常年訂有三間套間,以便來往談生意用。
金不戮和溫旻,今夜便留宿於白雲小築。
自金泰去世後,金不戮隻來過一次。再次前來,心中湧起懷念。站在房間門口,忽然想起父親音容笑貌,一時間思緒深深。
溫旻從背後走來,環住他肩膀:“阿遼,外麵好熱鬧啊。帶表哥逛逛吧?”
金不戮回眸看去。溫旻說是要去出逛逛,但眼眸裏全都是關切和擔心,分明是想將他從哀愁中拽出來。心裏頓時有暖流淌過。便拉著他的手:“走,帶你去看看。”
&&&
達川大道兩側商鋪繁盛,更是四通八達地交叉著大大小小的巷子,也是各種店鋪,徹夜不眠。有點著長明燈的,有幹脆用夜明珠招攬客人的,還有穿著甚少的舞娘和袒胸露腹的力士在門口擺把事攬客的,簡直不要太熱鬧。
那好吃的、好玩的,就數不勝數了。
有一家賣鮮活海鮮的鋪子,水缸裏養著新鮮章魚。
溫旻雖在麒麟鎮見過,卻沒吃過。有些好奇,問了幾句價錢和吃法。
金不戮不想他吃。說他挑嘴,不會喜歡吃的。
沒想這麽一激,溫旻立刻點了一隻。
金不戮見他下手了,便不再阻攔。隻是在一旁瞅著。
異邦老板豎起大拇指,嗚哩哇啦表示讚美。當著他的麵,將選中的小章魚極其利索地處理了。在調料罐子裏稍微捏了捏,生著就遞過來。
溫旻接過,一邊瞪著金不戮,一邊捏起一根還在纏繞揮舞的章魚腿,啊嗚一口塞嘴裏。
殘肢不屈不撓,甫一進嘴,立刻用吸盤吸住了溫旻的舌頭。外加腥氣撲鼻,縱然被調料煨過,也絲毫沒有降低。溫旻差點吐出來。又不想被阿遼看扁,生生把一條章魚腿囫圇吞了。
吞完又覺得後怕:“阿遼,表哥的肚子會不會被章魚腿戳穿啊!”
金不戮被他逗笑。
溫旻見他笑顏明朗,自己突然就有些發懵。二話不說,又往嘴裏塞了一條章魚腿。
這一回,腥味依舊,溫表哥也照咀不誤。愣是吃出一絲絲鮮美,一絲絲甜來。
還有家店鋪,擺著一人多高的巨大蚌殼。裏側白潤如玉,雕一尊細膩逼真的水月觀音像。金不戮介紹說,那叫硨磲,佛家七寶之一。
溫旻聽罷,當下要掏金葉子買來送他。金不戮製止了:“原本的硨磲珠子和雕飾,都是用死物,尚值得收藏。而今因為海路通暢,硨磲成了搶手貨。很多商家為了倒賣,將活硨磲剝殼殺掉,造孽許多。我們還是不要買了。免得助長了這股風氣。”
說罷,自行先走了。
溫旻望著他的背影,愣了片刻。而後突然驚醒一般,四下望了望,飛身拐進店鋪側的小巷子,用極快的速度,在暗處做了個曼陀羅徽識記號。而後從房頂躍了出去。
金不戮走路很慢,是以完全沒發現異常。一回頭,溫旻已經走在身邊了。
兩人行後,硨磲鋪子的另一邊,一條人影閃出,在背光處默默盯了他們背影片刻,便再次隱入人群中。
&&&
兩人吃吃玩玩,買了好多新鮮的小東西。小海螺、小珊瑚樹枝,金錢桔、大青棗、現切的楊桃和林檎果,鮮榨甘蔗汁加鹽漬梅子………逛到大深夜,店鋪都還不歇呢。
金不戮病剛好,溫旻不準他熬夜,威脅說再不回就當街抱他回去。兩人這才笑笑鬧鬧地回了白雲小築,洗漱好了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金不戮枕著溫旻的胳膊,深深地望著他。給溫旻看得忍不住又啊嗚——
咬著含了他臉一會兒。
金不戮被咬得滿臉通紅,卻仍然不舍得閉眼睡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小旻最近練內功這麽勤。每天早晨不練劍了麽?”
“練。表哥早起一個時辰練劍,多點時間練內功。在屋裏練內功,也方便阿遼一睜眼就看見表哥不是?
金不戮垂下眼眸,不要他看見自己歡喜的目光:“這麽勤快。今年冬臘試煉,排第幾啊?”
“第八。”
金不戮吃驚:“你才排第八?!”
溫旻笑嘻嘻地:“怎麽,覺得你表哥天下無敵了,應該一上場便排第一是不是?”
溫旻的樣子,的確不像是第八。
他在姑蘇露出的一手,震驚江湖。更別說經過姑蘇、南海的曆練。
他本人又極其勤勉。今次一見,精光隱隱現於雙目,內力定有大長進。隻怕在宗內弟子已經稍有敵手,怎麽可能才第八。
一定是小五台山人心險惡,小旻有意韜光養晦。
想到這一層,金不戮突然想到在姑蘇的一件事,臉立刻紅了。翻騰著背過身去。
溫旻莫名其妙,又抱著把他翻了過來,按住他,不許他跑:“阿遼幹嘛?小模小樣的,肚子裏罵表哥是不是?”
金不戮一聽這話,臉更紅了。
溫旻壓住他威脅:“想什麽呢?不說咬你。”
金不戮被他逼得沒辦法,隻得閃閃爍爍地招供:“你說過,你練過那個……是不是真的。”
溫旻沒弄明白。
金不戮隻得繼續招:“在姑蘇,聽……聽他們說過,你小時候,差點被薄一雅長老抱走了。你是不是,真的練過……練過那個采髓蝕心功法啊……”
在姑蘇,小旻說過會“吸一吸”的。這次回來,內力又長進這麽大。這一直是金不戮小小內心中困惑的一點。
今夜太深了,他太困了,小旻這壞孩子逼供太急了……總之一個沒忍住,就說出來了。
溫旻一聽,眼都瞪圓了:“誰說的?!”回去扒了他的皮。
轉而見到金不戮臉都紅脖子根了,突然又有點發壞。把人壓結實了,鼻尖貼住他的鼻尖:“表哥練過的話,怎麽樣?沒練過又怎麽樣?”
“不是。練那個不是要……”金不戮吭哧了半天,見溫旻沒有下來的意思,隻好繼續招,“要被,那個,那什麽……”
溫旻恍然大悟。
在他臉上呼地吹了口氣:“怎麽?怕表哥吃虧?”
金不戮的臉已經比沸水還燙了。跑也跑不了,幹脆原地炸了算了。
溫旻瞧他的模樣,壞水一股一股往出冒。箍緊他,騎住,壓低聲音說:“告訴你個秘密,采髓蝕心功法吸人內力采補,不一定要被人壓在下麵。在上麵那個也行。”
這麽大年紀的少年男孩子,總是對這種神秘話題好奇的。金不戮雖然要臊死了,仍然忍不住抬起眼睛。
溫旻望進他水汪汪的黑眸裏,繼續壓聲道:“知道麽,薄長老就永遠是主動的那個。不論和男女,他都在上麵。一樣可以修煉。”
金不戮眼睛都瞪大了:“啊……?不論和男女?……男,男的和他怎麽辦啊?”
溫旻趴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金不戮臉大紅,眼圈也紅了,眼珠差點要瞪出來了。
兩個男孩子,最直接的教育,便是那次在姑蘇澄水堂近距離觀察了。
金不戮是個性格孤僻的小少爺,剛值青春便沒了父親。唯一一次可能長見識的機會,是在濟南,還被爨莫揚保護起來了。自然缺乏這方麵的教育。
溫旻卻不同了。癸字堂的同門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半年來征戰南北,各色人等更沒少見,胡話爛話也沒少聽。見金不戮又懵懂又驚嚇的模樣,想再嚇唬嚇唬他。趴在他耳邊,講了幾個沿途聽來的葷段子。將金不戮臊得一愣一愣的。話都不會說了。
溫旻見時機已到,壓低身體,往金不戮臉上嗬氣:“再告訴阿遼個秘密。練習采髓蝕心功法,不一定要一方吸幹另一方的,可以兩人一同長進。有個法門,叫‘雙修’。”
還能這樣?金不戮隻覺得今夜連番打開一扇扇新大門。天的顏色都變不一樣了。
溫旻見他眼也直了,人也傻了,嘴巴都合不攏了。又貼更近了些,誘惑道:“阿遼要不要和表哥試試。”
金不戮連眼珠都轉不快了。緩緩地,緩緩地,看進溫旻眼睛裏。似乎看向大海深處的海妖。
溫旻原本是使壞來著。可是不知怎麽了,自己的心也怦怦急跳起來。懷裏的身體滾燙,捂出一層薄汗,讓他覺得嘴裏的話都不是自己說的了:“阿遼……和表哥試試,好麽。”
“乖。和表哥試試。讓表哥疼疼你。”
金不戮懵懵地望著他,呼吸也不穩了。不由自主,下頦往上揚,嘴唇快要碰到那兩瓣蠱惑的唇。
兩人呼吸亂纏地對峙,距離越來越近,猶如小船即將接近暗礁。不知多久,突然之間,金不戮爆出一聲大笑,哈哈哈地打起滾來。
溫旻摸到他癢癢肉了。
他曆來怕癢,這一笑,停不下來了。雙腳亂蹬,將溫旻掀到另一邊。
溫旻被掀翻,仰躺在床,第一反應是非常不爽。直愣愣地望著床上方的帷幔,隻覺從心底慪得慌,甚至很沮喪。
他本來是捉弄別人那個,也捉弄成功了。但不明白為什麽,現在好像被人捉弄了。懷揣一萬份的不甘心,又很泄氣。動都不想動。一心覺得,被簡宗主揍時都沒這麽灰頭土臉過。
渾身汗涔涔的,癱著呼哧爛喘了一陣。默默地爬回床外側,背對著金不戮睡了。
金不戮也是一身汗。見小旻今天累了,又想到他吃了一肚子章魚腿之類的奇怪東西。覺得他應該是要好好睡一覺才能鮮活過來。也不擾他,頭靠在他背後,也睡了。
&&&
自從溫旻保證留足一季之後,金不戮每夜都睡得非常安穩。一閉眼便睡到大天明。
今夜更是如此。累了一天,又嚇唬又大笑的,不多久便深深入夢。呼吸長而深,平穩地起伏。
另一側,溫旻卻睜開了雙目。
回眸看看金不戮,唇角還掛著笑呢。不知在夢裏是不是還在癢。
溫旻將他的頭小心托著,輕輕放到枕頭上,為他蓋好被子。又默默而靜靜地望著他,指尖在他含笑的唇角抹了抹。而後似下了決心那般,別過臉去。
靈巧地起身,穿好外衣。如一隻矯捷的小豹,躥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