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
這回說不出話的,換成了溫旻。
望著金不戮撲簌簌的睫毛,望著他一點挺翹的鼻尖,望著他羞澀卻又盡量勇敢的目光……
溫旻眼睛都移不開了。
慢慢地,慢慢地,紅色的暈,悄悄爬上了耳垂。&&&
金家堡的下人門覺得,少爺悄悄等待的貴客,好像是揭曉了身份。
好吃的,好玩的,那珍藏了一個節日的菜單,輪番地端了上來。大師傅憋屈了半個月,今日終於得到機會,大展身手。
可安伯絕不肯相信。那個精致的白銀冠不是爨少莊主送來的?少爺等的顯然是他啊!
大廚師傅搖搖手指。看看來的這十多個人,都係著白腰帶,是替老堡主帶著孝呐。少爺等的,肯定是這號人物呀。
溫旻在武士的翻譯之下,聽大師傅說了少爺是怎樣從北方小年等到嶺南的小年,又是如何由喜悅到生病,更是聲情並茂地說了那碗大年初一的麵。
澄澈的眸光閃了閃,向房間裏望去。
金不戮見到他後,真的立刻好了大半。正用胳膊撐起身體,要坐起來。
溫旻急忙上前,抱著將他扶起。
&&&
十位武士在外麵花廳吃飯。金不戮和溫旻則在房間內的案上吃。
金不戮夾了一片現片的鯇魚生,蘸好調料放進溫旻碗裏:“這回幾時走。過了元宵節?”
“表哥不走了。阿遼養我。”溫旻叼著筷子笑。
金不戮低頭道:“沒正經。”
“以前在小五台山,阿遼說過。我要是真瞎了,就來金家堡。你還記得嗎?是不是小孩子話?”
“……記得。不是小孩子話。”
“中秋,阿遼說夢話來著,又說要養表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嗯。”
“那今天表哥帶著嫁妝來了。阿遼要不要表哥。”
金不戮捏著筷子,卻沒想好要夾哪道菜。一時間在桌子上方頓住了。
溫旻望著他猶猶豫豫的模樣,仿佛三月江南盛開一朵可愛的玉蘭花。
突然抬起身體,越過案幾,親在他額頭上。
啪嗒——
屋外等著收碗的大師傅,聽見了筷子掉落的聲音。
&&&
金不戮夜晚睡覺,不太踏實。會突然驚醒,抬眼看看溫旻睡在旁邊,才又合上眼。
溫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或許更本就未睡。攬著他的手臂收得更緊,湊在他耳邊說:“我說了不走,這次就真的不走了。阿遼不要怕。”
金不戮一個字也說不出。
溫旻又小聲道:“本來趕得上來過破五。不巧中間有些事,辦完就這時候了。好在總算趕上了元宵節。”
金不戮悶悶地嗯了一聲。
“對不住,讓阿遼等了這麽久。”溫旻輕歎一聲,攏緊手臂,又睡了。也不知道是夢話,還是醒的。
金不戮對著黑暗眨了眨眼睛,不久也睡著了。
溫旻閉上的眼睛複又睜開。望著懷裏的睡顏,有真誠的歡喜閃過。
望向窗外,一時,雙眸又如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差一點就來不了了。
這番南下,是在宗主安止院門口跪了一個晝夜換來的。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腿都跪僵了。若非一絲羅手素心經內力護體,恐怕早凍廢了。
沈知行不明就裏,去簡易遙房間找了好幾次。每一次都被侍者直接勸回,連麵也沒見到。
他深知簡易遙脾性。一旦涉及宗務,萬無徇私可能。縱然是自己一起跪也不行。便轉而勸徒弟:“旻兒,下次師父找個機會,我們再一同南下去看不戮。這一回就算了,我讓人給他送一屋子過年的禮物,好不好?”
溫旻道:“師父請回。徒兒定要換得宗主同意。”
“你拿什麽換啊,傻孩子。”
溫旻垂下眼眸,不見之處的目光裏,滿是遠超年齡的自信和篤定。
好容易能南下,又被要求與沿途各堂保持聯絡,還要拿牌子簽到。說是為防右護法遇襲之險再發生。
雖然程序繁瑣耽誤了行程,卻因考慮周到,平安到了南海。
到了麒麟鎮,溫旻忽而風格大變。命沈知行部署的十二名丁字堂暗影武士改換行頭,錦衣華服,腰係白帶。騎上高頭大馬排隊往裏走。
暗影武士,自然是在暗處的。得到這個要求,簡直莫名其妙。被敵人發現了怎麽辦?
但這一路上右護法首徒最大,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隻好現了身,大張旗鼓往規嶼趕。
好在嶺南飯菜可口,氣候也溫潤暖和。十武士到達終點,好好做了一回老饕,吃得都快飛不起來了。那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也便煙消雲散。
&&&
將近天明,金不戮再次驚醒。枕邊空空如也。
他愣愣地怔了半晌,緩緩閉上眼睛。寧願相信昨晚是一個夢。
眼角剛剛濕了,便聽見屋內衣袂簌簌響動。趕忙又睜開了眼。
溫旻正閉目盤膝於對麵榻上,額頭有一圈細小的汗。雙掌生太極,畫攏了,是個收勢。
金不戮不認得,這正是羅手素心經的練習法門。
他看得入神的時候,溫旻已睜開了眼。雙目精光一閃,如電光乍現於東海之上。複又遁入雙目之內,如海納百川,精氣深藏不露。
幾步跨過來。摸摸金不戮的額頭,又摸摸他的胸口和後背,見他不燒了。喂他喝了口水。
又扶著躺下,指尖蹭了蹭他濕潤的眼角:“小哭包。”
金不戮幹脆閉上眼睛,不搭理他。
“笨。表哥說不走,便不走。怎麽還不信人了。”
金不戮沒好氣地:“你到底留多久,說實話。”
溫旻哈哈笑了:“瞧瞧阿遼這小模樣,深閨小怨女似的。”
眼見著金不戮朦朧的淚眼要瞪成怒目了,趕緊說:“一季。一季好不好。至少為金伯伯過完周年祭禮。”
金不戮眸光分明喜悅地跳了兩下,卻別過臉去:“你一個人就夠能吃了,還帶了十個壯漢來。一季不知要把我家大廚累成何等模樣。”
溫旻大呼淒涼,在床邊哀嚎:“完了完了,阿遼昨天還深情款款說要養我,睡了一夜就變心了!”
又沮喪地說:“算了,我去打掃規嶼。那十個吃閑飯的,幹脆發配到金家工坊,為你開礦打鐵裝鋼錠子。省得嫌我吃軟飯。”
金不戮一把扯過被子,蒙頭大睡。
&&&
同一時間的南海郡,隱秘院落內,一隻信鴿落於阿鷹腕上。
虎伯接過竹筒,取出字條,看罷皺起濃眉:“溫旻又上了金家堡。”
阿鷹大駭,拍著桌子站起身:“我們就應該回金家堡過年!少爺一個人孤零零的,最容易被歹人趁虛而入。”
虎伯沉聲:“胡言亂語。趁什麽虛,入什麽?”
阿鷹呼哧哧地喘惡氣。
“你該好好自省。溫旻此來,十二名騎士隨行。怎的過南海郡時未發現?”
“跟了十個人?!”阿鷹不可置信地搶過字條。
信報兢兢業業,對敵情描述細致:溫旻一行如何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麒麟鎮,如何抱著金不戮縱馬飛奔,如何強行帶走郎中上了金家堡。生動異常,一字不落。
看得他目眥盡裂,將字條揉成一團,扔得老遠:“少爺病了。”
虎伯沉沉道:“少爺已經成年。一點小恙,幾個賊人,自能定奪。溫旻此來大張旗鼓,定有蹊蹺,這才是我等應當防範的。”
“什麽蹊蹺。”阿鷹恨聲道,“爨少莊主向來鋪張,溫旻那臭小子與他不和,在排場上總輸陣仗。這回不知花了沈知行多少錢,來比闊而已。”
虎伯一忖,想到千裏快騎送鮮花一事,也有些猶豫。道:“總之溫旻一到,沈知行動向便值得懷疑。靜觀其變。”
“要報大師伯?”
“……暫時不必。”
&&&
金不戮好得很快。隻過兩天,便可自由行動。
正月十七這天,帶著溫旻下了規嶼,拜訪各家主顧,送上利是紅包。
金家堡在麒麟鎮和周遍鄉村有些產業,良田和店鋪外租,以及經營金家金器的鋪子,主顧不少。
他身上有喪,依照俗禮不進店門。正好溫旻這位“表哥”在,送紅包和說吉祥話的事便交給他了。
溫旻長得好看,嘴巴又甜,身邊還帶了個會粵地白話的武士,扮作隨從。做起來簡直不要太得心應手。
他換了一身喜慶衣服,頂著真誠又燦爛的笑臉。每進一家的門,好一通誇,全家上下每個人誇得都不一樣,祝福的詞兒也一套一套的。
末了雙手奉上大大紅封包,簡直能把人高興壞了。
其實他哪需要做這麽多呢。
臨街的店鋪,溫旻往裏麵一站。過不多久,便有逛街的大姑娘小妹妹進來買東西了,一眼一眼瞅他。貨物都在不經意間多賣了好些,掌櫃們簡直想把這位表少爺長期留下。
膽子大的姑娘們,或者有以說媒為營生的婦人,幹脆上前套話。問他誰家小公子,怎麽如此麵生呢。白話會不會?要不要教你幾句?
溫旻一聽,笑意甜甜的,向遠處一指:“在下金少堡主遠親。他表哥!”
金不戮站遠處,一望他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就知道他在說什麽。於無人注意時,遠遠瞪他一眼。
後續的日子裏,更不知道幫溫表哥打發了多少提親的鶯鶯燕燕。
有一次還拿著女方八字問他:“這姑娘還不錯,與幽州有遠親,離你近。和你同歲,將來一起成年,正好辦喜事。”
溫旻一揚頭:“不是秦家的女兒不娶!”
金不戮都不知他聽哪個媒婆說了秦家什麽的。臉立刻就沉下去了。
溫旻趕緊抱住他:“當然了,秦家的女兒表哥也不娶——阿遼為什麽生氣?難道你想娶?”
“今晚沒飯吃。”金不戮起身走了。拐杖拄地拄得咚咚響。
“表哥正長個呢!會餓成矮子的!”
&&&
拜訪主顧,花了兩天時間。這天下午收了工,卻沒回規嶼,馬車向相反的方向奔馳。
溫旻望著車窗外的道路,知道是往南海郡方向。做出驚慌模樣:“阿遼要把表哥拿去賣了?”
金不戮唇邊抿著笑:“嗯。招蜂引蝶的,搶盡我這少堡主的風頭。將你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