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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塵落梅枝

  遊一方肅著濃眉大眼的臉:“你囑咐的,師兄我還能懈怠了怎的。”


  溫旻稍作檢視,而後滿意點頭:“謝謝師兄。甚好。”


  “少跟師兄我來這斯斯文文的客套。小旻,你倒是趕緊核賬啊。”


  在金家堡,遊一方、紀佳木給溫旻放了一個月的風,沒輪值看道場的日子裏,天天在珍島守著。溫旻獨自在賬房裏看賬冊鋼簡,也不說看出了什麽名堂。隻是告訴遊一方,離了麒麟鎮,就去購買文房四寶。


  遊一方覺得,小旻定是把賬算了個八九不離十,買這些文房四寶,是要進一步核算的。是以找了個空檔,悄悄買了好幾大包紙張筆墨回來。


  現在,溫旻的確是端坐書桌前,從架子上取了一支筆,而後試了試墨的濃淡。卻根本沒動那小算盤,而是拿出一疊豎行紙張,飛快地寫起來。


  遊一方趴在他旁邊莫名其妙地看。看了幾行,麵色大變:“你在默寫金家堡的賬?!”


  “不錯。”溫旻點點頭,衝他一笑,“算賬撥算盤,小弟真的不在行。但是死記硬背的笨功夫,倒是尚可。”


  “可是,可疑的賬目好多呢!”


  “是很多。準確來說,是十二年。從十年前開始,賬目逐年增多。假設金家堡真的和孤山有關,那麽十一年前的賬目應該便有體現。為了方便比對,至少往前追溯一年,故而是十二年前的賬。”


  “你都背下來了?十二年的賬?”


  “記下來了才好核對。拿回小五台山,師兄和耿師伯,還有伏虎堂各位師兄們,便可仔細琢磨。”


  遊一方簡直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溫旻依舊掛著笑,神情卻專注起來,無論下筆多塊,行文一直是清晰端正的圓潤小楷,將那遠在南海珍島的機密,一字字挪進了這間客棧裏。


  過了許久,門外又響暗號,紀佳木推門進來。


  遊一方還沉浸在震驚中尚未清醒,直勾勾瞪著她:“師姐。小旻,他……”


  紀佳木卻並不驚訝,笑著看了看:“默了多少?”


  溫旻抬頭衝她笑了笑:“早著呢。這一路上,乃至回了小五台山,恐怕都要忙活一陣子了。”


  遊一方更驚訝了:“佳木師姐,你知道他要幹這事?”


  “要不然?我怎會把你這大賬房先生趕出去放風?還不是為了讓你以後更踏實地算賬。”


  遊一方怔怔地坐了下來,望著溫旻筆走龍蛇,霍然想起在金家堡那勞什子什麽佛經,小旻好像也是讀了一遍就會背了。當時還以為他為了接近那小瘸子暗自用功記下的,現在看來,他居然有這麽一套過目不忘的本事。


  怔了一會兒,這才想起問:“師姐怎麽才來。”


  紀佳木似笑非笑:“哄人去了唄。有些小子,年紀不大,桃花債一堆堆。”


  “我沒有啊!” 遊一方大感冤枉。


  他過年剛滿十五,正是江湖默認的考慮婚配的年齡。但仔細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自己做錯了何事。


  在金家堡,是有個前來吊唁的小姑娘主動和他說話。但人家問的是“溫少俠在何處?”,他也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並沒什麽眉來眼去,怎就桃花債了呢。


  誰?師姐剛才哄誰去了?


  紀佳木搖搖頭:“一方,回去好好練功。”


  “……哦,師姐說的是。”


  紀佳木起身:“你們忙,我走了。兩個小丫頭看不見我,又不睡肯了。”


  溫旻微微一笑,隻顧謄寫,頭也沒抬。燈火搖曳,將他的少年身影拉得更長,更高,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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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天,溫旻都是這般:住在遊一方旁邊,在他房間默一夜的賬,到清晨便去吃早飯,白天在馬車裏倒頭大睡。晝夜完全顛倒。


  沈知行隻當孩子們晚上玩得瘋,一句也沒多問。


  遊一方則緊跟著裝訂整理默好的賬冊。發現溫旻不僅將賬目默了下來,遇見方言還在旁批注解釋。


  “小旻懂粵地白話?”


  “不是粵地白話。是杭州方言。”


  遊一方大驚:“金家堡裏,有誰是杭州人?”


  溫旻抬頭:“這便是可疑之處。”


  有一次,遊一方實在忍不住:“賬目那麽多,小旻你別默錯啊。”


  開口回應的是紀佳木:“應該是不會默錯。”


  語氣平淡,眼神裏卻是深深震撼。


  每夜入睡前,她隻來看一看,翻翻賬冊,而後便回去護著兩個小姑娘睡覺。還沒遊一方在旁邊的時間長呢,如何能下這種結論?


  遊一方是個心事寫在臉上的性子,心裏這麽一想,濃眉就皺成一片牛肚百葉。


  紀佳木見狀,從袖子裏抽出兩張紙,放在桌上。遊一方一看,正是兩頁賬目。


  “師姐也默寫了?”怎麽人人都會這套?


  紀佳木在他腦門上一點:“我是隨便抄了兩頁以便抽檢。你看這裏,一模一樣。”


  遊一方拿過紀佳木謄抄的兩頁賬目,翻到溫旻默寫的那一頁比對,一字一句完全一樣就算了,就連原賬冊的錯字都一樣!原賬冊錯了一個字,劃掉後重寫,並在旁邊加了批注,溫旻的默寫賬目連這個細節也沒放過。


  當初整理時,遊一方還以為這是溫旻寫錯的。而今一比對,望向師弟的目光除了羨慕,還有一絲絲的震懾,與徹底的服氣。


  某一日,遊一方問:“小旻,你一直沒告訴我,在金家堡,你怎麽發現我沒在客房的啊。”


  溫旻覷著他:“說了師兄別不好意思。”


  “怎麽啦!咱們兄弟二人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溫旻低頭喝了一口茶,眼裏有笑意:“師兄睡覺打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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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上一行遇見因蟲災而帶來的流民潮,拖延了行程。半個多月之後,沈知行一行回到小五台山。


  溫旻回到通鋪住處,見到窗台上擺放的一盆薄荷草,笑著看向小七:“多謝了。”


  “嗐,我也沒幹什麽。隻囑請苑平幫忙小心帶回來而已。要說悉心伺候,還得是承銘師兄。”


  溫旻謝了駱承銘。讓小七將陳皮花生荔枝幹等零食給師兄弟們分了,同時贈給其他支的師兄弟一些。自己則專心打開書頁,看一朵風幹玉蘭花。將它與一朵風幹水仙,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起。


  同一時間,簡易遙收到壬字堂來自姑蘇的線報——平安治軍籌建順利。甫一招募,即得三百勇士響應。均來自皇都所在的鄴京附近。杭州、姑蘇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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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堡治喪期間所有營生暫停,現在已逐步恢複。


  新主人金不戮長袖善舞,小小年紀結交大小魔宗、平安治和當地官員。隻言片語間平複麒麟鎮一場惡戰。


  更遑論其在姑蘇傳下的軼事,據說大魔宗沈知行、趙廷宴、小魔宗爨莫揚與其都有不可言說的關係。江湖中一時議論紛紛,卻無人敢大肆宣揚。隻因眾所周知,誰敢亂傳,便有快劍斷頭之險。


  他卻甚為低調。本是新任堡主,隻宣說:“三年之內仍稱‘少爺’,金泰老堡主的地位無可替代。”


  金不戮聽下人敘述這些江湖傳聞,隻垂下眼眸。


  撫了撫胸口,衣物深處金鎖片溫熱,已與全身溫度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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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一方姑蘇之行辦事得力,更因為已經成年,便得賜一處還不錯的私人單間,不用再住通鋪。


  正好方便了溫旻。每個夜晚去找他默寫金家堡賬目,名頭卻是“和一方師兄切磋在江南和嶺南見過的功夫”。沈知行便不多問。


  遊一方稟報師父耿燁,私下組了多人的核賬隊伍。這一來,進展迅速,賬目默寫出來的第二天,相應核算的初算便也做完了。


  隻是溫旻分外辛苦。夜晚持續默寫,隻在淩晨小睡片刻。白天還回右護法行止院習文練武,辦些雜差,還要助師父教導師弟們練功,片刻不得清閑。


  遊一方於心不忍,勸道:“小旻少寫一會兒。現在回來了,進度也不慢,你便不必那般辛苦。我還能向師父告假,白天好好睡上一覺。你卻沒得請假,莫要累壞了。”


  溫旻精神卻不錯,笑得從容:“不礙事。我必須在八月前默完。”


  沈大護法每年八月定要南下杭州一次,是雷打不動的習慣。遊一方聽他如此說,便不多勸。隻是在心中暗暗認定,這輩子隻要小旻有需要,為兄一定赴湯蹈火地幫他。


  耿燁座下弟子大多忠厚,消息還是不經意泄了出去。知道溫旻每夜都和他嘀嘀咕咕做些神秘事的人不多,隻大師兄趙廷宴幾人而已。


  劉敬得知後,一例假惺惺地沉穩:“小事一樁,對沈護法來說不值一提。”


  趙廷宴捏著茶杯左右把玩,仿佛捏一具傀儡玩偶:“也不一定。溫旻得宗主青眼,一半原因是沈護法寵他。若右護法知道他背著自己和別人拉幫結派,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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