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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中的早茶

  金不戮臥室衣櫃後的機關,通向島內兩個方向。


  向左擰,通向密室,由此即彼,可在規嶼內部幾個密室中自由穿梭。


  向右擰,通向秘密通道,出口在規嶼之後的海崖,藏有扁舟一葉,以備不時之需。


  金不戮最常向左推,今日推了半晌不見動靜,便又向右用力。向右的機關一年也不動一次,卻靈活如剛打了油,馬上開了。


  金不戮走近密道敲打研究了半晌,瞬間明了:通向密室的機關,被封了。


  仇先生一言九鼎,說不準他再參與島內之事,就連密室都不準他進。在他白日去道場之際,令虎伯和阿鷹連入口都封了!


  其他入口不必多想,隻要他能找到的,必然不是封了便是改了。總之,南海金家堡的新主人,和複仇一事再無關係。縱然天雷砸下,他也隻需從密道逃離,從未參與分毫。


  金不戮扶著石壁,緩緩滑倒。頃刻之間,周身的力氣都不在了。


  一壁之隔,另外一方密室裏,虎伯軒起濃眉,低沉聲音裏有壓抑許久的灼熱:“消息來了。當今禦筆親批,平安治軍欽敕籌建。”


  對麵十幾名黑衣人眼神閃動,無一不露出壓抑後的熾烈。規嶼之外雨下漸大,砸入海中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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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不戮也不知一個人在密道內癱坐了多久,突然想起什麽,緊張地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跑了幾步,覺得不便,遂以指為針,在右腿幾處穴位戳點三次,舒緩了幾下,便縱跳著快速離開。


  跑回臥房。搬出一口盛放衣物的大箱子,側翻過來,抽掉底板。中間便露出一個二寸來高的夾層。


  夾層之中,一柄長劍寂寂沉睡。劍托精鋼鑄造,護柄鯊魚皮纏繞,繡著個繁角篆的“玉”字。出鞘,劍鋒薄如蟬翼,隱隱含冰,柔光團團,氳了一團青色,發出玉石般的光澤。


  另有一套黑色勁裝,一個呈惡鬼相的馬頭明王麵具。


  金不戮如縫大赦,終於鬆懈了。顫著手撫過麵具,抱緊了劍,無聲慟哭。誰也聽不到,誰也不知曉。


  三尺青鋒還在,卻物是人非,再無用途。


  除了報仇。這世上,還有何處是它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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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成都輾轉來到南海,一路上未攜帶分文盤纏。躲過了那三十二路匪幫的走狗,入戶搶些散銀子,竟然能活得如此安逸。


  他開心極了。


  縱然在邕州做下了大事,又怎麽樣。現在山長水遠,誰也抓不到了。


  他顛著錢袋,坐在石堆裏,琢磨今晚去哪裏風流一把。


  忽而,一條黑影由遠及近地走來,沉默停在前方丈許位置。骨骼纖細,身量不足。既像個小孩子,又像個小女子。


  他疑惑地看了看對方惡鬼一樣的麵具,又看了看對方細細的腰身和長腿,笑了。


  能有這麽一條好腰,一雙好腿。戴再凶的麵具,也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


  “小女娃,要陪大爺玩麽?瞧你這模樣,是個重口的?”


  黑影道:“麒麟鎮寶石街上的奸殺搶劫大案,是你做下的?”沙啞低沉,似扣著一口甕。


  他一愣:“這是戴著什麽跟大爺說話?快把嘴上的東西摘下來。”


  “回答我,是不是你做的?”


  “是。”他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小心肝別害怕,大爺對你一定輕輕的,不讓你疼。”


  黑影便走近了。麵具下目光一閃,星般的亮,又冷如寒冰,似是個冷冽的男孩子:“你憑什麽恃強淩弱。是因為覺得自己厲害?”


  他也不想多猜了:“管你是男是女。脫了衣服不就能看見了?老子厲不厲害,過會兒你自會知道。”


  他向前一撲的瞬間,黑影反手捏住了背後的劍柄。


  冷月映寒光,慘叫響徹石崗。


  他倒下,捂著腦袋淒厲大叫。方才還屬於他的一雙耳朵,現在離了身,靜靜躺在石堆上。一股股熱血順著他的指縫、掌緣往下湧。


  那纖小的惡魔一字一頓:“恃強淩弱,殘害弱者。今日,便讓你嚐嚐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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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當差很久了。


  女官不易,差衙的女官更難當。不僅要抓賊,還要處理屍體。寶石街的案子蹲了半月,幾次將要抓到那大盜,都被他溜了。明明有搭檔,一鎮之長的撫鎮大人,卻隻批評她一人辦事不利。


  就連搭檔的大哥,也嫌棄她隻會驗屍,最後上規嶼去金家堡致哀了。金家堡做了四十九天的道場,大哥不去。這都結束兩天了,他才去。說什麽還要拜見新堡主,現在去正好。其實就是嫌棄她是個女子,不想同她搭檔了。


  都是同僚,憑什麽偏偏嫌棄她?


  但她有什麽辦法。學藝十二載,好容易考進了差衙,家中還有弟弟妹妹和生病的娘親要照顧,不領這份薪水,難道也去學人家雞鳴狗盜不成?


  她沮喪地想著,拚命揮動扇子。今日回家晚,剛來得及給娘親煎藥。


  忽聽房頂有詭異響動。她立刻抓起官刀,縱身撲向院中央。與她同時落下的,是個巨大的布袋。蠕蠕地動著,哼哼唧唧,似乎裝著個人。


  她先不管布袋,縱身躍上屋簷。隻見一條黑影早已躥遠幾丈,飄忽如雪落梅花的輕盈,又如蒼鷹敏捷有力。


  眼看追不到了,她謹慎地躍下來。刀尖兒挑開那布袋,一個滿臉鮮血的男人露了出來。麻繩捆綁如粽子,一雙耳朵在布袋底端。一起的,還有一大包銀子。


  她悚然。擦幹淨了對方的臉,驚訝了。


  這不正是那橫跨成都到南海的江洋大盜?

  辛苦追擊半個月都未抓到的家夥,今天是被哪位大俠送上了門?


  她喜悅而感動地抬眼,再次躍上房梁。可方才那條黑影早已無影,徒留月光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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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枝頭,爨莫揚與蕭蘭卿相談一日,終須作別。


  蕭蘭卿指著不遠處的客棧:“莫揚,一街之隔。你隻要走到這條街對麵,便可以去見見我師父了。”


  爨莫揚搖頭:“我在這裏目送蘭卿進客棧。你進去,我便走了。等你忙裏偷閑之時,一定要來南寧找我一聚。”


  蕭蘭卿目光動蕩:“平安治軍得準籌建,我雖無用,卻也得回去幫幫大哥。不然,一定去明月山莊吃你三百天菌子。”


  爨莫揚哈哈大笑,明朗如朝陽:“好。等你得閑,莫說菌子。山珍野味、雲煙好茶,隨蘭卿挑選。”


  蕭蘭卿肅然:“平安治軍籌建之初,人手定然還是不足。但不論如何,我一定嚴盯魔宗趙廷宴,不放過他與少環姐姐一案相關的任何疑點。”


  爨莫揚拱手:“不勝感激。”


  蕭蘭卿想到什麽,欲言又止。爨莫揚先開口了:“竇胡與蘇梨曾對你無禮,但也已得阿賴耶識散教訓。蘭卿莫要太過氣悶。我已修書送至天山,後續會和萬品樓一起盯著。”


  蕭蘭卿見爨莫揚分明豪情萬丈,卻又細膩貼心,對自己小小心思無一不照顧周到。而今,自己重塑內力完全得成,兩人卻要分別了。他受罰禁足在家,不知何時才能自由相見。


  一時間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爨莫揚長臂一揮,指向天外:“蘭卿看,那是什麽?”


  彎如弓,柔輝萬裏。爨莫揚指向的,正是一輪弦月。


  月光之下,爨莫揚爽朗的聲音顯得悠揚:“爨氏祖上本是中原豪族,因戰亂南渡至雲南,落腳南寧州,方得繁衍至今。傳聞當日與追兵鏖戰,族長為護全族婦孺渾身浴血。回到族內,嬰兒見到他殺神般的血跡,嚇得哭泣。”


  蕭蘭卿也聽過爨氏南渡的故事。聽聞爨莫揚親口講述,不禁為那護衛族人卻不得相認的族長感慨。


  爨莫揚接著到:“突然,雲散月朗。月光輕柔,照在族長的臉上。嬰兒見他一張血麵在月光下顯得溫柔,便不哭了。”


  蕭蘭卿若有所悟,眼神閃動起來。


  爨莫揚雙目似月光般皓然而明亮:“這便是明月山莊名字的來曆。蘭卿你看,隻要能見到這輪明月,便如同見到我。縱然你我相隔千裏,卻共一輪明月。”


  蕭蘭卿仰頭望那一彎皓皓弦月,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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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行、溫旻兩師徒來時兩匹快馬,輕巧無比。回程時人多幾倍了不說,還有木範婕這般不會騎馬的小姑娘。金不戮便為他們準備了兩輛馬車,男孩子一輛,女孩子一輛。沈知行又去多買了兩匹馬,騎術尚可的,誰想騎馬換著騎。


  他自己最討厭憋悶。全程騎馬,前前後後地看著這些孩子們。


  溫旻離開規嶼後便一直騎馬,行在隊伍最後一言不發。剛離開時還一眼眼回看,直到金不戮都成一個小黑點了,他還不肯從隊尾回來。


  沈知行催馬行至徒兒身邊,道:”旻兒,你不必隨我回小五台山。要是想留下,現在就回去。”


  溫旻似在認真考慮師父建議,又向後看了一眼。其時離開麒麟鎮已遠,早什麽都看不到了。回過頭來,粲然一笑:“不了。這趟回去,少不得宗主詢問。徒兒陪著師父。”


  沈知行問:“你擔心自己不走,爨莫揚也不肯走了?”


  溫旻打了個哈欠:“今天起得早,徒兒有些乏。想去一方師兄車內睡會兒。”


  沈知行嫌棄地一笑:“誰讓你一夜不睡。”


  溫旻被師父撞破,心裏驚訝,臉上卻笑嘻嘻的:“師父當真心疼阿遼得緊。”


  沈知行目望遠方:“不戮是個好孩子。你這麽掛著他,為師心裏高興。”說罷又一笑,“在杭州,看你最開始對他那架勢,我真是頭疼了一陣子。”


  溫旻低頭也笑了笑。默了一會兒,見師父並未追問其他事項,便跳進馬車去睡覺了。


  途中,蘇梨捧了一盆剝好的冰鎮荔枝探出車窗,分給大家吃。包括沈知行在內的人都吃過了,溫旻仍在男孩車內大睡。


  竇胡老大不願意地受師妹托付,將荔枝拿進了車內。溫旻卻醒也醒不過來。不多久,荔枝被小七和遊一方兩人全吃了。


  竇胡和蘇梨在麒麟鎮鬧得大,沈知行不得不強打精神問了個明白。他作為簡易遙輕信,對木清風和萬品樓以及維摩宗的關係當然知曉。又因竇胡和蘇梨在杭州和姑蘇的幫忙,更感責任重大。決策道:“就算打翻了全天下的火盆子,這事我也扛了。兩位小朋友先隨我回小五台山,其他不必擔心。”


  有了他這句話,一路上,沒碰見半個萬品樓的人。不知對方如何計較。


  夜宿客棧。因擔心沿途情況複雜,沈知行親自安排木範婕和蘇梨隨紀佳木合睡一間客房。其餘男孩子,各依意願分配房間,交由溫旻和小七安排。


  溫旻和遊一方各自單獨一間,還挨著;小七當然要挨著師兄,也要單獨睡一間。


  竇胡樂得離這幾個臭小子遠點,挨著師妹的房間睡了。剛關上房門,小七卻拉著木範婕來敲門,說要找他“切磋”幾下。竇胡本要去探望師妹,也沒轍了。應付了大半宿。


  沈知行睡在幾個孩子中間的一間屋子,以便隨時照應。隔牆聽著他們說笑的說笑,說悄悄話的說悄悄話,便安了心。翻個身,捂著胸口書信,閉上眼睛。


  臨睡之前,溫旻和蘇梨坐在在院中閑聊。


  蘇梨揚起花瓣似的臉,一雙妙目盛滿月色。


  弦月萬頃銀輝,照耀溫旻容顏如畫。


  他嘴角翹起,笑容是那樣的好看,語氣卻很平淡:“我師父說過,金家堡和麒麟鎮便是聖地。”


  蘇梨眼神一顫:“沈護法責怪你了麽?溫旻哥哥為我在麒麟鎮動手,沈護法生氣了?”


  溫旻連個眸光都不曾回轉:“我師父義薄雲天,不論你們做過什麽,他都一定會頂到最後。日後無需擔憂萬品樓對你們不利了。”


  蘇梨見他話說一半。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澀地說:“那,那之前說的事……沈護法他意下……”


  溫旻轉過臉來,笑意如三冬寒冰,不著一點溫度:“蘇梨妹妹,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溫旻沒齒難忘。但之前說過的提親一事——對不起,日後,你便當我親哥哥一樣吧。”


  說罷起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梨花一般的小臉,頓時變得慘白。盈盈的淚光溢了上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麒麟鎮和金家堡對他來說這麽重要……我隻是想幫你們!我去找沈護法賠罪!”


  溫旻連腳步都不曾停下。


  “我師父的脾氣,妹妹在姑蘇見過。若想現在便與小五台山永訣,隨時可以去找他。”


  離了後院,溫旻徑直來到遊一方的房間。敲了幾聲暗號直接推門進去。


  遊一方正光著膀子整理一套文房四寶,手旁厚厚一遝紙張,一摞摞放好,實在是恪守耿燁條理分明的教導。更有他的小算盤,端端正正擺放在正前方。


  溫旻笑嘻嘻往桌邊一坐,翻弄紙張:“師兄辛苦,準備得好生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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