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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斷頭

  金不戮的話令在場所有人疑惑。


  他接著道:“既然此劍於我們三方都有莫大關聯。又是莫揚哥和沈叔叔都不能舍棄的信物。不戮鬥膽拜托一件事。”


  說罷,放下拐杖,向金家堡方向跪拜:“爹爹,孩兒不肖,今日擅自做個決定。懇請爹爹應允——將梅塵斷劍長置於金家堡!”


  眾人心中百味雜陳。


  梅塵斷劍幾經相爭,其意義已經遠超一個信物。無論哪一方暫時拿到,定然都有無窮禍事在後。若能放於一個雙方都信任的中間地點,未嚐不是個好的選擇。


  所有人都可隨時看到,又可在不見此劍時絕對安心。


  放劍的地點,普天之下,又哪裏比金家堡更合適?

  金不戮先望向沈知行:“沈叔叔往後可常常看見這劍,也能來看看我了。”話音未落,眼中已有水霧,“沈叔叔,願意將梅塵劍托付於金家堡麽?”


  沈知行已動容。


  他對金不戮,早因顧白而親近異常。又想到這孩子身世淒慘,在孝期還要斡旋大小魔宗的鬥爭,不由心生疼愛。將他扶起來,安撫道:“好孩子,讓你操心了。”


  沈知行是對壘雙方最強的長輩。他肯鬆口,一切便好說了。


  金不戮走到爨莫揚身前,動蕩目光又是那般複雜而難以言說:“莫揚哥,少環姐姐之仇,我也輾轉難忘。我知道自己沒資格,卻仍然厚著臉皮問一句:可否將這凶器留給我做個提點?使我莫忘少環姐姐音容笑貌,更記住這不共戴天的仇恨。”


  言辭未畢,已經忍不住流了淚。


  爨莫揚早已握住他的手,什麽都沒有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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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為老堡主準備的道場,於五月的下旬結束。道場一閉,喪痛便隻是金不戮一人的功課了。


  梅塵斷劍存放儀式於第二日舉行。


  南海夏日多雨,粘熱陰雨自清晨便開始。風吹連綿,連帶海浪翻湧,一波推著一波衝撞到金家堡森森壁壘之上。炸開萬朵銀花,重新歸於遼闊碧波。


  明月山莊自然是爨莫揚出頭,獨自撐傘站在雨中。


  維摩宗這邊由沈知行帶頭,溫旻撐傘在身後跟著,師徒二人共同參與這斷劍重逢與告別的儀式。


  金不戮由阿鷹撐傘伴著,虎伯親自背著,帶大家上了金家堡至尊至秘的禁地。


  金泰與唐瀅瀅的靈位,安置於金家堡頂端最後一處院落。


  院落幽深,布置清雅,有兩間房間。靈位在內間,床榻家具如若日常。若非經由金不戮提前說明,眾人真的以為這裏住著活人,而自己是闖入人家臥房了。


  按照流程,金不戮先帶沈知行等三人叩拜金氏夫婦靈位。陳述自作主張存放斷劍,還請爹娘莫要怪罪。而後便由三位客人分別祭拜,表示叨擾與感謝。


  溫旻第一眼看見金氏夫婦的靈位,晃了晃神。


  轉而望向金不戮。他正由虎伯扶持艱難站起身來,請今日最長輩的沈知行先行上香。


  溫旻腦中飛快地轉:若阿遼不出手,我們和明月山莊恐怕已兩敗俱傷。


  阿遼不想我們和明月山莊有衝突。他怕我們受傷。


  他不想我受傷……


  此心一落,溫旻立刻看向虎伯和阿鷹。此二人除了攙扶幫助金不戮,便垂手立在一旁。背對陰雲密布的窗外,更顯麵容模糊。


  臨到溫旻叩拜。金不戮突然對著靈位說:“爹、娘,這是溫旻。”


  溫旻跪在地上,倏然回頭對上金不戮雙目。隻見那雙眼睛明若星子,正忽閃忽閃地望著自己。四目一對,有些摸不透的慌,金不戮趕忙對著牌位說:“方才上香的是沈知行沈叔叔,維摩宗的右護法。”


  臨到爨莫揚上香叩拜,便沒有這些了。他雖然沒有到過這間內院,但是與金泰熟識。自行道:“莫揚拜見金家叔叔嬸嬸。今日托劍之恩無以為報,有我在阿遼身邊,日後定護他一生周全。”


  溫旻深深盯住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移開眼睛。


  斷劍存放處,是外堂。


  劍托由金不戮親手準備,是一截幹枯的梅樹枝幹。兩側樹杈崢嶸而倔強,底部鋸平磨光成座,放置後正好上下全部水平。既保持枝幹原狀,又可保證斷劍平穩放置,還和“梅塵”相契。


  在場所有人一見這劍托,無不對金不戮投以讚歎目光。


  安置之前,三方確認梅塵劍。


  爨莫揚從腰裏取出梅塵劍。握劍的瞬間,想起去年中秋兩對孔雀起舞,大家歡聚一堂,阿姊言笑晏晏。又想到前幾日與維摩宗茶樓對峙,不由目光動蕩。望了望劍柄血跡,再使勁握了握,然後交給金不戮。


  維摩宗這邊是沈知行來驗劍。


  快劍沈知行天下無雙,手中握過的劍無數,卻在拿到梅塵斷劍的片刻,有輕微的顫抖。


  雙眼波濤翻覆,一手撫在斷刃上,割破了皮膚。鮮血滴滴而下,成一首無聲歎息。


  金不戮望著他幾近崩潰的眼神,心中似遭重擊。見到鮮血,驚呼出聲:“沈叔叔?”


  溫旻忙攙扶住沈知行,低聲道:“師父,日後我們便能常常來看望梅塵劍,也能常常來陪阿遼了。”


  沈知行恍若未聞,纏綿撫劍半晌,才一笑,而後又是那個瀟灑的右護法了:“不戮,多謝你。”


  斷劍重新回到金不戮手中。


  梅塵劍,誕生於金家堡,重現於金家堡,如今再存放於金家堡。


  劍落梅枝之上。


  南海上空驟然風起雲湧,萬頃碧波翻覆如天崩地裂。巨大漩渦卷起,驟然湧向空中。而後打著旋地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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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規嶼附近的一座小島之上。


  阿鷹一拳砸在冷卻的煉爐壁:“借爨莫揚的手弄死沈知行,機會哪來這麽多?他卻叫停了。為什麽?為什麽!怕溫旻那小子死了嗎!”


  虎伯壓低了嗓音:“先生吩咐過,少爺已和複仇一事無關。他做什麽都是自己的選擇,你我不必多問。今日之後,重新部署才是重要之事。更何況梅塵斷劍在此,還怕以後抓不到沈知行落單?”


  阿鷹狠狠撤了拳頭,咬牙切齒:“遲早宰了溫旻那小子。”


  “混賬!”虎伯怒喝,“爨少莊主呢?你也宰了?”


  阿鷹猛地回過頭,驚疑而心虛地看了師伯片刻。而後大吼一聲,離開煉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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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金不戮獨自在父母靈前跪了一天。入夜,最後磕了個頭,來到屋外。


  爨莫揚在等待。


  金不戮一怔:“虎伯呢?”


  爨莫揚笑道:“這幾日他們也累壞了,請他們去休息了。由我來背你下去。”


  金不戮捏了捏拐杖,向一旁走了兩步:“島上地勢高低不平,我倒是也習慣了。平時自己也可以走下去的,就是慢了一些。莫揚哥若不趕時間,不如隨我散散步吧。”


  說罷,也不等人,便自行向下走。


  爨莫揚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謝謝你,阿遼。”


  見金不戮有些無措,便握得再緊了一些:“那日四合樓上,形勢不容退讓。雖說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也深知絕無可能在沈知行麵前全身而退。若非有你,恐怕我……”


  說到動容,爨莫揚緩了緩,道:“恐怕我……我爹娘,可能就要在一年之內痛失一雙兒女了。我爨氏一門上下,都感謝你。”


  “……莫揚哥切莫如此說。你為了陪我才來南海,我怎能叫你涉險。”


  爨莫揚搖頭,更上前一步:“從濟南到南海,屢屢有難之時,都是阿遼你出手相助。我白白蒙你尊一聲大哥,卻總在你的庇護之下。”


  金不戮淒涼笑道:“這些算什麽?為了你……我就算死了又能怎麽樣?我這卑賤之人,又怎配在爨氏一門前提半個字。”


  爨莫揚已經不止一次見他這副絕望傷感的模樣。扶著金不戮的肩膀,扳正他身體,道:“阿遼怎能這樣說。我怎麽會讓你為我死?我為了你死還差不多。”


  金不戮見他誤解,急忙道:“不,我是說……我如今孤身一人,爛命一條。就算死也不足惜。莫揚哥不用介懷。”


  “誰說你是孤身一人。”


  說完這句,斂眉一笑,再抬起臉,深邃眉眼被星空襯得柔光萬重:“阿遼,隨我回明月山莊吧。自今以後,我的家便是你的家。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我隻能一生護著你了。”


  金不戮十分震驚,忙說:“不,莫揚哥千萬不要這樣說。我真的不值一提。”


  “好,那便不說。我明日便啟程回去,阿遼隨我一起?”


  金不戮淡淡一笑,道謝後說:“我想再陪陪爹娘。”


  爨莫揚默了片刻,繼續笑道:“回去後,我必然還要禁足,就不能頻繁來看你了。若說阿遼有事,爹定然會允我離開南寧。隻是你我書信,少不得被他查驗。”說到此處,莫名地,笑裏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金不戮也笑了,帶頭向下繼續走:“好,如果有事,我一定不給你寫信。我叫虎伯騎著快馬親自去騷擾你。”


  “要不要留白祈陪你?他腿腳快些。”


  “你饒了我吧。”


  一路行至金不戮所住院落之下,爨莫揚突然道:“今夜要不要我陪你?”


  唇角那個不好意思的笑,從方才就沒落下:“我們好久沒一起徹夜長談了。阿遼小時候,不是最喜歡聽吃了毒菌子見到五彩小人的故事?”


  金不戮愣了愣:“莫揚哥明日要遠行,還是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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