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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蘭卿身為貴公子,親自上規嶼為金家治喪。一起下跪誦經、看守道場,盡心盡力之處有目共睹。金不戮已經多次致謝,爨莫揚也暗暗記下。
眼見已經快到四十九日之期。今日明月山莊輪休,便由金不戮拜托,爨莫揚做東,邀請蕭蘭卿下了規嶼,來到麒麟鎮裏小憩一下。相約明日再去南海郡好好看看嶺南風土。
剛找了家不錯的茶樓吃早茶,不想蕭蘭卿吸了兩口水煙後神色大變。不停往爨莫揚身上靠,麵色潮紅,後來幹脆連衣服都撕了。
“莫揚……我好熱……抱抱我吧……”
爨莫揚趕緊扶住好友,探他鼻息,切脈查看。立刻明白事情有異。
麒麟鎮是金家地盤。明月山莊在南部更加名聲赫赫。誰敢在這裏動手腳?
爨莫揚一麵扶住好友,幫他收攏衣服。另一麵沉聲叫岩祝進來。突見窗外黑影一閃,驀地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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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維摩宗鎮守金家道場。照例,幾名弟子讀經一遍之後便散開守著,道場裏留溫旻、小七和木範婕讀經陪伴,補給用度。
溫旻背了一遍《地藏經》,要起身去看看鮮花是否需要更換。隻見眼前黑影一閃,壓住光線。抬頭望去,一雙骨碌碌的大眼,一臉風塵仆仆的猴急模樣,不是別人,竟然是竇胡。
這家夥輕功又有長進,竟然沒被一個人攔住……
溫旻立刻拱手道:“竇兄!多日不見。也來拜祭老堡主的麽?有無登記名冊?”
竇胡根本不理這套,上來便拉他:“少廢話,快跟我走!”
溫旻側身躲過:“做什麽?”
“什麽做什麽?跟我去救師妹!”
蘇梨也來了。
她又闖了什麽禍……
溫旻麵色一沉:“這裏是金家道場,竇兄請放尊重些。”
“你就記得金家道場。知不知道我師妹為了你,快沒命了!
“為了我?竇兄有何事是在下能幫忙的?”
“你給我閉嘴!”竇胡氣得跳腳,“你小子現在著急撇清關係,騙我師妹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正派!”
溫旻大駭,四下一看,見無人關注二人談話,才將竇胡拉到角落裏,厲聲道:“當日我在姑蘇茅草屋拚命相救,可不是為了今日喧鬧的。明月山莊的人也在金家堡,竇兄少惹麻煩為妙。”
竇胡根本不聽:“好,在姑蘇我欠了你的!但現在我師妹為了你,被爨莫揚抓了!我不管,你不去救她,今天就沒完!”
“你們來南海幹什麽?”
“你在南海,我那笨師妹當然跟著來了。這還用問?”
原來,溫旻在講武試藝壇不告而別,當天晚上蘇梨才發現,非要鬧著來南海找他。竇胡好生攔著,確認喻修一行都回了天山,才和師妹上小心翼翼地南行。縱然到了麒麟鎮,也不敢貿然上規嶼。打算找個機會再和溫旻聯絡,今天卻闖了大禍。
蘇梨明白了溫旻師徒在意半把梅塵斷劍。這天,撞到爨莫揚和蕭蘭卿吃早茶,便一路尾隨,找機會給蕭蘭卿下了把□□,威脅他一定要交出斷劍才給解藥,不然就出醜找人發泄,要不就七竅流血而死。
膽子不小,卻不看看南海是誰的地盤。竟然想著從爨莫揚眼皮底下討便宜。立刻被抓住了。
蘇梨人小,脾氣卻硬,說反正沒人解得了她的毒,不給斷劍大家便一起死了算了。
爨莫揚一聽對方意圖,立刻改了主意。不僅要解藥,還要溫旻親自去接人。縱然竇胡主動給出解藥,也並鬆口。
這一來,不僅是要教訓溫旻莫打斷劍的主意。更是要當眾揭發維摩宗和萬品樓叛徒的關係。
小七和木範婕也早就湊過來了。木範婕在姑蘇由竇胡照看了一陣,臨分開才重新被托付給小七,因此和他分外親近。撲到竇胡身上,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抱著這肉乎乎的圓丫頭,竇胡想起在姑蘇時自己一手一個妹妹。如今其中一個妹妹生死不明,更加心如火焚,不斷催促。
溫旻沉聲踱了幾步,道:“都給我散開,去讀經。”
木範婕垂著圓臉,眨著圓眼睛:“溫旻哥哥幫幫竇胡大哥和蘇梨小姐姐吧。道場有我和小七哥哥,沒事的。”
“不可能。”溫旻麵色平和,好看的雙目卻盛了三冬冰雪。
小七趕緊找補:“我幾位師兄師姐好容易才平定姑蘇局勢。今日旻師兄一動,就等於向明月山莊和萬品樓宣戰了。這事非同小可,又值金老爺子喪期,總不是很合適。竇大哥請容我們找師父師姐決斷決斷吧?”
竇胡道:“爨莫揚點名了說不能告訴沈知行!”
“我師父管得嚴,旻師兄自己去不了啦……”
竇胡氣得跳腳:“我就知道這小子狼心狗肺!人命關天,你們竟然摘得幹淨!他媽的在姑蘇我幫你們遞條子嚇唬人,這都不算了麽?!”
溫旻瞥他一眼:“不是我叫你們來南海的。什麽下毒拿斷劍,更不是我的主意。這一切我都不知情,如何幫你。”
“爨莫揚隻要你出現!”
“我同他天天打照麵,有何可見。”
“要想見,也不是沒得可見。”一個聲音自遠處飄來,此時聽來不啻毒蛇毒蠍。
溫旻駭然,扶劍待戰。岩祝負手而來,後麵緊追著的是遊一方和紀佳木,神色憤恨,顯然是沒攔住。
“溫少俠。”岩祝細長的眉眼掃過全場,“爨少莊主發現有一處茶樓甚好,邀你吃早茶。”
溫旻冷聲道:“今日我看守道場。”
“少莊主當然知道溫少俠看守道場,恪守職責。便遣我們兄弟來幫手了。”
岩祝話一說完,岩差也從外走來,帶了數名明月山莊的人,依次站在值班看守道場的位置。還將維摩宗幾人層層穩住。
要他必須下島。
溫旻和遊一方、紀佳木換了個眼色。最終將心中波濤換作一聲輕笑:“走吧,我們都去。”
在外人看來,同無數次道場輪崗一樣,這不過一次平凡的輪班。在交接雙方的眼裏,卻刀劍相碰,星火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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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鎮最好的茶樓叫做四合樓,經營上百種茶點。
早晨食客不絕,二樓卻被一位客人包了。
六個雅間屏風全抽走,偌大空曠裏,爨莫揚大馬金刀地坐著。蕭蘭卿坐在旁邊,目眥盡裂,手指幾乎要摳掉了椅子扶手。
溫旻打頭站在對麵,挺然直立,沉穩似深潭。一眼便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蘇梨。
蘇梨還是一副雲鬢花容的模樣,身上沒有一點傷痕,也無繩索捆綁。卻雙目緊閉,坐在太師椅裏一動不動。
竇胡大驚的同時,被他抱在懷裏的木範婕先喊了出來:“阿賴耶識散?”
蘇梨正是中了阿賴耶識散。因為武功不濟,來不及替自己解毒,五感盡失,深深地被封在軀殼裏。現在莫說溫旻來救她,就算火燒四合樓,天崩地裂,她也全然不會知道了。
身後的岩祝走過所有人,在爨莫揚一側大辣辣地坐了,將腿架到椅子扶手上:“小木先生厲害。萬品樓的高徒隻知給人下毒,自己中毒卻騰不開手去解。不如不要跟他們玩了,哥哥我這裏有好吃的好玩的。”
木範婕討厭他說話輕浮,圓臉鼓起,哼了一聲。頗有木先生清高之韻。
竇胡大喊:“溫旻已經來了,你放開我師妹!”
岩祝笑嘻嘻看向爨莫揚。
爨莫揚向後靠著,拿起水煙漫不經心吸了一口,吐出嫋嫋煙圈。
煙霧圍繞之下,蕭蘭卿恨恨出聲:“無恥之徒!和萬品樓棄徒沆瀣一氣,都是一群什麽東西!在姑蘇還撇清關係。”
紀佳木站於後方,開始並不想擾師弟主場。見狀,上前一步開口道:“蕭二公子,方才幫你解毒的人可貼心麽?”
說罷目光曖昧地一掃他,又掃了一眼爨莫揚。捂嘴輕輕笑了。
蕭蘭卿是吃竇胡的解藥好的,和爨莫揚哪有半分關係。但他對紀佳木本就感情複雜,又經這番調侃,抓劍要來砍人。
爨莫揚按住好友肩頭,冷目望向紀佳木:“紀姑娘,請放尊重些。”
如此平淡一句話,沒有半分恨意,甚至沒有任何感情。紀佳木卻朝他恨恨一瞥,別過頭去不說什麽了。
遊一方氣得抽出了刀:“誰不尊重了?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找借口汙人好幹仗是不是?我看你們怎麽跟金不戮交代!”
爨莫揚厲聲回應:“此乃你我兩門之恩怨,將諸位請下規嶼便是此意。今日之事,縱然阿遼得知,我也敢一人擔了!”
合著一個多月沒打,一直忍著。現在快到喪期尾聲,終於有了口實。誰先向金家告狀,反而不夠好漢。
風暴最中央,溫旻緩步走到離爨莫揚和蕭蘭卿最近的一個位置,素白長袍下擺一掀,穩如泰山地坐下。
“爨少莊主,今日與其說是你我兩派恩怨,不如說是你我兩人恩怨。我已經到了,千言萬語自有的時間敘舊。無關人等,都請讓他們走吧。”
他在竇胡麵前盡量捋清關係。可一旦來到敵前,一來不對蘇梨所作所為做任何撇清,二來不懼重重包圍。雲淡風輕,將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攬,陡然有種千秋萬代獨一份的氣勢。
就連岩祝,也不禁多看了他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