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揍的甜
謝邕哪壺不開提哪壺,朗聲問道:“聽聞大宴要按照比武名次安排。今日比武尚未結束,後續該當如何?”
按照頒旨來看,自然是維摩宗坐上首。可別說坐了,人家連聖旨都不接呢。
蕭梧岐早已想到如何應對,卻隻是望著謝邕一笑,想要煞一煞這位多管閑事大王爺的銳氣。可謝邕隻是自問自答,又道:“小王有個好計策。”
蕭梧岐見謝邕要搶頭籌,便也開口:“梧岐有意與眾英雄同坐,今日大家歡聚一堂,不分座次。王爺尊貴,自當由歐大人妥善照料。”
歐澤林點著汗濕的腦袋,感謝蕭大人贈一將功補過的機會。
謝邕拍手大讚:“歡聚一堂甚好!但小王可不敢單獨叨擾姑蘇父母官。再者,今日盛況遠超往昔,不如由歐大人以本地父母官之尊來做東,宴請全場,見者有份,大慶一日夜。”
說罷,故意頓了頓,見歐澤林強顏歡笑的樣子,才又緩緩說:“歐大人清貧誰人不知?大人來做東,花銷來走小王的賬,如何?宴會場所麽,不如邀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鄉紳,找一處園林,曲水流觴,圍坐假山,可好?”
現在他又是王爺了,不是維摩宗大宗主的好師弟了。連平安治的江湖飯也吃不得了,要讓歐澤林用私人關係來請客,自己還出一份錢。
歐澤林哪敢說不好,積極獻策:“要說大園林,本地名紳羅先生有處名園,雖不及蕭園風雅,卻寬敞。想必可做此用。”
羅嗣宇本在旁邊難過今次押錯寶。一聽此言,涕淚縱橫:歐大人果然是再生父母,賞賜如此補救機會。
急忙走出人群,一應聲地答應了。
蕭梧岐見此,也不阻攔。反而拍手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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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之外的圍欄拆開來。大人們下了台。英雄們散了形。外圍的人們與賣小吃和稀罕玩意兒的攤主們擠進來。更有一擔擔經由歐澤林操辦的佳釀美食送來。
一時之間,劍拔弩張頓成風味人間。熙熙攘攘,熱熱鬧鬧,龍虎山丘成了一座五彩斑斕的廟會場。隻待羅園收拾好之前,青山綠水便是此刻最佳的陪伴。
那憤怒的,驚恐的,連帶馬上便可爬上榜首的錦繡才俊們。雖然止步於此,但是大魔宗最終也沒搶走風頭,小魔宗也沒占什麽便宜。眾人想恨,都不知道該去恨誰。最後將那惡毒的眼光,打在謝邕身上。
可謝邕,正以親王之尊,同蕭梧岐和歐澤林擠在一處,席地而坐呢。
擂台之上卻沒人敢去。岩氏三雄漫不經心坐於四周,雙目卻時刻不離斷劍與蛇頭。
爨莫揚身形高挑,在一角站立。正與蕭蘭卿交談。不時有人偷眼看他,甚至有姑娘假裝不經意走到他身邊,假摔一下。爨莫揚風度卓然,無一不以禮相待。
倒是蕭蘭卿,神神秘秘看看兄長方向,又看看爨莫揚,似乎想找個機會拉他和大哥見上一見。
謝邕眯眼看了片刻,又瞅瞅遠處的白象,衝蕭梧岐笑道:“爨莫揚也是個少年英雄。”
蕭梧岐見他雖後到會場,認人卻一個不錯,細致入微至此,不知早做了多少功課。道:“在場個個都是英雄。隻有我那不爭氣的弟弟,真該關在家裏好好讀書!”說罷歎口氣,“應該找個機會送去王爺軍中,請王爺好好教訓。”
謝邕立刻朗聲大笑,隨他一起岔開江湖話題:“不敢不敢。幽雲一線若有幸得蕭二公子前來,定然是三軍有榮!”
維摩宗一邊,任由周遭喧嘩吵鬧,眾弟子沉默而有序地隨簡易遙和沈知行聚到一處,得令方才散開,四散玩耍。
溫旻一邊和遊一方找東西吃,一邊餘光瞅著簡易遙和沈知行的方向,還要不時應付前來借機送花送食物的大小姑娘們。
另一邊時不時看一眼斷劍,更一眼眼去人群中尋找那道自始至終都若即若離的小小身影。
尋找半天,卻尋不到他。
不知為何,溫旻隻覺得內心一陣煩躁。站起了身,找個借口想往人群裏擠一擠,四處找找看。卻見一直在外圍承擔消息任務的小七,擠進來了。
小七鎮守周邊,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露麵。此刻他眼神閃爍,臉色發白。一眼看見溫旻便跑了過來。
如此狀態,溫旻隻見過一次。
爨少環被殺當日。
溫旻強忍住內心翻騰,看住小七。隻見他硬生生頓了頓,神色複雜地說——
“金老爺子……沒了。”
轟的一聲。
周遭嘈雜,人群喧鬧。溫旻腦中卻隻悶悶響著一個聲音。
阿遼要哭死了。
另一邊爨莫揚也剛從白祈對麵抬起震驚的臉。一個箭步竄上青雲擂台,長袖一揮,連蛇帶劍一起卷入袖中,縱身飛走。徒留蕭蘭卿怔在當場,一臉不知所措。
人群中有人發現了這一變化。更多人毫無反應。
溫旻低調擠到沈知行與簡易遙旁邊,沉聲道:“爨莫揚拿走了梅塵劍。”
沈知行也早看到了,馬上問:“拿去哪?”
“金老爺子過世了。”
沈知行騰地一下站直了身體:“快走!”話音未落,身形已離開丈許。
溫旻早等這句,追著師父便跑。卻被簡易遙淡淡的聲音,生生喊住:“去哪?”
沈知行也訝異非常,回身看住簡易遙:“金泰去世了。”
簡易遙點頭:“我會安排人去祭奠,不枉金不戮和我宗下交情一場。”
沈知行不以為然:“你允我來姑蘇的。”
簡易遙踱到沈知行跟前,看進他眼睛裏:“然後呢?還要允你去南海?允你去明月山莊腹地送死?”
“我怎麽會死?”
“在杭州,是誰差點回不來?”
南部江湖勢力向來複雜。
維摩宗勢力北部最強,在江南便要依賴代辦,越至嶺南更加薄弱。相反,明月山莊因一直在南部發展,更有三十二路匪幫助手,越到南方越是如魚得水。
沈知行天下無敵,原本不懼這些。但杭州一戰,已露出弱點。簡易遙阻攔不無道理。
沈知行又流露出那種孩子氣的無所謂,剛想回句什麽,就聽簡易遙一字一頓地敲死了命令:“不,準,去。”
回應他的,卻是一聲:“遙師兄,對不住。”
藍影晃動,如清風疾速。世上沒有人能攔得住沈知行。
溫旻怔在當場,內心翻騰如沸。本算著師父定然馬不定蹄趕到金家,自己順便跟過去兩全其美。這一來可好,自己倒不能動了。
心思一動,便看向趙廷宴方向。
果不其然,趙廷宴也在遠遠注視這邊的動靜。一見有變,沉沉地過來,向簡易遙自薦道:“廷宴願隨右護法師叔同去,一定拚命護得長輩周全。”
簡易遙麵色毫無波瀾。沉默片刻,道:“姑蘇弟子不可無首,廷宴你隨我去拜見幽雲王。”轉而看向溫旻,“你師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也別回來了。”
溫旻毅然回應:“師父武藝冠絕天下,溫旻誓死護衛。我師徒二人定然全身歸來!”
說罷又向趙廷宴一揖,轉身便跑。路過小七沉聲吩咐了幾句,揀最近的馬躍身而上,連行李都沒回去拿,直接奔南而去。
溫旻行動身姿和沈知行一般無二。簡易遙麵無表情看著他一團小黑雲似的飄走,才帶著趙廷宴去見謝邕和蕭梧岐。
幾人寒暄,無一不誇趙廷宴氣度沉穩,武藝超群。隨後,謝邕找個理由分散了眾人,和簡易遙雙雙慢行於草地之上。
邊角有野花一朵,獨自綻放。謝邕彎腰將它摘下,悶悶地說:“這小花真是可憐。自以為開得天下富貴無雙。卻總是別人受了委屈之後,最後一個才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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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旻策馬疾奔,在姑蘇城外便同師父匯合了。
沈知行正在一個茶攤坐著,望向出城的方向,早料到徒兒不久便會跟來。也不多說,隻是揉揉溫旻的頭發:“走,看不戮去。”
溫旻重重點頭。突然,眼眶有些發酸。
師徒二人疾速南行,一路馬不停蹄,吃飯睡覺都在馬上解決。
由北至南,景色越發陌生,方言口音愈雜,更因近期蟲災,沿途頗有些蕭索。
春季蟲災,專吃新長出的莊稼,根都不剩,危害全年。上次鬧起還是先帝治下,因對難民處置不當,幾近動搖江山。而今新帝勤政,勵精圖治,很快便得控製了。隻是沿途仍不免有災民聚集,看向健壯富人的眼神都有些奇特。
行至南海,重新回歸富庶平和。嶺南已是盛夏,炎熱潮濕。一陣雨下來,蒸成熱氣,還不如不下涼快。
溫旻也顧不得看沿途景色,更分不清深入呼吸的粘稠脹悶來自身外,還是來自內心。
終於來到金家堡。
金家堡座落南海郡小鎮麒麟鎮。排場不大,卻選地精妙。建於一狹長小半島上,名曰規嶼,和陸地僅有一線相連。建築部署頗有匠人巧思,既森然不可侵犯,又隱隱有氣勢。
同時擁有四周一些小小島嶼,作為鍛造工坊。除金泰親自鍛造的絕世神器,其餘鑄造生意都由專門工匠負責,和陸地城鎮來往密切。更有良田和店鋪在附近村鎮,也算當地富庶人家。
因此,金泰去世,南海震驚。溫旻師徒剛一落腳,便不時聽到有人議論;進入麒麟鎮,更見偶爾有人捧潔白鮮花向海邊走去,便是金家堡的方向。
師徒二人找出之前遣至南海的探子,打聽了金家堡確切情形,知道金不戮也不過早他們半天到達。同時到的,當然還有爨莫揚。金家計劃再停靈三日,便舉行葬禮。
兩人連休息也不曾,隻各自買了身素淨的成衣換上,便去拜謁。
同小五台山自幽州始便有周密眼線不同,規嶼幾乎是開放的。溫旻師徒已經上了島,也不見有人來攔。隻見沿途白花香燭擺放,是來往鄉親樸實的紀念。直到隱隱見到金家堡的花崗石大門了,才有個渾身素白的小童站出來,詢問登記是誰前來拜謁。
一聽來者名字,小童臉都變了,扔下筆便往上跑,把溫旻和沈知行晾在當場。
師徒兩人相對無語,隻能禮節性等候。
溫旻更是因為說不清的原因,眼前一時是金不戮淚眼婆娑的脆弱表情,一時又是在姑蘇時背對自己的冷酷模樣。隻覺得手裏攥著一把汗。
那顆心,無數野草瘋長,又有春花墜落,更經雨雪風霜,似乎經曆了兵馬天下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