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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春夢

  那四名青年長相一模一樣,高矮胖瘦也相差無幾,就連衣著打扮、冠上雕銀仙鶴,都一模一樣。是一家孿生兄弟。


  溫旻一見,便認得了:“風陵渡四少俠麽?”


  講武試藝的參賽規矩,需是“新秀小輩”。小輩的定義有二:要麽二十五歲以下,遠未而立;要麽仍然是學徒身份、未在門內掌任何事項的。滿足其一就可算“小輩”。


  這四少俠是風陵渡莫家孿生四兄弟,本叫“風陵渡四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但因高堂在上,又一直未得出師,是以比溫旻大了將近十歲,也是算是小輩,也可以參賽的。


  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在前幾輪角得十錦繡第八了。


  溫旻也知自己對戰的是十錦繡小榜上的高手,但神色不變,笑意不變,就連輕鬆寫意的態度也不曾收緊半分:“你們四個要打我一個咯?”


  大家也分不清是兄弟中的老幾在說話:“你一個,我們四個人打。你來千軍萬馬,也是我們四個擋!”


  “且慢——”那杏色衣裙的姑娘一口南腔軟糯,聽者縱然心有猛虎也化成繞指柔。


  “小弟弟,我想今天你是不會輕易下這擂台的。”她一笑,溫柔如水,“姐姐癡長你幾歲,本不該以大欺小。但上有數位前輩相候,進程不可耽誤。是否可如此約定:若你能在我劍下走過二十招,我們便另尋擂台。如果不能,便請你先下場休息如何?”


  溫旻見她落地極穩,如葉落玉階悄無聲息,又如海中神針堅不可移。再結合台下一陣呼喝,問:“劉小佛姐姐麽?”


  姑娘笑了:“溫少俠冰雪聰明。小佛以大欺小,先向你賠罪了。”


  台下終於爆出一陣驚呼。


  劉小佛是要和封駱一決榜首的,兩人今日就打這一場,一局定輸贏。是以各自休息了三天,隻待一招分勝負——高手過招,咫尺相差便可能導致一局失誤。


  現在她以榜首種子的身份,竟然來挑溫旻了。對於溫旻來說,無論輸贏都是莫大的光榮。也有莫大的壓力——他是今日先頭軍,負責的便是震懾與清場。一連打六人剛將維摩宗推至極高地位,若這一次敗了,他個人倒是無妨,維摩宗的顏麵卻難免有損。


  而對劉小佛來說,風險更高。溫旻身手,大家俱已瞧見,又知他是大魔宗沈知行座下首徒,驍悍難戰不可小覷。就算將他打下擂台,恐怕也要折損大量元氣,對她再戰封駱有極大影響。更何況,如果一不小心輸給了這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別說她自己,就算和她同爭榜首的封駱也一起丟臉了。


  溫旻冰雪玲瓏,早已在瞬間將這數層利害想到。當下歪了歪頭,天真地問:“姐姐當真的?”


  劉小佛望著他像,望著自己的親弟弟那般親切:“真的。”


  風陵渡四少當中又有個不知是誰的開口了:“我們即可收拾了這囂張小子,何勞劉姑娘動手!”


  劉小佛有股溫柔的堅定:“四位莫大哥,還是由我來吧。”


  “你們夠了——!”一聲雄渾之響,場外一條影子如矯捷獵豹躍了上來,“這魔宗小子何勞你們動手?——小佛,下去休息。”


  喲嗬,場上“少年英豪”明明五個人,這位單單叫小佛,還叫得那麽曖昧。護花的來了?


  溫旻負起了手,黠慧一笑:“封大哥莫要著急,我心另有所屬,不搶你心尖兒上的人。”


  場下本就有輕聲議論,聽他一說,轟然笑了。


  劉小佛,自然隻有封駱能過招。


  不僅因為封駱是今年十錦繡榜首的有力種子,更因為,他苦戀劉姑娘數年了。


  劉小佛在南,封駱在北。因四年前姑蘇論道結識,便千裏癡纏了。劉小佛性格溫婉,封駱風風火火,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但是為了磨磨他的性子,劉小佛便約定,何時封駱贏了自己,再奪了十錦繡的榜首,何時再談兒女私情。


  封駱直來直去一個人,當然是心頭的姑娘說什麽便是什麽了。這些要求都做到了,她還不答應自己麽?

  這一來倒好,兩人開始不約而同地發力苦練,三年來每年上一個名次,今年更是可以台上正式角逐榜首之位了。封駱正高興著呢,就見自家心頭上的姑娘要和一個沒長大成人的小白臉動手了,這哪成?

  溫旻對此不要太喜聞樂見了。正要說些什麽,聽得場下又一聲呼喝,一高挑少年淩厲一躍,仗劍立在自己麵前。看模樣,是個大溫旻一兩歲的少年。身材是真的高,溫旻在腦中過了一遍,覺得印象裏隻有爨莫揚能在身量上壓過他。


  “景家小公子麽?”


  那高挑少年一點頭:“不錯,我也來與你過招!如果你輸了,就把擂台讓給我們!”說罷,又衝後一拱手,“諸位哥哥姐姐還請下場休息,與這位溫少俠過招,由小弟動手即可。你們不必費神!”


  誠然也是不錯,今日溫旻占住了擂台,影響的是對戰的四個人。就算他們都上來了,也不為奇。


  天真。今天重要的是過招打擂麽?


  溫旻笑而不語。他被團團圍住,有人年齡大他許多,有的身量上比他成熟,他卻絲毫不懼。他天生有種驚濤駭浪前照舊可拈花撫琴的能力。越在這紛亂與緊張中,反而越從容了。


  嘴角一挑,臉上與眸子裏的笑意,像花一般盛開:“各位哥哥姐姐,不如你們排好了,抽個簽吧?當然,若一擁而上,小弟也是願意的。”


  說罷手挽長劍,晝月斬柔柔粉光,緩緩畫出朵朵幻霧之花。


  他這一招動作舒緩,以展示為主,也沒什麽殺氣,是篤定了接下來的比試不是那麽容易開始的。便做了個飲冰飄雲劍法裏最漂亮的招式,以逸待勞了。


  幾個少年英豪你一言我一語爭搶起來。一起上就是真正以多勝少了,那是不能夠的。但誰第一個出戰溫旻,卻成了當下最大難題。


  台下圍觀人群已經開始噓口哨,大聲喊叫,乃至開始湧動,讓他們快些動手。


  人群之中一個戴軟帽、蒙紗巾、穿窄袖小袍的小少年,聽見溫旻一句“我心另有所屬”,就閃動著大眼睛,暗暗開心了,還有些羞澀,左右看著,生怕被誰知曉了什麽似的。此時被擠,跟著人群湧動。猛然被旁邊戴鬥笠的大哥抓了一把,還老大不高興的。


  遠在二層樓的蕭蘭卿狠狠捶拳,無聲砸在大腿上。


  他還記得台上那位初見之時,信誓旦旦的台詞堪比日月昭昭:“在下閔聞,是阿遼的表哥。今次陪他一起前來。不參加姑蘇論道,就為好好照顧他。”


  照顧得可真好!把阿遼兄弟照顧得吃裏扒外的,一個勁地想著幫他那妖女師姐。他自己不參加姑蘇論道,卻可勁兒地在講武試藝小壇上囂張。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一聲高喝,氣吞萬裏山河的霸道:“他媽的!這麽多人打一個,還決定不了誰先打。以多欺少隻有你們會嗎?”


  也是個少年,一例黑衣赤帶,肩扛長刀。飛身上台和溫旻相背而立,一張國字臉上寫滿憤懣,冷目一掃台上台下:“維摩宗遊一方,也想領教領教講武試藝小壇的各位高手!”


  封駱立刻揚手將劉小佛擋在身後。


  台下一陣議論——原來這次維摩宗還有人呐?

  劉小佛輕輕拂了拂衣裙,漫不經心跨出封駱的保護範圍之外:“遊少俠,我與溫少俠約好二十招定勝負。你也要來一起麽?”


  不等遊一方回答,遠處響起一陣嬌笑。一朵傘花映襯白色衣裙,是個姑娘的聲音,風中柳絮般忽左忽右:“二十招沒問題,但你個姑娘家家,不如由佳木來當你的對手吧。”


  紀佳木清水芙蓉一般徐徐落下,清風吹拂,揚起她一無所遮攔的衣擺。


  刹那之間,遠處想起幾聲奇異的呼嘯聲。一朵巨大紅花炸裂空中,暗紫煙塵騰出一朵燦爛的圖騰。識相的不免驚歎:“維摩宗的曼陀羅!”


  那是一片暗火記號。時辰已到,暗火炸裂,潛伏人群中的維摩宗小弟子紛紛脫下外罩衣衫,露出黑衣赤帶,抽出兵刃將擂台周圍包抄了。


  人群湧動,大家才明白:今天這熱鬧有雙重所值呢!眼看著是要正邪大火拚了?


  台上台下對峙激烈。一觸即發的微妙裏,溫旻猱身上前,黑雲舒卷,劍花亂舞,將風陵渡四少籠住了。


  他本是不該出手的。台上七個人,誰對誰還沒說清楚。可此時出手又極巧妙。他一出手,不衝那柔弱的劉小佛姐姐,也不衝那難揍的封駱和景豐,偏偏衝著人數眾多卻排名靠後的風陵渡四少去了。先發製人,攻其薄弱,卻以一敵四。誰能說他過分呢?


  風陵渡四少直覺眼前一片粉芒,嗤嗤聲幾乎同時在四人頭頂響起。不及他們反應,溫旻已快速抽身回落至擂台邊緣的圍繩上。


  景豐離風陵渡四少最近,剛確認了溫旻動手這件事,還在猶豫要不要以多欺少去幫手,就覺迎麵一陣冷風,點點寒星襲來。與此同時,溫旻從圍繩躍出,借彈力疾速衝他而來。又是一次新的出其不意,劍尖寒芒暴漲,由點點銀花炸成一片冷霧。


  “你用暗器!”景豐不忿,抽劍隔開,欺身便和溫旻戰在一起。卻聽風陵渡四少輕呼出來。


  那被景豐隔開的暗器,是四個銀製仙鶴頭,長長尖喙嵌入擂台地板,此時才被眾人看清。


  於此同時,風陵渡四少的頂冠同時爆裂,一水的頭發泄開了——他們的銀鶴冠,碎了。


  碎在了同一位置,以同一方式,無一例外被削掉了重要的飾物——


  溫旻一劍削四冠,不偏不倚正好削掉了仙鶴頭,不知如何做到,還能保留在手中當暗器。力道之穩、速度之快,竟然讓仙鶴冠不及立刻開裂。還讓他有空抽身回欄、拋出暗器,方才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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