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興

  江宅慘案有新發現。幾具屍體內起出了暗器,是維摩宗慣用的鐵蒺藜。


  大魔宗殺人,本也不稀奇。可囂張在他們一邊約好了和人規規矩矩比武,來參加今年的講武試藝小壇;另一方麵卻仍然死性不改,大開殺戒。把前來姑蘇的江湖群豪當什麽人了?

  更無恥的是,他們殺了人卻還不認。明裏暗裏四下動作,想要把這殺人滅門的髒水潑別人身上。前陣子還扯著明月山莊鬧事呢。


  對了,爨小姐的死,和這幫賊子也有莫大關係吧?

  更別提在危然客棧前麵殺人,一夜之間砍了好多腦袋,一開始還被他們藏起來啦。那永豐昌更是,差點沒燒了房。


  維摩宗來姑蘇之後的惡行,罄竹難書。江湖豪傑們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氣憤。膽子大的對著群英燦的大門狂噴唾沫,要他們管事的出來一敘。


  苑平負責偵查江門一事,已經急出了一頭汗:“我不知道,我真的沒聽說有屍體裏起出了鐵蒺藜。”


  小七也不停轉著眼睛:“別的不說,危然客棧的事不是早平了麽,怎麽又被人翻出來了?更何況,這事也不是我們一家的錯,沒聽說他們去爨莫揚家門口鬧事啊。”


  “我再去砍倒幾個!”遊一方不服道。甫一開始,他已經出去砍過一回了。當時還能嚇退幾個,可不多久這幫烏合之眾又聚攏起來,且越聚越多,聲勢浩大地圍在客棧四周。再加上不明就裏來看熱鬧的老百姓,水泄不通。


  “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


  紀佳木從議事大廳的窗縫往外看,除了之前鬧事的江湖豪俠,示威人群裏還多了不少新麵孔,一看就不會武功。有些衣服奢華,做商人打扮。還有些揣著袖子,似乎是附近店鋪的夥計管家。都在控訴潁川十三堂中毒當日,永豐昌給他們造成多大損失,搗了多大的亂。


  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打扮各異,分散在人群不同的位置,隻要示威的聲響有所降低,他們便帶頭吵鬧起來。


  站在前排的有幾個人,衣著光鮮,目光精湛,站在人群裏顯得卓然又赫然。有的不苟言笑,有的目眥盡裂,冷目盯住危然客棧緊閉的大門,一副大義凜然。身後各站著幾個年輕人,顯然是弟子。


  江湖俠士的樣子。


  小七負責收集消息,趕緊上前介紹:“最前麵那個長胡子笑也不笑的,是洛陽司徒安然。後麵的年輕人,是他侄子司徒皓。旁邊那一對矮胖子,是西北雙雄季春秋和季天地。他們旁邊的分別是洞庭追鷹客和……”


  他對眾人來曆姓名說得頭頭是道。可越介紹,紀佳木的眉頭鎖得越深:“這些個門派,和我宗都無深仇大怨,今日為何突然發難?真的隻是義憤填膺?”


  遊一方來勁了:“洛陽司徒家?不是阿平之前分析過有能力造機關的麽?是不是他們在搞鬼?!”


  “不是,他們剛來姑蘇不久,且和我們沒什麽仇怨。”溫旻望著下麵熙攘的人群深思,迅速做了判斷。


  苑平趕緊補充:“後來向各位師兄稟報過一次的,按照溫旻建議查了,他造訪的幾處府宅外,都有挖過又填土的痕跡。機關什麽的,從痕跡看,是從地底隧道運送的,後來又悄悄撤走了。”


  遊一方這才想起,後來苑平的確補稟報過一回。似乎除了溫旻地圖上造訪的幾家,還有很多人家周圍都有一座龐大陷阱。結論是:如果不是早就到了姑蘇的人,無法部署這詳盡而龐大的陰謀,當時就將司徒家排除可疑之列。又因陷阱範圍龐大,連金家都沒有那麽確鑿是疑凶了。


  小梁坐在最後,撓撓腦袋說:“要不然,請萬字行的人出麵遊說遊說?”


  紀佳木搖頭:“萬三爺還沒到,現在姑蘇地界上隻是個分堂,說不動司徒安然這樣的一門之長。更何況,萬家若出麵,事情便不一樣了,我們成了被調停的一方——維摩宗斷無被人調停的道理。”


  溫旻望著那些帶頭高喊“大魔宗滾出姑蘇”的人,緩緩說:“此事必有幕後推手。危然客棧的消息,也是那推手放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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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知府歐澤林,在蕭園內小花廳急得團團轉:“仇先生啊,現在群英燦客棧外一派水泄不通,江湖豪傑們又生性不羈。倘若哪位好漢一下子紅了臉,沒忍住,引發了群人混戰,後果不堪設想。若去請城防守軍來,未免太過。可是府衙裏這幾個差役,又不堪此用。還請問先生高見,平安治能否出麵讓大家散了呀?”


  姑蘇城每年開一次江湖群豪的論道大會,是發展府鎮的好機會。有平安治坐鎮後,更是隻賺雪花銀,從無血光災。今年卻不知惹了什麽瘟神,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出,讓歐澤林覺得,自己這剛任兩年的新知府,就像那油鍋裏的嫩腰花。先開了花刀,又大火快炒,再過一會兒就可以上桌了。


  仇先生容貌平平,卻頗仙風道骨,有種泰山於前卻不形於色的超然。用蓋子將茶碗裏的浮葉刮了刮,啜飲一口,才微笑說:“歐大人莫急,坐下說話。”


  “如此緊急,下官怎能安然就坐。萬望先生相救!”


  仇先生笑了:“敢問大人,事情大小,嚴重與否,最後由誰定奪?”


  那自然是人命了!歐澤林剛想如是說。可當著朝中大員得力幕僚的麵,靈機一動:“那自然是,朝廷了。”


  仇先生點頭:“江湖一事,朝廷中的誰說了算?”


  歐澤林不愧苦讀多年,金榜題名。恍然大悟了:“敢問蕭大人何時到達姑蘇?”


  “就在明後兩日。平安治的人手,都要調配去迎接與保護蕭大人。”仇先生說罷,壓低了聲音,沉沉看向歐澤林,“保護與照顧好蕭大人,才是此時一等一的大事。歐大人覺得,學生如此妄言,如何?”


  “在理!那是十分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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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不戮在房內坐立不安。


  眼看著群英燦外的人果然越來越多,卻不知溫旻現在何處。他勉強坐直了,手裏卻忍不住微微發抖。一遍遍想往頂樓走,卻又不能夠。焦灼如烈火啃噬,一遍又一遍反複炙烤。


  就在此時,溫旻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小梁,帶著幾個小弟子,一進屋就舉著大木板,叮叮當當封窗子。


  金不戮騰地站起來,驚恐地看住溫旻。強忍住,不準自己的手往後腰三&棱&刺摸。


  溫旻見他霎時間臉都白了,趕緊上前握住了手,一派冰涼。便笑著安慰他:“阿遼不怕,表哥在呢。”


  金不戮聽慣了這帶著親昵的溫柔聲音,立刻安心稍許。先端詳溫旻,確定他平安無事。又分辨了一下,確認封窗不是衝自己來的。這才卸了一身的力氣,軟軟坐回凳子上。


  溫旻卻不容耽擱。一把托抱起他,拿起拐杖,又令人抱了薄荷草、風箏和玉蘭花,大步向樓上走。


  金不戮見他此行不同以往,頗有些雷厲風行的軍派作風,小心翼翼地問原委。


  溫旻看向他,語氣眼神立刻又是那個狡黠的溫表哥了。作勢要咬他臉,逗他笑:“阿遼自然要在表哥身邊。不然我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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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樓來,方知並非如此。


  頂樓議事廳位居六層,幾乎是姑蘇第一高的議事廳了。整層打通,是從未有過的豪華。如今森森防禦,成了指揮加防禦的樞要。窗戶封死,木板各留小孔瞭望與射擊;桌椅按規律堆成幾垛,還有一些屏風、櫃子堆了過來。


  四周方位都有弟子端了武器,從窗板小孔向外瞄,稚氣麵龐之上殺氣騰騰,一副誰敢進犯便要滅絕天地的模樣。仔細去瞧,會發現他們托的竟然是十聯發重&弩。更有搭配弓箭、暗器、火&藥。身上也都罩上了薄薄的小軟甲。全是幽雲一線外防用的最新裝備。


  在這一派粗俗花哨的群英燦客棧,也不知道他們如何將這重重利器藏匿其中的。


  金不戮見維摩宗弟子能於最短時間做如此防禦,臨危不懼,部署有度。不禁多向屋內觀察了幾眼。


  被集中到大廳的,除了部分弟子,還有所有客人。金不戮抬眼,便撞上一雙美麗的眸子——蘇梨還是第一次見到溫旻這樣抱著他,更是沒見過他梳這樣一對雙抓髻。愣了下,而後又似乎明白了,走過來道:“我來幫不戮哥哥吧。”


  金不戮立刻要溫旻把自己放下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個瘸子,總是拖後腿。讓蘇梨妹妹見笑了。”


  溫旻卻沒鬆手,找了個安全位置才不急不緩地將他放了。又把風箏等物品仔細擺在他身邊。


  蘇梨趕忙湊過來:“我來照顧不戮哥哥吧!”說罷真的去拿了個軟凳讓他坐下,又去倒茶。


  旁邊竇胡比她速度還快,飛速倒了三杯菊花茶。一杯重重放在金不戮手邊小案上:“喝吧!”另一杯給了蘇梨,最後一杯加了兩塊冰糖,放到木範婕手裏了。


  溫旻衝他們看了一眼,便走到窗邊,測目觀察。


  時近掌燈,窗外動靜愈大。示威群豪非但沒有散開,反而點了火把,周圍一派影影綽綽。明暗動蕩間,映得森森人臉猙獰起來。


  若這火把突然全部扔向群英燦,又有人封死退路,又當如何?


  金不戮心下一凜,回望屋內,發現紀佳木和遊一方一直沒回來。這偌大的防禦工事,都托給溫旻一個人指揮了。


  想到如此,不知為何,心頭一跳。


  溫旻換掉了白天穿的霜色長袍,穿了身維摩宗慣用的黑色勁裝,外麵也罩了層軟甲。襯得他少年身量更顯精悍。寬肩窄腰,身姿挺拔,是一派不同以往的英武氣度。


  不過,無論怎麽穿,麵容仍然似畫一樣好看。屋內並沒掌燈,外麵明明暗暗的火光透過小孔打在他的臉上,陰森也暖成了柔軟,暗影也勾成了水墨。


  溫旻感知到有人在看自己,也回過頭來看,正好對上金不戮專注而明亮的目光。便笑盈盈地,衝他飛快眨了下單眼。遠遠地探了下頭,作勢要過來親他。害得金不戮趕緊把臉別向旁邊去,又做不到冷靜自如、巋然不動了。


  蘇梨對此全無感知,正在問金不戮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怎麽臉有些潮紅。就聽外麵一陣襲擾。


  溫旻低聲吩咐四周:“注意。”


  議事廳過於高聳,可見群英燦內外全景。遠遠的,紀佳木嫋嫋身姿顯得單薄。她隻身站在前院大門內側,雙手一推,門戶大開。


  她本就清水柔弱,還穿了件櫻草衣裙,淡黃顏色更顯無辜稚嫩。身上雖有媚態,卻仍然是個孤零零的小女子。明滅火光照來,宛如風暴之中一朵搖曳小花。


  對麵一眾殺氣騰騰的江湖漢子,罵聲滾滾,一見她這伶仃模樣,居然安靜下去了稍許。有鬧事的想挑頭,卻被司徒安然一揮手,壓住了。


  金不戮遠在高處望著,心裏不禁歎:好膽識,好手段。


  江湖皆知,紀佳木兵器乃一貼身小短劍。現在,她拎出短劍向眾人展示一番,而後遠遠拋回客棧。與那遠去弧線同時而來的,便是赤手空拳的誠意。


  為首的幾個英雄好漢見她如此坦誠,不由又後退了幾步。周圍更靜了靜。


  紀佳木借勢往前一踏,客棧門哐當合上。這招棋便是深入敵營,毫無退路。


  若不是坦蕩蕩的君子,誰敢這樣?


  隻見她盈盈行了個禮,嬌嬌柔柔地說:“各位前輩兄弟,江湖姐妹。維摩宗癸字堂紀佳木,奉師命帶諸師弟師妹來姑蘇,參加姑蘇論道講武試藝小壇。”


  對麵領頭的幾人互相看了看,頭揚上了天,全都都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勢。最後還是由與她同輩的司徒皓來對話。


  司徒皓二十歲出頭,去年便上榜十錦繡,是個武功與風度俱佳的年輕人。他上前一步,抱拳自報了家門,然後道:“我輩同赴姑蘇論道,已曆時久遠。得聞貴門派前來切磋,本當拱手相迎。可是——貴門派為何一到姑蘇便做下重重慘案?而今引起公憤,已無可更改。隻希望你們就此離開,莫要再生事了。”


  紀佳木看著他的眼睛,一笑:“司徒少俠以為,我們為何要來參加姑蘇論道?”


  世人大多知道大小魔宗相約要來姑蘇打架,但對其中原委並不清楚。聽她這樣一問,司徒皓也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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