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囊
阿鷹恨恨地愣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著了別人的道。”
肯定是著了別人的道,不然能如此淒慘?金不戮和虎伯相視而顧而無言。知道他性格倔強又好麵子,一時間不好多問。
最後還是金不戮出言相勸:“阿鷹,此次魔宗來勢洶洶,招攬了很多高手,一時失手也算不得什麽。那天我也著了他們的道,可見都是難免的。你遇到什麽事,不妨說出來讓我和虎伯一起商量。”
他天生有種柔軟的悲憫,說起話來也有種娓娓道來的從容。讓人安心不少。
果然,阿鷹聽他勸到一半已經有所動容。聽說他也著了道,立刻站起來:“少爺怎麽了?!他們把你怎麽了?”
“不必擔心,你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金不戮笑意裏帶著點狡黠,“不過,要想知道我怎麽了,你要告訴我你怎麽了。”
阿鷹這才斷斷續續說了:
那晚他原要趁看守溫旻的人換防,將他偷出來藏匿。剛潛到小樓附近,突然遇到一條人影。本以為是明月山莊的守衛,便想繞道走。沒料到那人鬼魅一樣的手法,身形奇快。迅速發現了他,繞到背後,給了一巴掌。
阿鷹的功夫乃從自由之雄鷹身上悟出,又經多年琢磨改良。身姿敏捷,輕功和水性都是上乘。本以為世間沒什麽敵手,卻著了這樣一道。那一巴掌,不僅內力十足,而且含毒。他頓時渾身發軟而倒地。能眼睜睜看著那人鬼魅一般飄到小樓跟前,鬼魅般地招了招手,看守們便全部中邪似的倒地不起了。
接著,阿鷹又看到那人從從容容地拿了守衛腰裏的鑰匙,大咧咧開了門,在溫旻屋子裏待了好一陣。想來是幫他揉穴道,找劍之類。
後來他明顯聽到前院的吵鬧,知道維摩宗的人已經攻來。心想自己在此處定然會被發現,便趁眾人慌亂之際,用盡全力跳出客棧,跑到遠處一條溝渠,栽了進去。此後的時間裏,身上毒性越發凶猛,連意識都喪失。他以為自己就此沒命了。
可不知過了多久,又慢慢蘇醒過來。隻是一連數日才恢複,風吹雨打汙水潑。直到今日藥效過了,才能爬出來。
末了,阿鷹語氣非常複雜地說:“他原本可以一掌劈死我的。但是沒有。他全然隻關注溫旻那小子,根本不在意我是死是活。”
金不戮和虎伯聽完,麵麵相覷。腦中把所有可能的人都盤了一遍,緩緩對了個眼神。
阿鷹見到這眼神,也恍然大悟,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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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看見了,怎麽不把他抓住啊!唉!”遊一方一拍大腿。
這是維摩宗剛回客棧的那天晚上。
大家眾星捧月地接了溫旻回來,在客棧頂樓大議事廳對齊這幾日的事。潁川十三堂的宿吉祥和邵子鵬因出力幫忙救人,也被一並請到會場。
而客座最上首的,卻是個眼神機靈的外門少年。旁邊坐著個容姿絕豔的小姑娘。
遊一方聽竇胡講了救出溫旻的經過。得知他遇見了個黑衣人,卻根本沒去追,那叫一個捶胸頓足。
竇胡眼睛一翻:“我把這小兔崽子救回來就不錯了,還替你們查案子?你們給我幾個錢啊,啊?!我是你們家的驢啊?!”
上首主座紀佳木微微一笑,柔聲道:“感謝竇哥哥幫忙救師弟,又用妙計助相助脫身。我們全宗上下記著這份恩情,簡直不知要怎麽道謝才好。我一方師弟性子急,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遊一方聽師姐這樣說,趕忙也說:“對對對,竇兄救了我師弟,我心裏感激得緊。方才隻是著急想抓住汙蔑我們的凶手,說話失禮了。”
小七早跟竇胡還有蘇梨道謝一萬回了,又重說了好幾遍。
而竇胡,一雙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紀佳木。她一說話,他眼神就閃幾下。聽她說完,他頓時笑裏也都是春風和煦了:“也不是啦,救溫旻也是我們想要做的事。隻是之前沒人和我說過還有其他凶手什麽的,我也沒管那麽多嘛。”
蘇梨在一旁,看到除自己外,頭一次有人能降住竇胡,簡直稀罕極了。
她沒在今日混亂的現場,自然不知道紀佳木還有其他“高招”,隻知道這位姐姐又美又溫柔,還有本事。十分仰慕地望著她:“佳木姐姐,你好美哦。”
紀佳木對上蘇梨,則是一副溫柔款款的笑意:“小妹妹,我的姿容和你比起來,那可是一個在水溝裏,一個在雲尖兒上。等你長大後,隻怕所有男孩子都會以和你說上一句話為榮。姐姐的這點微末本事又算什麽?你喜歡,盡管來學呀。”
蘇梨聽罷,臉輕微紅了紅。向溫旻坐著的方向看了眼。
竇胡聽聞此言,立刻清醒過來。趕緊說:“那還是算了,嘿嘿嘿嘿。我師父凶得很。”
紀佳木抿嘴一笑:“倒也是。我怎麽敢搶柳老爺子的高徒呢。”頓了頓,又問,“既然竇哥哥和那黑衣人交了手,可有印象他使的是哪門功夫,或有什麽特點?”
竇胡閃動雙目,仰著頭想了想。笑意深深:“那家夥的功夫嘛。我看著,有點老。”
遊一方連忙問:“什麽叫有點老?”
竇胡撇了撇嘴:“他的輕功我都沒見別人使過,也隻是聽師父師兄們提過幾次。感覺是,已經消失了十多年了。”
期間,溫旻一直坐在下首。在這種場合,他本就不會輕易發言。由於完全沒見那黑衣人,更是一味深沉。直到聽見竇胡這一句,才霍地一抬眼——
“是孤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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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商議了一陣,從如何安置人質,到如何追查黑衣人。能公開商量的話題都說得差不多了,天也將明,這才散去休息。
這客棧名字非常喜慶,叫群英燦,是維摩宗在姑蘇的產業。現在已整棟樓都派給從小五台山來的弟子,便可邀請竇胡和蘇梨一起下榻休息。
竇胡喜滋滋答應著,和紀佳木聊著天。臨走到門口的功夫,溫旻突然抽出長劍一通殺招。縱然竇胡輕功蓋世如鬼魅,縱然他機敏如貓,也沒完全躲開。胸前被劃了好幾道子,衣服一片片裂開,非常狼狽。
“小兔崽子白眼兒狼投胎是不是?!老子我費大把力氣把你救回來,就等你砍我啊?!”竇胡氣得衝上去要揍人。溫旻卻漠著一張臉,收劍就走。走得很是幹脆利落。
紀佳木也是大大地愣了一下,後恍然大悟了。趕緊攔住竇胡賠不是,又道了半天謝,說要送他幾套蘇繡新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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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旻回到房間,稍事洗漱了一下便在床上打坐休息。這幾天他雖曆經跌宕,但被照顧得很好,精神並沒有很差。也無睡意。
屋內安靜異常。床鋪空空如也。
過了片刻,估摸時間差不多,他便起身出去。拐過了幾道門,來到遊一方房間前,扣了幾下暗號便直接推門。
門果然未鎖。房內沒有點燈。微熹晨光射進來,遊一方正坐在桌邊椅上。對麵的是紀佳木。
兩人之間的桌上有兩個錦囊攤開,一律黑色外麵,粉色內裏。旁邊兩張字條展開,有折過的痕跡。
紀佳木看到他,轉而笑著對遊一方說:“我說過吧,這孩子睡不著的。”而後回過頭,“一方說今天不要擾你,你受了欺負受了傷,要好好休息。”
溫旻笑了:“蒙師姐師兄傾力相救,我還一味睡覺,成什麽了。”
說完,便到跟前坐下,拿起繡著“二”的錦囊,和那張沒見過的字條看了看。問遊一方:“這也是……?”
遊一方點頭:“不錯,也是師父給我的。如果沒有這個,真不知道你被抓了怎麽辦,要去哪裏找那些個暗樁。”
紀佳木又笑:“隻要你別置之不理,想著把錦囊留給我,自己悶頭去找爨莫揚打架便是最好了。”
那“二”字錦囊裏,正是詳盡指南:說有十個暗樁,可以用作和明月山莊的交涉條件。甚至還寫了個名單,說都可以去抓誰,以及各人特點和重要程度。
而使用錦囊“二”的前提,在第一個裏。寫著:如果溫旻遇險,便去找明月山莊打聽。先確定了人在爨氏手裏,再看第二個錦囊。
料事極其準確,寫字條的簡直是個活神仙。
溫旻又問:“一共幾個?”
遊一方道:“一共三個。前兩個都被他料中了,第三個真是希望永遠莫要打開……”
紀佳木蹙眉道:“以我對耿長老的了解,他應該會拿著大刀趕來幫你,卻不會做這些個事。”
耿燁風風火火,並且照自己的喜好選擇徒兒。遊一方什麽性格,他更需要放大百千。怎麽可能搞這些花花腸子。
溫旻點頭:“更何況,知道江南暗樁名單的,隻怕不是一般人。”
遊一方困惑了:“你們是說,這錦囊是別人給師父,師父再給了我的?”
說完以後,自己也吐了吐舌頭。表示十分震撼。
答案呼之欲出——能這麽居高臨下命令耿燁搞這神神秘秘的勞什子,又有一副料事如神的七巧玲瓏心,維摩宗裏隻有一人了。
真是對此行重視異常。一方麵派出些小孩子做先遣麻痹敵人,另一方麵又諄諄教誨,簡直要手把手一步步教導。
說是坐觀其變。其實早已將全局掌握在了手裏。對手是誰,也逐步清晰了。
得到如此答案,溫旻心裏緊了一下。
就聽遊一方問到:“那第一個錦囊上布置的任務,小旻你有何見地?”
溫旻靜默思索了片刻,回顧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到一件事,眸光倏忽一亮。片刻,嘴角又掛上了一絲柔和笑意:“阿遼……就算有一絲可疑,也不可慮。”
而後,眼底又恢複深沉:“但他身邊那幾人,就不好說了。我試過他們功夫,看不出來曆。”
遊一方的眼睛,望向第一個錦囊。
臨行前,耿燁單獨把他叫到一邊仔細叮囑,並拿出三個錦囊。說:如果在姑蘇見到了金不戮,便打開第一個來看。其他事項,按照指點來做。
那第一個錦囊除了預測溫旻被抓一事,便是布置說——
若在姑蘇見到了金不戮,便讓溫旻貼身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