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你
所有被叫做魔宗的門派,自然有那麽一兩門邪門的功夫。要不然怎能心甘情願被叫魔宗。
采髓蝕心功法便是維摩宗裏最邪門的功夫。其名直白到耿直,即是靠“采補”修煉內力。男女不拒,老少通吃。在江湖上的名,簡直壞了去了。
當代維摩宗繼承這門功夫的人,偏偏有個雅致的名字,叫薄一雅。心狠手辣,又足智多謀,助簡易遙辦過不少大事,掌管小五台山十大堂中的癸字堂。
薄一雅本人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對弟子的也要求甚高。雖然修著一門臭名昭著的功夫,卻最不愛那些個天生狐媚的長相。就喜歡弟子清水素顏,就喜歡飄飄似仙。說這樣用起媚術才得心應手,不會太油膩。有那股子仙氣加持,勾引人的成功幾率也會高一些。
說到此,還有一宗和溫旻相關的公案。
溫旻五歲時,已經依稀長出了模樣胚子。薄一雅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跟沈知行要人。如果沈知行願意,他可用門下十名弟子來交換。
雖然知道他隻是開玩笑,沈知行還是給嚇得不行。整整三個月,愣是沒敢讓溫旻出現在任何一場有癸字堂人的集議上。怕小孩兒給學壞了、被盯上了。
薄一雅更會逗人,那陣子天天讓紀佳木去通鋪大房裏抱著溫旻玩,給他買好吃的。給沈知行嘔的,也不能罵小輩趕小輩。隻能天天把溫旻抱懷裏,寸步不離,後來幹脆躲杭州去了。
直到有一天吃飯,簡易遙笑著對薄一雅說:“一雅,知行那光棍性子,撿個徒弟不容易。你想看飲冰飄雲劍法絕後,還是想看右護法嚇成禿頭?”
這樁公案才就此結束。
紀佳木本人無論氣質姿容,還是修煉之刻苦,都堪稱癸字堂第一。本次冬臘試煉更是一舉奪了乙組頭籌,又拿了總試煉裏的第四,是薄一雅門下弟子裏的代表人物。
本次她作為維摩宗第二批弟子到達姑蘇,還沒落腳就看到遊一方和爨莫揚打了起來。
紀佳木何等聰明,看了一會兒便明白發生了什麽。身姿一動,已經飄到了爨莫揚的對麵。見他年紀輕輕,卻眼神堅定。心裏暗暗打起精神。
他這樣的年紀,很多男孩子看她一眼就把持不住。而今爨莫揚非但能把持得住,還能瞬間猜到她師承來曆,的確是個狠角色。
紀佳木嗔笑,聲音裏糯著一把糖:“是啊,是我。我是個女孩,我師弟又是個小孩。你想對我們倆做什麽?”
遊一方簡直是個棒槌,沒等爨莫揚被她噎死,自己先開口了:“小旻被他抓了!”
小五台山所有人都知道溫旻和爨莫揚的過節。聽到這話,紀佳木心裏一沉,但仍然不動聲色。走到爨莫揚跟前去,手裏攥著傘把手,轉來轉去,眼淚汪汪看著他:“這話我不信。小旻師弟還是個孩子,也沒爹,也沒娘,就是個苦命的娃娃。爨少莊主欺負一個苦命娃娃幹什麽。”
一般江湖漢子,遇見這一番巧妙示弱。就算不動心,也已經赧顏了。立刻就會輸了陣仗。
但爨莫揚不動聲色,像看一堆石頭那樣看著她:“不錯,溫少俠現在是在我客棧。莫揚既然做了這事,便不畏懼人言。講武試藝壇的斷劍之約也是我所下。看上去一者為私,一者在公,兩者卻殊途同歸,為的是一件事。看到維摩宗眾高手一批接一批前來赴約,莫揚榮幸之至。不知紀姑娘今天是否打算代表維摩宗出戰?還是在講武試藝小壇上一並計算。”
遊一方氣呼呼道:“你還要扣人扣到三月十八?我現在就跟你一決勝負!”
紀佳木卻嬌聲說:“一方弟弟,不要這樣。我們小孩子和女孩子,又打不過爨少莊主。身後這園子,又剛有喪事。我們隻能回去自己先哭一陣子再說了。”
說完之後,睞著看爨莫揚。見他巋然不動,並無繼續發難的意思。又掃了一眼遠處的青花大轎子,見周圍幾個身著異族服裝的人影影綽綽,卻也並沒打算多阻攔,便飄身而去了。
遊一方本十分不樂意。但紀佳木排位上是他師姐,本次姑蘇之行,在沈知行到達之前又要聽她的,便恨恨地跟著走了。
紀佳木身形一動,又是兩條美腿若隱若現。屋下人群中,有好多人已經鼻血橫流,被旁邊的長輩或另一半臭罵擰耳朵的,各種形態皆有。
邵子鵬簡直看直了眼睛。難怪宿叔叔讓自己捂耳朵呢。佳木師姐的功夫已到了境界,一笑一言都是利器。頂不住,真的頂不住……
也有人跟著窸窸窣窣動作起來。爨莫揚拿眼一掃,已經看到了隨紀佳木同來的幾人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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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佳木的選擇,堪稱隱忍與漂亮。就算沒和爨莫揚動手,以她一番示弱,江湖上也不好說什麽。最多說雙方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隻是可惜大腿少看了幾眼,很是不甘心。
而遠在客棧守消息的小七和木範婕尚在難過,並不知撐門麵的大姐頭就在路上。從遊一方出門,便鼓著一對小圓臉發起愁來。
木範婕悻悻地來到後院,小大人似的思考著。強忍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也不肯哭出來。
小七隻是看著她。他誠然是個堅強的男孩子,絕對不會在妹妹麵前哭鼻子。可看小婕這強忍哭泣的樣子,除了在旁邊準備隨時遞手絹,也並無什麽好辦法。
兩人相對無言地晾了一會兒。木範婕從挎包裏拿出個小小的掐絲銀瓶,陷入回憶:“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溫旻哥哥都先給我拿來……這次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小七趕忙說:“旻師兄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總隱隱約約覺得,有不戮在,他就沒事。”
“為什麽?”木範婕抬起眼睛。
小七嘶了一聲,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見遠遠地,一個少年走了過來。
那少年看著比遊一方大幾歲的樣子。眉目俊秀而機靈,像是大人版小七。
眼瞅著他就衝木範婕過來,從背後刷地一下,亮出個精巧小風車,帶著好幾個輪子呢。他說:“小妹妹,哭得好傷心呀。你這麽可愛,笑一笑才最好不過啦。哭鼻子就不漂亮了。”
小風車這種精巧玩具固然可愛,但已經不太能賄賂小木先生這種早慧的孩子了。她義正辭嚴提高了警惕:“你是何人,無端獻殷勤,不像好人。”
可這大哥哥毫不氣餒。什麽虎頭玩具,小泥人……刷一個,刷一個,百寶箱似的往出拿。小木先生再老成,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最後終於被攻陷,伸出圓圓的小肉手,拿住了一顆鬆子糖。
小七看得那叫一個著急,心裏想:難怪小婕這麽肉嘟嘟的,果然是架不住吃的引誘。急忙去推那大一號的自己:“誒誒誒,你哪位?別逗我妹!”
少年伶俐的眼神從小七臉上掃過:“小弟弟,我這兒有這個。”
再一伸手,是一把小小寶劍。居然是用糖塑的,很有當年小五台山上一期一會轉轉糖的意思。其時小七還小,也沒什麽印象了。乍一看這個,也承認的確很新鮮。
但他秉承師兄之囑托,嚴嚴實實把木範婕擋在身後。不讓任何人靠近一步。
就聽那少年驚歎:“哇,這小東西太精致了吧!”
木範婕看看自己手裏的小銀瓶,立刻明白了:“原來你別有目的。”
少年訕笑了一下:“也不是啦。大哥哥就是看這小東西好玩兒。”
“好玩?你認識這小銀瓶嗎?”
“不如告訴大哥哥,這瓶子哪來的?”
“我哥哥給我的。”
“你哥哥叫什麽呀?”
此問題十分之核心,絕對機密。小七拉起木範婕,就準備走了。
少年立刻攔住他們:“小弟弟小妹妹,再玩一會兒嘛。我一個人好無聊呀。”
小七早就明白此人別有目的,轉著眼睛想辦法。那少年顯然已經確定了他要的信息,便也抖出了自己的王牌——他摸向懷裏,拿出一張字條,打開。
幾個圓融綿密的字霍然躍出,筆跡太熟悉:
“蘇梨妹妹,竇胡大哥:承蒙照顧,匆匆一別未得致謝。他日願憑此信在小五台山一聚。”
“維摩宗,溫旻”
一枚荼蘼花徽識,悄然綻放。
就聽後麵又傳來個聲音:“二師兄你有完沒完!怎麽連小小的姑娘都不放過了!不是說溫旻哥哥住這家客棧麽?人呢!”
一個牡丹花般嬌美的小姑娘跳了出來。她大概和溫旻差不多年紀,明豔得江南都失去了顏色。看看那少年,再看看小七和木範婕。一臉的不高興。
那少年,她的二師兄,一指木範婕手中掐絲銀瓶。
她頓時就沸騰了,爆炸了,蒸汽騰騰了:“你,你,你這瓶子哪裏來的?你是溫旻哥哥什麽人?!”
小木先生深知這瓶子和萬品樓的關係——當時溫旻親自把瓶子裏的東西給木清風做研究,後來瓶子就歸她了。一見對方認識此瓶,深知非同小可。
而小七,更是非常了解溫旻碰見蘇梨和竇胡的經過。試探:“你們,您二位,高姓大名?”
蘇梨指著竇胡手裏的字條:“我們就是這上麵寫的蘇梨和竇胡啦。”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小七道:“我們是他師弟和師妹。我叫小七,她是我妹妹。這小瓶是旻師兄給我倆留個念想的。”
出於一種敏銳的直覺,小七愣是沒說瓶子是溫旻送給木範婕的。
蘇梨對和溫旻有關係的一切,都有無比的熱情。一把拉住小七:“溫旻哥哥果然在這兒的麽?他在哪?我們找他找得好辛苦!”
小七一下子就明白,眼前的機會千載難逢,打死也不可錯過。轉轉眼睛,一抹臉,哇地哭了:“我旻師兄,我旻師兄出事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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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西,不點燈的房間內已經顯得昏暗。金不戮盤膝坐在床上的陰影裏,垂著眼睛聽著。
虎伯說:“今天下午,魔宗的人當街攔了爨少莊主和蕭公子的轎。”
金不戮立刻抬起眼睛:“結果如何?”
虎伯一哂:“爨少莊主少年英雄,魔宗那幾個小屁孩自然沒能把他怎麽樣。”
金不戮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銀光乍現的緊張,有揪心的擔憂,還有隱隱約約的遺憾。
虎伯看向自己身側的阿鷹:“如此一來,你今晚便可出手了。”
金不戮立刻直起身體,對阿鷹說:“要小心,不要傷了小……溫旻。”
阿鷹冷笑一聲:“那魔宗小子每次出現就沒好事,害得少爺傷痕累累。我至多不主動捏死他。”
“阿鷹——”金不戮衝下了床,捉著他兩手,“不要這樣。”
虎伯也沉下聲音:“阿鷹,那小子一旦出事,對我們也沒有半點好處。”
阿鷹流露出一種怪異的不爽。最後還是悶悶點頭,算是答應了。
金不戮想了想,垂下眼簾說:“晚一點吧。我,去給他送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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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性格孤僻又獨立,能自己動手的事情很少假手於人。
晚飯時分,他又親自去廚房端了滿滿一大盒食物。炒菜、冷拚、炸物、湯、糟菜……外加一條蒸鮮魚,和兩大碗飯。滿滿當當裝了一個大食盒。拿去給溫旻。
輪班的守衛一見這樣,趕忙來接他。他卻搖搖頭,隻是讓對方打開了門。
溫旻也沒睡,也沒喝水,也沒做別的。趴在桌上,直愣愣地瞪著前方。看見金不戮來了,才騰地站了起來,過來幫他拿食盒。
金不戮見他似乎是好好的。可轉過來,臉上又有點發熱發紅。眼神比中午好一些,但還是有些發直。接食盒時兩手相碰的片刻,還能感到他手上熱乎乎的。
於是說:“我自己可以拿。小旻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剛剛一個人在做什麽?”
“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