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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直的與嬌柔的

  江宅門前大道裏,擁擠的人群中,有幾個人頭戴鬥笠,腰間統一暗赤腰帶。帶上劈絲連鎖秀的曼陀羅花。低調華貴,是蘇繡的高級手法。


  人群裏混江湖的,凡有一點點經驗,隻要沒瞎,一看到這幾人,都似有意無意向旁邊靠靠,盡量不和他們太多接觸。


  今天實在不宜多打招呼——


  那腰間的暗赤腰帶和曼陀羅花,便是維摩宗的招牌。


  這些人來自維摩宗分堂——潁川十三堂。本次到姑蘇,秉持那和平與安詳的信念,來論道大壇做生意的。


  潁川十三堂輻射全中原,總堂在洛陽。仗地大物博,正是維摩宗每次派來姑蘇參加論道的主力。


  他們品德甚好,從不因維摩宗的勢力便偷奸取巧,也不因為鄙視講武試藝小壇而對其他門派有任何敵意。來了就是老老實實討論生意,是真正的在商言商。


  是以,在姑蘇論道這樣的會場裏,別人並不懼和他們談談,如何運幾匹大宛赤兔馬的良種;又不吝和他們多討教討教,多倒賣些地皮。


  可今天實在不是什麽良機。姑蘇藥商江定海全家被殺,據說和維摩宗有莫大的關係。此刻去打招呼,要怎麽打呢——


  聽說江家和你們有點關心,節哀節哀……?

  還是說:死挺慘,你們做的?

  抑或說:我相信你們是清白的!

  相信任何一個長了腦袋的人,都不想和他們討論此問題。


  潁川十三堂幾人中,有個小小少年。十三四歲,背後一對雙刀,眼裏都是好奇,充滿了少年人的活潑。


  他是邵子鵬,潁川總堂主的關門小徒弟。因為學藝飛快,年前還得遴選送去小五台山參加了一回冬臘試煉。


  此刻,邵子鵬的兩眼直直,看住了人群裏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激動地戳戳旁邊中年人:“宿叔叔你看,那個是不是遊一方師兄啊!”


  他在冬臘試煉之初就敗給了溫旻,是以對小五台山上的諸位師兄弟都極其敬佩。遊一方是丙組頭籌,邵子鵬更是深深記住了他的樣子,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認出的熟悉。


  宿吉祥是潁川十三堂在姑蘇論道的接口人。遊一方到達姑蘇之初,就和他有過聯係。雖然後來分頭各自推進任務,但臉還是能互相認識的。


  而今他順著邵子鵬的眼神一看,可不是。遊一方斜背長刀,正在人群裏一臉怒氣地往前擠。任邵子鵬和宿吉祥叫他,也全然沒聽見。


  邵、宿兩個人剛有心擠到他跟前去打個招呼,就見遊一方使勁一推,把前方的人們推趔趄了好幾個。然後躍出人群,來到一頂低調的大藍轎子跟前,喊著:“爨莫揚!你是不是在裏麵!把我小旻師弟交出來!”


  爨莫揚,是明月山莊的爨莫揚?

  小旻師弟,是沈右護法的愛徒溫旻嗎?


  沈右護法的人被爨莫揚抓了?


  發生了什麽?!


  邵子鵬大驚。宿吉祥也大驚。


  周圍的人群中,有對江湖事多少了解點的,也大驚。


  在一片大驚中,就看那珠簾動了動。


  一隻指甲上珠光丹蔻的修長玉手,將珠簾掀開條縫。接著,是一個滿頭銀飾的美麗姑娘,笑顏很無辜:“這位小哥,有話上來說嘛。周圍人那麽多,怪不好意思的。”


  遊一方本是衝打架來的,從沒想過這場景。爨莫揚沒見到不說,先看見一位小姐姐。說話還嬌滴滴的。


  他向來不太擅長應對小姐姐。更不想和她當街吵架。臉一紅,原地拗了一會兒。小姐姐已經為他掀開了轎簾一角。


  他便沒什麽脾氣地悶聲上去了。


  甫一進轎,立刻趕到周遭空氣都是強大的壓迫。


  轎裏太寬敞,器物全都講究得很。在最靠裏的位置,自己的正對麵,一條案之後,大馬金刀坐著個玄青色的高高身影。雙眼銳利如鷹。捧著個水煙筒,正呼出一口煙圈。


  那壓迫感,便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他旁邊坐著個白袍青年,麵容清秀,眼神似水。看著自己,好像有點敵意。


  “你倆誰是爨莫揚?”遊一方問。


  小姐姐已經奉上一杯茶:“不要著急嘛,邊喝茶邊說話呀。”


  都什麽時候了,哪有心思喝茶。遊一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臉上又是一紅。


  這時,那玄青身影才開口,聲音像鍾磬一樣清亮:“我便是。閣下是溫旻什麽人?”


  “我是他師兄遊一方!你是不是抓了我小旻師弟?!”


  爨莫揚望著他滿是怒氣的濃眉大眼,緩緩點了點頭。


  這遊一方雖然看著比溫旻大了一兩歲,卻隻有股憨厚正直的氣質。論沉穩老辣,比那小子差遠了。


  魔宗此行肯定還有其他強人在後。


  心思一定,便從容一笑:“是,怎麽樣?”


  遊一方沒想到對方如此淡定地承認,被噎了一下。而後說:“我要你放人。”


  爨莫揚搖頭:“我若說不放,你肯定堅持要我放。如此扯來扯去,甚沒意思。不如說說你的理由。”


  “不是約好講武試藝小壇上一決勝負麽!你憑什麽提前抓人!我師弟他招你惹你了?!”


  “那我阿姊又招誰惹誰,要遭人毒手?”


  “你姐姐的事不是我師弟幹的!”


  “有何證據?”


  “說不是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還會做了不認賬不成!”


  爨莫揚臉上浮起嘲弄的笑意。


  遊一方氣急敗壞,刷地把背後長刀抽出:“和你說不明白,動手吧!你輸了就放我師弟!”


  爨莫揚還沒怎麽動,小姐姐已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


  遊一方一看,沒了脾氣。又把刀收回去了。氣鼓鼓地:“有種和我出去!”


  爨莫揚答得幹脆:“好。”


  說罷,兩人一起躍出轎外。


  轎外才熱鬧呢。


  眼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後生進了蕭家的轎子,卻說要找那明月山莊的少莊主。進去後就沒動靜了。眾人正在嘀咕是否要繼續等待,便看到兩條身影電光般飛了出來,一先一後落在江宅大門簷上。


  遊一方彎刀過頂,腳下斜跨。刀一亮,就褪去了憨憨氣質,隱隱有虎狼之風。


  爨莫揚一看他開手式,凝眉道:“你果然是耿燁耿長老的徒弟。”


  爨老莊主用刀,耿燁長老也用刀。彼此曾經研究過對方到透明的程度,隻是一直無緣交手。而今這一決高下的夙願,要通過小輩完成了。


  爨小莊主因此便不敢懈怠,反手從抽出了橫跨在後腰的七寶鐮月刀。晴空萬裏,霍然打了個閃。


  下方圍觀眾人,“謔——”了一聲。


  明月刀法講究盈盈無缺,毫無破綻。遊一方的劈山伏虎式講究虎虎生風,不懼強敵。兩人打在一起,刀風陣陣,上下翻飛。屋頂上原本牢牢的烏瓦,被刀風震了起來,順風翻飛,像墨色紙片。


  打到一半,爨莫揚突然停手,遠遠跳開:“我五歲握刀,七歲便隨父親遊走江湖觀各家功夫,而今已習武十多載。你我還是下次找個時間再戰吧。”


  明顯著,看出了遊一方修行還淺。這是給父親神交已久的對手留個麵子,不願當眾讓他難堪。


  遊一方再耿直,這句話也還是聽得明白的。當下臉一紅,又衝了上去。


  人群裏頓時響起那種非常尷尬、驚奇,甚至渴望的驚歎。等著看維摩宗弟子被明月山莊少莊主暴揍。


  看熱鬧不嫌事大麽。


  邵子鵬覺得絕望極了。


  就連轎子裏的蕭蘭卿等人,也都激動地輕呼起來。卻是另一種情緒。


  他一定不會如了那些人的願的——蕭蘭卿暗暗想。他手下最有分寸,這憨厚的遊一方想逼他出手,一定是不會如意。


  雖然所有人都想高呼,都想笑。但隻有一個人大膽笑了出來。


  那笑聲,嬌滴滴又爽朗。很大也很小,很遠又很近。


  屬於一個女子。


  眾人等得已經抓耳撓腮,聽到又有女孩子加入戰團,簡直不能再激動。


  順著笑聲看去,先見到一柄紅油傘。絳紅的底,繪仙鶴牡丹,於三月的江南,像一朵鮮花在屋頂怒放。


  持傘的人賺夠了驚歎,這才緩緩轉過身來。


  是個年輕的姑娘。清水素顏,淡白衣裙,領口壓得緊緊的。卻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持傘的手露出一小節纖纖腕子,嫩藕似的,勾得人眼發直。


  她一身井然素然,也不施粉黛。卻赤腳穿了雙海棠色綢緞做帶子的木屐。露出一雙白嫩嫩的腳,和當下任何一位姑娘的打扮都不一樣。勾得屋下有一些人,已經發出些呼嘯的、輕薄的笑聲。


  可她的容貌又是那般端莊,身姿還隱隱有股颯氣。屋下的女孩子們,並沒有產生那種來自同性的排斥。反而十分羨慕地仰頭看著她。


  這姑娘將清麗和嫵媚毫無矛盾地融在一起。麵對下方的笑聲,一點兒也不扭捏,誰也不看。勾唇一笑,直直衝著爨莫揚去了:“爨少莊主。”


  笑裏蘊含著萬千情義。那眼,似乎有一雙鉤子,直勾勾順著他麵頰的線條摸了一把。這聲音,更是似乎要軟成一汪水。


  房下沒什麽定力的人,已經受不了了。


  宿吉祥趕緊捂住自己的耳朵,並且同時跟邵子鵬說:“把耳朵捂上!”


  邵子鵬一愣:“她就是……”


  蕭蘭卿在轎子裏,聽了這聲音,看了那身影。渾身發抖。攥緊的拳頭,似乎要在手掌裏摳出血來了。


  同在轎裏的翠珠見狀,扶住了他的肩膀:“蘭卿少爺莫要擔心。我也不喜歡這個女人,但相信我們少莊主一定不怕她的。”


  果然。爨莫揚如鷹雙目掃了她一眼,既不緊盯,也不故意躲開。隻是再正常不過地看著她,和看向遊一方的目光並無差別:“青山一黛薄一雅,是姑娘什麽人。”


  那姑娘掩口一笑,有些嬌嬌的嗔惱:“這小男孩可真壞。不問我是誰,卻要先問個不相幹的人。還有沒有家教了。”


  一旁的遊一方也臉紅紅,但濃眉大眼裏分明是驚喜:“佳木師姐!”


  爨莫揚了然點頭:“果然是維摩宗薄堂主門下首徒,紀佳木紀姑娘。”


  那女孩被猜中了名字,顯然很高興。纖腰一擰,騰空卻是個非常淩厲的姿勢。穩當地躍起來。


  屋下的人再也忍不住,全都發出了驚呼,甚至是尖叫。


  他們看見了兩條嫩白、修長而緊實飽滿又勻稱的腿——那姑娘井然素然的衣裙,在風中獵獵張開。裙下,原來什麽都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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