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節性鼓掌
金不戮抿嘴一笑,靠近溫旻,在他額頭又親了一下:“小旻越發像個小孩子了。”
“我沒有!我是你哥,別對表哥沒大沒小的。”
幫溫旻檢查傷口、擦洗了身體,換過衣服。看他吃了飯喝過茶。到了請爨莫揚吃飯的時間,金不戮便離開了。
臨走看了眼,溫旻臉上總是一陣紅一陣白,兼眼神發直。吃過麵發了熱,額頭還有些出汗。
可他本是個不怎麽出汗的體質。
金不戮對門外的岩差說:“溫旻身上有傷,麻煩岩差二哥吩咐看守們幫忙多留心些。我怕他傷口不好了。若病重了,麻煩叫我。”
岩差念著俄裏的一份仇,本對維摩宗任何一個人都沒什麽好臉色。聽金不戮這樣一說,黧黑冷峻的臉上也沒做什麽表情,勉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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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接風宴,皆當季蘇幫菜,又拿出了備好的鬆子燒,吃得開心。
金不戮、爨莫揚和岩氏三雄一張桌子。聊了些彼此的家鄉趣聞。
岩頌大哥的故事本乏善可陳,他卻記得在濟南給金不戮變蠍子玩的事,非讓三弟變些更有趣的。
岩祝何等高手,不僅會變蠍子,還有毒蛇、蜈蚣、蜘蛛、有毒的瓢蟲,以及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花花綠綠的拿出來,排隊給金不戮玩。
金不戮沒好意思說當時隻是禮節性陪玩,隻能繼續禮節性硬著頭皮鼓掌。看那五顏六色的在桌子周圍上躥下跳,頭發根都豎起來了。
最後還是爨莫揚說:“還吃不吃飯?這桌子菜我要一個人吃了!”才得以脫身。
翠珠在另外一張桌上,邊吃邊等傳喚,金不戮便叫她坐過來一起吃。說謝謝她的山茶花。爨莫揚對下人向來謙和,也不攔著。
最後,爨莫揚拿出水煙來吸。說到去看蕭蘭卿,問:“阿遼不一起去?”
金不戮搖頭:“不去。你倆肯定通宵喝酒吸煙。”
“通什麽宵。你想睡的時候,我哪次不是早早就睡。”
“所以我才不去添亂。瞧著吧,今天晚上莫揚哥你肯定回不來。”
“有本事在房裏等著我。晚上要是我能回來,才要打你屁股呢。”
席間翠珠一直專注聽著他們說話,後來又伺候備水煙,根本不怎麽吃東西。美目流轉,閃爍喜悅光芒。聽爨莫揚又在開玩笑嚇唬人,捂嘴嬌笑了起來。
金不戮心思一動:“帶上翠珠姐姐一起吧!你要是想和蘭卿說悄悄話,就請岩頌大哥陪她轉轉玩玩。煙花三月下江南,多稀罕。人家也不能總白伺候你。”
爨莫揚向來不怎麽約束下人。如果他出去辦事,下人們自己更是想玩什麽都可以。同時給夠銀錢,讓大家玩得盡興。沒有任何一個人離了他就不能自尋快樂。
聽金不戮這樣一說,翠珠立刻紅了臉:“不不不,一切全聽少莊主吩咐。”
爨莫揚在他腦門上輕輕敲了下:“阿遼管得這個寬。真是要姓爨了?”
“不姓爨還不能給你出主意了是怎的?幸好不姓爨,不然才是被你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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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喧囂過去,金不戮得以獨自回房間休息。這才發現腦仁快要爆了。隻覺得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一會兒三味真火,一會兒九陰寒冰。
腦子裏一個個念頭,像地底湧起的怪物,突突地此起彼伏。
朦朦朧朧睡過去,做了一個仙氣嫋嫋的夢。夢裏一隻白鶴,一隻孔雀,舞得仙氣飄飄。
不知為何,兩隻仙禽打了起來。白鶴本如仙人飄逸,突然眼裏殺氣騰騰,長喙對著孔雀就是幾口,薅掉了孔雀一身翠綠長羽。孔雀反擊數次,一聲哀鳴跳下仙崖。
仙鶴回頭,胸前也是一大片血。琉璃般透明的眼睛,竟然流出淚來。
金不戮猛然醒過來。渾身已經汗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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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地一聲,遊一方在桌上沉悶地鑿了一拳。桌麵隱隱裂開紋路。
他站起身來左右踱步,麵色越來越陰沉。
小旻如此機警,竟然還是被爨莫揚那廝抓走了。真不該讓他一個人去。
可這也不是自己安排的。
但即便不是自己安排的,作為本次先行的首徒,又怎能坐視師弟被抓?
木範婕嘴一憋,已經有眼淚往上湧。但她非常懂事,隻是拿肉手迅速擦掉眼淚,絕不發出一點吵鬧的聲音。
小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然後碰碰她,遞過一方手帕。
遊一方轉過身來:“金不戮和他是兄弟,就什麽都沒做的麽?!”
小七認真想了想:“我覺得不戮不至於什麽都不管。而是他也管不了什麽。除了爨衡,誰能管得了爨莫揚啊。”
遊一方狠狠地說:“或者,他和爨莫揚才是一夥的。”
這才沉沉地去行李夾縫裏翻個錦囊出來。黑麵粉芯,繡著個“二”。
他盯著紙條,像是要把它盯出個洞來。過了許久,下定決心那般收好字條到錦囊裏,又把錦囊放回去了:“小七,師兄出去一下。如果我今天晚上沒回來……”
“一方師兄你不是想去找爨莫揚打架吧?”小七跳了起來。
遊一方被猜中心思,快速看了小七一眼。而後道:“不錯,既然不能潛入,我便光明正大地去找,讓他把旻師弟交出來。明人不做暗事,他要給我個交代。”
“可咱誰也打不過他呀……”
本次先探隊伍隻有他們四個。一方師兄也雖是冬臘試煉丙組頭籌,總排名前十。但丙組都是頭一回參加的小孩,他也不見得比旻師兄厲害多少,根本沒法在爨莫揚手裏走個過場。
小七也很想念旻師兄,但並不希望師兄們一個個都成了炮灰,那自己該哭成什麽樣。
他轉著眼睛:“不然,不然,我想辦法守著危然客棧。萬一不戮出來了,我就去求求他?他總不能一輩子不出來吧……”
“不必。”遊一方掃了屋內兩個小孩一眼,“照顧好小婕。如果今天夜裏我沒回來,你便專心等佳木師姐來。記得給她看我包袱裏的繡著‘二’的錦囊。”
說罷,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門。濃眉大眼的方臉上,盡是一副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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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論道主壇已於三月初一開始,江湖各路友人互通有無,和平又安詳。無論維摩宗還是明月山莊,都會有牽頭人來此露麵。
畢竟,沒有誰會和黃白二兄過不去的。
論道持續到三月十八,會開一小分壇,叫“講武試藝”小壇,一直持續到三月最後一天,和主壇同一天結束。在小壇上,江湖各門派新秀進行友好的武藝切磋。獲勝前十排名論座次,被叫做“青年才俊十錦繡”。
原先這小壇還隻是一個小型的內部聚會。近幾年排場越來越大,並且隨著朝廷平安治的參與,漸漸變了些意味。
正因如此,大小魔宗曆代都隻參與主論壇。
前者和朝廷早有勾連,攀的不是平安治這一枝的親,也不屑和什麽正派人士友好切磋。
後者不服管教多年,也不必多說了。
可今年,聽說大小魔宗都要派人來參加講武試藝小壇。聳人聽聞,喪心病狂。
所以今年來姑蘇的江湖人士格外多。打架雖不一定,但看看大小魔宗火拚,著實喜聞樂見。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出了這麽大的命案,江定海全家四十三條人命,一夜之間全部交代。凶手簡直是膽大潑天。
有說魔宗到場,才導致沒好事的。有說是後起之秀挑戰魔宗的。各種版本的真相在空中飛翔。
官府的差役,圍觀的江湖人士,勤奮尋找猛料的說書藝人,看熱鬧的老百姓……
從早晨發現這樁慘案開始,便已經把江宅門前四周的路,圍得水泄不通。
一頂十六人台大轎悄無聲息從人流背後經過。繡青花的帷幔,綴珠的簾子。奢華而不炫耀。
轎子雖然碩大,但是轎夫們手藝和修養極好。絲毫沒有吵鬧。碰見人流擁堵,便停在人群之後。是以沒引起太多人關注。
畢竟人命慘案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官宦家的轎子,大家見很多次了。
轎中爨莫揚蹙起兩道眉,托著水煙筒,沉默而銳利地透過珠簾向外看。
蕭蘭卿在一旁,望著他滿麵肅穆神色,柔聲道:“我已經拜托姑蘇府衙裏的熟人,有消息第一時間遞過來。也安排了平安治裏擅長獵捕之人,盡快趕到。”
爨莫揚的笑裏有謝意:“不過,這事怕不是府衙能解決了的。”
“平安治正在籌建平安治軍,若得聖上與丞相批準,便能幫上忙了。”
“那不知又要牽扯多少人進來。每次碰到維摩宗,都有人出事,都和我有關。真不知是我倒黴,還是他們倒黴。”
蕭蘭卿思忖:“會不會就是魔宗自己做的。”
爨莫揚搖頭:“實不相瞞,江定海和明月山莊暗中有些交情。若說魔宗想以此向我發難,並非不可能。但他們為什麽還要害阿遼呢……與其說是為了對阿遼不利,不如說就是想看我和溫旻打起來。”
“那你何必抓溫旻?”
“因為這些人好像又不全怕我摸透他們的心思。與其說想挑唆我和魔宗對抗,不如說在攪渾一池泥水,從而等待什麽機會。所以我抓了溫旻,想要看看,我按照他們的希望做了之後,他們又會怎樣。”
蕭蘭卿不再問新的問題。隻是靜靜望著爨莫揚凝神思索的側臉。
忽然,爨莫揚握著水煙筒的手緊了緊:“若真隻是為了攪渾池水,做些什麽不行。又何必非要傷我阿姊性命……”
蕭蘭卿忙握住他的手:“莫揚,節哀。”
爨莫揚轉過臉,正色道:“謝謝你,蘭卿。”
蕭蘭卿眼神晃了晃,忙轉過身去,從旁邊條案拿了一杯茶喝。
爨莫揚看了眼還騰著熱氣的長柄銅茶壺,似想起什麽。轉身對著簾外說:“翠珠,岩頌——你們也進來歇息一下,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