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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仇家男兒的,愛意

  金不戮依舊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孤山梅嶼前任掌劍大弟子——顧白大俠,一柄梅塵劍,一管弄玉簫,行走江湖十二年,白衣飄飄,少年英勇。我也驚歎於他和沈——”他想了一下,選定稱謂,“驚歎於他和沈叔叔超越雲天的情義。”


  情義?溫旻內心分明。每年八月十五的漫長等待,再看師父今日的舉止和眼神,那分明是魂牽夢引的愛意。


  和顧白,一個仇家的“堂堂七尺男兒”的,愛意。


  雖然不太明白。但溫旻不打算和一個外人討論師門秘辛。又看金不戮一臉懵懵的樣子,他冷哼一聲,坐在桌邊。


  場子收拾過了,月白樓恢複榮耀奢華。點的菜陸續已到,精致托盤在燈火下灼灼生輝,茶杯如花盞精致秀氣。依舊是溫旻愛吃的幾樣。


  他不圖新鮮。喜歡的就一直喜歡。


  金不戮歪著頭,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共進晚餐。


  溫旻假裝沒看見。本次是他主動請纓,師父也沒額外拜托自己照顧。是否吃飯,他自己看著辦。抬頭,發現金不戮口中念念有詞。


  溫旻白他一眼: “你戳在那在念什麽經。”


  金不戮否認:“不是念經,是拔一切業障根本往生淨土陀羅尼。又叫往生咒。”


  不是念經,是念咒……打蛇上杆。溫旻筷子一拍:“剛才沒打夠?”


  金不戮搖頭:“今天這場打鬥,死傷有多少。這些都是罪業。”


  “做了多少虧心事,打幾個人也要稱罪業。”溫旻冷笑,轉而大悟,“老金家殺業太重,報應重重,你該不會從娘胎裏就開始吃素吧。”說罷,揶揄地往金不戮的瘸腿上掃了一眼。


  金泰身體不佳。


  劍是凶器,所有兵刃也天生帶著傷人的目的。因此鑄造兵器到極致的人,少有善果。幹將莫邪,靠血肉築就;金泰鑄造兵器,也是在開工前後必找鮮牲祭祀試煉。


  不知真的天道輪回,還是命運巧合。金泰年過四十就身體不佳,不再接活兒,現在更是遠門都無法出。中年得子金不戮,還瘸著一條腿。惡毒的詛咒,似乎下在金家每個男人身上。


  所以金不戮在回答沈知行為何隻有自己來時,頓了頓,隻說出了一個原因。其他原因,不願提及。


  溫旻的耳目伶俐又巧智連環,金不戮方才的一頓,被他聽出個傷感的故事。再結合金不戮的表現,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說出這句檄文,得意萬分。他就喜歡一擊致勝,攻打敵人最柔弱的部位。一如吃魚時第一手夾到脊背的嫩肉。如今幸災樂禍盯住金不戮,等這個帶來災禍的小瘸子暴跳如雷。


  金不戮被戳到痛處,本該氣急敗壞。但現在,卻表現出超乎年齡的隱忍。


  他深呼吸幾次,說了句:“我就當你沒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自然沒坐在一起。金不戮拄著拐杖走到另一端,和幾個散客拚桌坐下了。


  溫旻凝神聽著,他點了一碗素的蔥油拌麵,一碗茶,一碟青菜豆腐。錢,自然也是自己付的。


  突然之間就有點悻悻。但考慮明天可能還要依仗對方幫忙,溫旻沒有繼續出擊。招呼旁邊人問:“瘸子的住處安排了嗎?”


  一名小弟子回答:“訂了客房,和旻師兄一樣都是天字號。”


  溫旻沉默吃了幾口魚,喝了一口茶,說:“把他挪遠點。離我遠點。


  &&&


  翌日,打撈正式開始。


  按照金不戮的估算,溫旻派了六名弟子,以斷劍跌落的位置為中心,前後鋪了個大圈子。買了最好的水靠,雇了當地最好的漢子幫忙。前後下潛十多次。


  一如開頭的預料。西湖撈斷劍,和大海撈針沒有多大區別。怎麽可能撈得上來。


  但溫旻並不是太擔憂。找到斷劍自然十全十美,就算沒有找到,也已經盡力。


  他所需要的,是這樣一次竭盡全力的搜尋,一個證明自己盡心盡力的過程。至於那柄劍,相信沈知行自己都沒有十足信心能撈上來。


  讓他提足了十二分警惕的。是金不戮。


  自從打撈開始,小瘸子看起來比自己還上心。再加之沈知行因為斷劍而加諸於金不戮身上格外的關心。溫旻不確定,日後和他還有多大打照麵的餘地。


  不在掌握中的東西,總是不太讓人放心。


  所以起了大早——溫旻本就不是覺多的人,今日更是天還沒亮就出了門。


  結果,金不戮已經在岸邊等他。穿戴整齊,容顏肅穆,一副準備了很久的樣子。正盯著西湖水波,不知凝神在想什麽。


  “小瘸子何時出門的。”溫旻問背後。


  沒人清楚。


  日上三杆,是鼎盛的時光。照透了大地所有陰暗,直透萬裏碧波,西湖的水凝成玉。


  溫旻看看日頭,一笑:“現在你我親自下水一趟,把剛才摸過的所有可疑地方,再查一遍。”


  金不戮點頭:“西湖底淤泥多,又有這些畫舫遊船,攪動水波外加下沉,隻怕越晚越不容易撈。”


  可是他又說:“但是這裏水性最棒的好手已經下去多次,我們即便下去,也不一定能有結果。”


  溫旻看不透他的意思。這是在報複昨天的插曲,還是真的另有深意?於是問:“所以?”


  金不戮沉吟片刻:“還是下去一趟吧。”


  有了水靠加持,溫旻可獨自潛水深遠。透過琉璃護目片,西湖碧波不再。越往下越渾濁。


  遠處有一艘艘遊船的底,如一隻隻龐然巨獸,懸於頭頂。距離不近,是花了不少銀兩拜托遊人繞開的結果。


  但也並非能禁止所有船,更無法製止船槳攪動湖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以,斷劍是順著水流飄入龍宮?還是已經沉沙入泥,不知去向?溫旻思忖著,感覺有人拉自己的手。


  回頭去看,是金不戮。在水下終於克服了腿腳的弱勢,憑借不輸給溫旻的內力,和他並駕齊驅。此時不知什麽原因,緊緊攥住了溫旻的手。


  隔了雙重琉璃片,看不清他的目光,這是——關切的顏色?


  他以為沉思中的自己,像上次一樣又有不適?

  溫旻突然想到,如果金不戮不適,或者因受傷過重,不堪水中重壓,就此負傷而死,是不是……可以?

  但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個明智的主意。遂馬上放棄。掙開手,一抖雙腿,浮上去了。


  金不戮跟在溫旻身後,也一起浮出水麵。他當然不知道少年夥伴對自己的一番計算揣摩。不等換了衣服就追上溫旻,說:“我想到一個辦法。”


  溫旻表示願聞其詳。


  金不戮說:“複製一把同樣的劍,折斷。劍尾拴最細的魚線。在一天內同樣的時間,從同樣的地點讓其下沉。雖然水波不能完全複製,但好歹可以看其漂流的痕跡。”


  溫旻問:“順著魚線追尋,在複製品沉落的地方附近,有可能找到真品斷劍?”


  金不戮補充:“還可以找一大塊磁石,用漁網兜著,懸在複製品沉落的地方附近。如果有斷劍沉入淤泥——”


  “不僅有斷劍,還會有其他沉了一百年的破銅爛鐵。”溫旻抱起肩膀,“況且,當年鑄造梅塵劍,令尊用了多久時間?”


  金不戮很實在:“從找到最合適的礦石,到最後鑲嵌劍鞘的一枚珍珠,一共用了兩年。”


  “從杭州回到南海金家堡又要多久?”


  “最好的騎手,騎最快的馬,單程約莫三天。”


  溫旻抖抖眉毛,表示對金不戮的想象力十分敬佩。畢竟宗主留給他們的時間是五天。


  金不戮堅持:“但我們不用那麽複雜。差不多的重量,差不多的形狀。大致模仿即可。畢竟水流也不同了,無法完全模仿。”


  溫旻討厭這種不確定:“這也略有不同,那也略有不同,加起來便是謬以千裏。”


  金不戮不肯放棄:“所以你意下如何?”


  所以溫旻現在陪著金不戮一起,到城西工匠聚集處。看他拄著拐杖,一家鐵匠鋪子一家鐵匠鋪子找劍。


  他的提議雖然天方夜譚,但如完全憑推測拒絕,等於抹煞了一條可能走通的路。


  連西湖找斷劍這種事都做了,還有什麽蠢事不能做的。


  最終,金不戮選定了三柄長度和大小差不多的劍。還借用鐵匠的工具有模有樣改造了一番。


  又買下一柄大錘,找了個清淨地方,倆小孩使足內力,你一錘我一錘,老大不容易把幾柄好端端的劍一砸兩半。選了一把斷處和金不戮心意非常相符的,定下了。


  溫旻為自己竟然做了這等蠢事,鼓起了掌: “這就是第二把梅塵劍,應該叫做梅塵二。真應該好好紀念一番,你說呢?”


  梅塵梅塵,結果現在沉得透透的。還讓自己二到透透的。


  兩人回到西湖邊,已經華燈初上。去尋磁石的弟子也不辱使命,找了幾塊大的,等金不戮挑選。因為過於龐大,分別存在月白樓後院庫房和馬廄裏。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為了犒勞失去的體力,溫旻決定晚飯安排在湖畔。


  畢竟,在二樓用餐合的是師父的心意。不是他的。


  湖畔美多了。有花燈,有畫舫,有歌,有一切讓男孩子眼花繚亂的美好。一如寶劍天生映俠客,美人萬年候英雄。


  包括金不戮和所有幫忙的弟子,全員坐在一張拚了的大長桌上用飯。幫忙的水手漢子們給了錢在另一個攤子裏喝花酒。


  他們也累了,需要有人看到他們的付出。溫旻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什麽時候用什麽方法讓人死心塌地。


  飯桌上,金不戮依舊是念了一堆咒,隻挑青菜吃。提了句:“今日一天都沒有孤山派的人再來。難得。”


  溫旻隻是一笑。能讓他們再來,宗主就不會派他獨自留下了。


  遠處有歌聲吟唱——


  “圓月今日不同,千裏一相逢。赴了今夜,莫錯流年。”


  溫旻睨著那艘唱歌的畫舫。


  它太不同。一般的畫舫基本都是雙層,三層實屬富貴。西湖雖然不缺富貴畫舫,但缺真正有“花”的舫。它不僅高大,且前後花燈通明,插滿鮮花。甲板上,船舷畔,每一層的艙格上……就連桅杆上都裹著花鏈。


  奇異的鮮花,隨風搖曳。姹紫嫣紅,又搭配協調不俗豔。大老遠就能嗅到馥鬱香氣,被湖麵的風輕輕送來,如溫柔的手拂過麵頰。


  溫旻甚至沒法叫出這些鮮花的名字。但最吸引他雙目的是船頭翩翩起舞的孔雀。


  孔雀本就奇異,這艘船上不僅有,還是兩對。一對翠,一對白。伴著音樂如靈鷲山的盛會。


  因為覺得意義不大,今夜他沒有再花錢阻止畫舫靠近這片湖區。所以,鮮花孔雀舫緩緩飄來,如從夢境駛出,來到他們麵前。


  艙內探出個美麗姑娘,約莫十五六歲,鮮花與銀飾插頭。笑眯眯看著溫旻一桌:“小公子,上來玩嗎?”


  周圍弟子已經開始歡呼鼓掌,慫恿魔宗右護法的得意門生去嚐試人生第一個不同。


  溫旻並不介意和漂亮姐姐玩耍。可他謹慎,眯起眼睛,琢磨眼前情狀。凡是沒有把握的,都要好好揣摩。


  所以他笑起來,歪著頭,天真無害地問:“小姐姐,你腳下的是什麽花呀。”


  姑娘也歪著頭:“上船來,奴家一樣樣教小公子呀。”


  周圍又是輕聲嬉笑。大家不敢太過打趣溫旻,但用眼神在鼓勵。


  船上船下正在焦灼,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富有朝氣的、年輕的笑聲:“翠珠。請吃個便飯,被你一說怎麽像極了女妖精誘拐良家少年。”


  翠珠笑了,眼角的羞澀如春風拂柳,正色說:“其實是我們船上公子想請您一敘。”


  隨著她那如銀鈴一樣的聲音,一條挺拔的身影從艙內閃了出來。


  刀鋒映雪,孤山風寒,如長空烈日之風華掃盡一切的,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


  衣衫華貴。眼神桀驁如鷹似狼。就連掛在嘴角的笑容,都帶著三分天下莫能與之爭的自信。


  溫旻本能掛上防禦性的微笑,迎上對方狂放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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