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伊人
扶蘇從甘府走出來,一襲素衣,心中喟歎不已。
當年甘羅十多歲便官居上卿,斡旋於幾國之間,不費一兵一卒讓秦國白白得到幾座城池,可謂一代奇才。隻可惜他英年早逝,未能立下更大的功業便早早地撒手人寰。
扶蘇從小聽著他的故事長大,心中對他自然很是景仰,隻可惜君生我未生,我好不容易長大了,君的墳頭已經青草離離。
甘羅有個侄子名為甘潁,雖無合縱之才,但在做學問方麵卻是一把好手。依然可惜可惜,還未到不惑之年,他便也身染重疾早早離去。
甘府中主子奴婢哭成一團,這哭聲讓平時處變不驚的扶蘇有些煩亂。也許最近與丞相李斯在始皇帝麵前就焚書令一事爭執不下搞得他有點神經脆弱了。
他草草地慰問了一下甘潁的母親及遺孀,便離開了甘府。
街上很靜,沒有一個人,他突然想單獨走走,便把貼身的侍從淩淵打發走了。
街上時不時有巡夜是士兵路過,但他們大多沒見過他,因此即使他貴為大秦的皇室長子,也隻能提前避開他們。好在他武功底子好,隔了很遠便能做出準備。但這樣做總歸有點麻煩,扶蘇想到剛剛應該把淩淵的腰牌要過來的。
那夥人黑衣人幾乎是從天而降的。
看著那夥黑衣人拔劍朝他衝來時,扶蘇心裏其實並不太慌張,一來他對於自己的身手挺有信心,二來巡夜的士兵沒多久就會來一波,隻要他稍作拖延,衛兵一來,這群黑衣人定然不戰而退。
可惜他想錯了。
那夥人並不是一股腦全撲上來,而是一波一波上前作戰,慢慢消耗他的體力。並且過了好久,巡夜的士兵也遲遲沒有過來。
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知道他的行蹤並且能拖延巡夜士兵的行動,扶蘇推斷,應該是他的政敵想給他點教訓。
會是誰呢?
正想著,有一個黑衣人找出了他招式中的破綻,一劍劃過他的胳膊,扶蘇吃痛,幾欲鬆開手中的劍,但他很快感到疑惑:這一劍本來完全可以砍斷他的整條手臂,但他沒有這麽做,這是為什麽?他難道有所顧忌?
黑衣人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傷他那人手腕一轉,又劃破了他的前襟。扶蘇急退幾步,那人跟上來撥開他擋在胸前的劍,另一人握著劍伸直手臂筆直地刺向他的前胸。
扶蘇一驚,這時不知何處飛來一塊石子,嘭地一聲直中劍鋒。那黑衣人手一抖,長劍竟被震落下來。
那人應該是缺少實戰經驗,轉頭看向石子飛來的方向,露出了死穴。扶蘇沒有多想,反手一劍劃過他的頸項,血珠飛濺,那人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便直直倒下去,微風掀起他的麵巾,那一瞬間扶蘇看清他的脖子很奇怪。
扶蘇能確定他是個男人,但他的脖子是平的。
另一個黑衣人退至幾丈開外,朝石子飛來的方向問話。
回應當然是不會有的。
沒過多久,他聽到了整齊的腳步聲,巡夜的士兵終於要過來了。
黑衣人麵麵相覷,而後甚至沒有去管他們同伴的屍體便急急退去了。扶蘇鬆了口氣,身子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腦袋裏冒出了許多亮閃閃的小星星。
有人朝他這邊跑過來,恍惚中他聽到一個十分好聽的女聲:“巡夜的士兵可能快要過來了,這黑衣人已經死在這裏,他們若是看到這景象,你多半今晚都脫不了身,到時候傷口感染就麻煩了。走,我先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
這聲音一下子把他拉回童年的夢境中,那時他的母親鄭姬還沒有去世,也會用這樣好聽的聲音溫柔地跟他說話。
半睡半醒間,身子好像被人扛了起來。
扶蘇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慢慢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攙著走。
那人站在路口處,好像在猶豫往哪邊走。
扶蘇將唇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往前直走,第二個路口左拐,我們去渭水邊。”
說這句話用了他大半的力氣,攙著他的女子聞言問他:“喂,你還好嗎?”
他很想回答一句:我還好,但已經沒力氣再說話。
不知走了多久,他被放了下來,傷口還是很痛,意識卻越來越清醒了。
臉上有清涼舒適的感覺,他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
女子很年輕,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五官精致得剛好,在月色下美得攝人心魄。而此刻她雙眉微蹙,正拿著一塊手帕給他擦臉,那認真的神情簡直是世間少有的可愛。
身側水光粼粼,卻不如她眼眸中蕩漾的波光那般清澈動人。
他想起了秦國那首古老的民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想自己終於弄懂這首詩是什麽意思了。
扶蘇有一妻一妾,平時見過的各類美女也不少,但從沒有人讓他產生此刻這種感覺。
看到他醒來,女子收回了手,扶蘇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可以多裝會暈的。
他突然有點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錯覺,便自己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再回頭看時,還好,她還在。
他想搭句話,沒想到開口卻是“姑娘為何搭救在下?”
她挑了挑眉,神色倨傲:“喲,你不樂意?”
扶蘇搖搖頭,又與她扯了幾句,突然女子好像想起了什麽事,轉身就要走。
他想留住她多說幾句話,可不知怎麽開口。
那女子走了幾步,卻又自己折返了回來。
扶蘇心中有點喜悅,可她隻是將手帕留給他擦拭血痕,他道了聲謝後,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扶蘇當然沒舍得把這塊帕子拿來擦拭血,他隻是將帕子疊好,而後小心地放入未被血汙沾染的懷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