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月流火
進入七月後，天氣漸漸涼了下來。蘇菀背上的傷漸漸好轉，氣血也在慢慢恢複，但日月散藥性極為強烈，蘇菀覺得自己如果能在年前恢複到以前的水平都算是奇跡了。
扶蘇自從她受傷後就一直沒有再召見過她，開始蘇菀還覺得挺清淨，過了十多天，她卻開始覺得有些失落，她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除了看書沒有別的什麽事可做導致的。
進入七月中旬後，蘇菀終於第一次看到了鹹陽的雨。
自六月回到鹹陽，她已經在錯誤的時間見到了鹹陽的雪，但一直沒有見到過鹹陽的雨。
當那晚突然響起一聲炸雷時，她嚇得幾乎從床上跳起。
轟隆隆幾聲驚雷過後，立刻雨聲大作。雨點砸在屋頂的瓦當之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順著屋簷滑下來的流水滴在門口的石板上，奏出天籟般的美妙音符。耳邊除了水聲還是水聲，蘇菀平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由於閃電的原因時不時變得一片雪白，聽著屋外大雨傾盆，有種整個世界馬上快要被淹沒的感覺。
過了會耳畔有了雜音，有人在敲打房門，她側過頭，聽到了暖風的聲音：“阿菀，你怕不怕？要不要我來陪你？”
經過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暖風跟她的關係現在已經非常好了。暖風現在不過年方二八，比她小了三歲，但很多時候都像姐姐一樣的照顧她。
蘇菀朝門口大喊一聲：“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敲門聲卻沒有停下來，暖風在門外又大聲喊道：“阿菀！阿菀！你還好嗎？”
想來是雨聲太大，暖風在門外聽不清，蘇菀爬起身過去開了門，看到暖風全身濕漉漉地站在外麵，雖然手裏拿了把傘，麵對這麽大的雨卻顯然沒起到什麽作用。
蘇菀拉她進來，點亮了油燈，然後從櫃子下麵翻出一塊吸水相對較好的布來遞給她，道：“這麽晚了，你本不必過來的。”
暖風便擦拭著臉跟頭發邊道：“這雨下得突然，大晚上還電閃雷鳴的，我擔心你一個人害怕，就過來了。”
蘇菀一笑：“你跟著我的時間也不短了吧？我是會害怕雷電的人？倒是你，現在弄得跟個落湯雞一樣的，大晚上的，還不是得麻煩我？”
她說著從衣櫃裏找出了自己的褻衣及中衣，回身遞給暖風道：“你先穿著這個……”
暖風擺擺手剛想推辭，蘇菀便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將手中的衣物不由分說地塞入暖風懷裏，道：“這天氣還真有點冷，你也別回去了，把濕衣服換了待會跟我擠一張床睡吧，我在床上等你。”
她說完便立刻走開，馬上又打了個噴嚏，她知道自己這段時間身體比較虛弱，於是一邊快步竄回床上一邊祈禱自己不要感冒了。
過了好久暖風才過來，蘇菀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暖風對自己說剛剛誰來過，但她實在是太困了，隻嗯了一聲便翻身進入了夢鄉，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第二天早上她醒過來時雨已經停了，到了中午卻突然又下了起來，不過這雨比昨晚溫和了許多，也沒有風，看著門外雨打芭蕉，蘇菀頓時興致大發，便撐了把傘便朝院子外的池塘走去。
可能是因為下雨的原因，蘭澤苑裏的人都突然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蘇菀平時不敢走太遠，既怕碰到扶蘇，也不想遇上王秀姝或者練晚柔。這次沒有看到人，她便不知不覺走得遠了點，繞道池塘的另外一邊，她隱隱聽到簫聲，循著這簫聲，她穿過一條花徑，前麵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亭子。
亭子裏麵有個人，蘇菀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便忍不住站定了腳步。
扶蘇一襲白衣，青鬆一般立於亭中，他此刻正背對著她，入神地吹著洞簫。
蘇菀一時不知為何挪不開腳步，她有那麽幾個瞬間很想上前去跟他說幾句話，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這樣的衝動。
她靜靜地站在他背後看著他的背影，雨聲窸窣，簫聲婉轉，天地間仿佛隻有他們存在。
一曲漸終，蘇菀欲轉身離開，這時突然發現亭子裏麵空落落的。估計扶蘇出來時沒有想到會下雨便沒有帶傘，後來驟雨突降，他就被困在了這個亭子裏。
這麽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
蘇菀笑著搖搖頭，放輕腳步走到亭子旁邊的草地上，輕輕把傘放在地上，而後轉身便走。
初秋的雨帶了幾分涼意，蘇菀打了個哆嗦，回身疾走時腳步聲不自覺地放重了些，她剛心道一聲不好，便聽到身後的人喚道：“阿菀。”
蘇菀閉眼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垂眸看著草地兩手搭在頭上道：“我不是有意打擾公子吹簫的，我這就走，公子請繼續吧。”
她說完也沒有看他，轉過身急急地離開。
身後有腳步聲接近，蘇菀聽著心中十分慌亂，也不知是該快點跑開還是停下來等一等他，正猶豫著他便已經趕上了她。
她的胳膊突然被拽住，她回過頭，扶蘇亦站在雨中，雨打濕了他的頭發，他雙眉微蹙，微微低頭看著她。
蘇菀低下頭避開扶蘇的眼神，隻聽他歎了口氣，然後柔聲問道：“冷嗎？”
她搖搖頭，眼睛盯著扶蘇月白衣襟下擺上的泥點看著，扶蘇鬆開她的胳膊，道：“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說罷他又折回亭子那邊撿起了地上的傘，轉身時對上了蘇菀的目光，蘇菀馬上將眼神移開。扶蘇走過來將傘撐到她的頭上，聲音中帶著笑意：“你是打算一直都不看我了嗎？那我以後怎麽找你商量事情呢？”
蘇菀聞言立馬抬起頭：“沒有，公子如果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蘇菀一定全力完成。”
扶蘇含笑看著她，蘇菀的臉毫無征兆地發燙起來，說完這句話她複又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
還好扶蘇並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他隻是一揮手，道：“你剛剛淋了雨，回去換身幹淨衣服吧。”
蘇菀先是點點頭，而後意識到這不是講究紳士風度的時代，便又道：“公子，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剛剛也淋過雨，要是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你的傷沒有完全好，就不用擔心我了。”
蘇菀沒有再反駁，跟在扶蘇身旁向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路上她明顯能感受到傘向自己的方向傾斜著，但又不知道說什麽，便裝作不知道默然朝前走。
“荷華找過你？”扶蘇突然問道。
“嗯？誰？”蘇菀不太明白。
“就是小五，五公主。”
“哦，”蘇菀看著腳下的路：“是的，上個月的事。”
“她跟你說了什麽？”
“沒、沒什麽。”蘇菀有點心虛，總不能說公主的金玉良言她壓根沒聽進去吧？
“嗯，那就好。”
兩人一路沉默。回到房間，暖風迎了上來，看到扶蘇忙行了一禮，然後趁扶蘇看向別的地方時朝蘇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蘇菀朝她揮了揮拳頭，她便忙將笑容憋了回去。
扶蘇環顧了房間一周，對暖風說：“這兒你收拾得不錯，回去該去找老王給你點賞賜。對了，蘇姑娘方才淋了點雨，你去端點薑湯過來。”
暖風答應著退下，蘇菀轉向扶蘇，看到他一側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便道：“公子也快點回去換衣服吧，不要著涼了。”
扶蘇答道：“好，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蘇菀送他出了門扶蘇便堅持不讓她再走了，蘇菀站在門口目送他背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