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俠義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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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王喜靜,王府不在朱陽城內,而是建在城西三麵環水、易守難攻的墟餘山上。小船行在瀾滄江上,自山門之下抬頭望去,霧鎖玉階,亭台樓閣,好似仙境。自墟餘山再往西百餘裏,便是層巒疊嶂的雁蕩山脈了。
“太子如何?”
黑影進門時,高冠錦袍的滇王慕容端早已坐不住,從大殿那頭站起身來,朝這邊大喊。
黑影立定,摘下鬥篷,隻餘一副麵具,俯身跪在地上回稟:“回滇王,太子殿下安然無恙,我那孽徒也已伏法,被屬下廢了武功,已沒有可能再對殿下造成任何威脅了!”
慕容端這才長籲一口氣,捋了捋胡子,重新坐回了四爪龍椅之中。
“前幾日朱陽守將來報,百越人似有異動,如今大燕內部萬不可再出什麽亂子了。慕容拓雖然頑劣,又奉行與北涼交好之策,與我政見相左,但終歸是皇族血脈,待我那三哥薨斃以後傳位於他,孤這幾十年也算沒與他白鬥!”
慕容端沉吟著,心中仿佛隱匿著巨大的痛苦。想起當年自己將親生兒子送進皇宮替換真太子的事情來,不禁感慨連連。這些年,他與慕容拓的十三樓勢如水火,還暗暗資助紅蓮教,其實原因很簡單——大燕建國幾百年來,四位親王相繼死在胡族手中,他對外族恨之入骨。當初,舍了親生骨血去偷天換日,也是不希望半燕半胡的真太子得了天下。卻沒曾想,如今的親子慕容拓倒跟北涼“娘舅”走得那麽近。但若是有人要殺慕容拓,他這個親爹卻也是萬萬容不得的。
“百越諸國定是見朱陽城內天災人禍才蠢蠢欲動,滇王……滇王果真不開倉放糧嗎?”
階下的老者與其說是慕容端的護衛,倒不如說是一位長者,多年來他一直陪在慕容端身旁,出謀劃策宛若師長。他亦早就悉知朱陽城內的情況,如今聽滇王主動提起,忍不住多了句嘴。
“唉!”
慕容端長歎一聲,“孤又怎是舍不得那幾口堆在庫房裏發黴的糧食?如今我那三哥尚未派人鎮災,我若開倉放糧,又不知生性多疑的他會作何感想。若被他身邊的那些奸佞之徒參上一本,說我僭越皇權、拉攏人心意圖不軌,又不知該引出什麽亂子了。”
老者低頭再拜,心想,這興許是個理由,卻也隻是最最次要的一個,最重要的那個恐怕是滇王您要積糧築牆壯大自己吧?慕容拓雖是他的親生兒子,但這層關係是萬萬不能挑破的,所以他和慕容拓的戲還要演下去。因為隻有那樣,才能讓昭文帝安心。
老者不再說話,起身退到了大殿一側,此時卻又聽遠處的滇王歎道:“聽聞紅蓮教殘部已被沈雪吟重新召集起來,在朱陽城內到處煽動難民,妄圖壯大勢力。紅蓮教不能滅,但也決不允許其太過壯大。”
說到此,他把臉轉向了一位武將,沉聲道:“去告訴段玉橋,讓他的瀾滄盟最近多留意些紅蓮教的動向。”
武將抱拳領命,正欲轉身出殿,卻又聽背後的慕容端交代道:“讓瀾滄盟的人留心些,萬不與紅蓮教正麵衝突。”
……
這一天,人滿為患的少林寺外,又有一隊前來投靠,要“盟主”做主的人。
三日前,十三樓破軍、避風、淩絕三樓並發,趁夜色掘開了齊雲山頂天目湖的湖堤,大水滾滾而下,衝毀了山半腰的齊雲山莊,齊雲山莊包括莊主在內兩百餘口喪命洪流之下。掙紮著從泥水裏爬出來,跑到少林寺中找“盟主”告狀的,隻還剩下這區區十幾口。
“燕盟主……哦不不……燕少俠,又有人來找你告狀了。”
小沙彌從門外飛奔而來,還未行進拱門便朝著坐在院內調琴的燕戈行大喊大叫。燕戈行近來無聊,砍了少林寺裏的一棵杉樹,在木匠出身的兩位僧人的幫助下,造了一張古琴。原本想著按照姑姑趙海棠留下來的琴譜彈奏,卻發現無一處準音,他調整了整整一個上午,勉強調好了宮、角、羽三弦。
聽到小沙彌的話,燕戈行眉頭一皺,連連朝其擺手道:“不都告訴過你了嗎,我隻是個徒有虛名的武林盟主,那些人明擺著是來投靠少林的,讓他們去找一塵方丈,快去!”
此刻,小沙彌已氣喘籲籲地跑上前來,在燕戈行麵前大口喘著氣:“方……方丈說了,當初花師兄既然把至尊令交給了你,你便要擔起替天下武林做主的重任。再……再說了,聽那些人說,你師兄如今已經成了十三樓樓主,你……你不管誰管?”
聞言,燕戈行猛地站起了身來,將古琴放在石桌上後,盯緊了小沙彌問道:“你說什麽,我師兄成了樓主了?”
“那還有假?三天前,就是他帶人水淹齊雲山莊,老的小的死了一地!”
見小沙彌不像是在說假,燕戈行眉頭緊皺起來,他的手掌重重地按向古琴,自琴弦上一寸寸劃過,發出了刺耳的吱吱聲。
“師兄!”
他口中沉吟著,忽又想起了沈姑娘,前幾日曾聽下山買菜的僧人說最近各地又有紅蓮教的人作亂,也不知沈雪吟是否還活著。他有心去山下找尋,卻又不知到哪裏去找。
“你快去看看吧,若不想想辦法,你那瘋師兄還不知又要殺多少人!”
小沙彌猛地一推,古琴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剛剛調好的幾根琴弦全都摔散了去。燕戈行長歎一聲,想起那日花不枯將至尊令交給自己的事情來,如今,雖說千百個不願意,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跟小沙彌一同前去了。他行到房內拿出至尊令,牢牢握在手中,心裏想著,今天倒要問問集結在少林寺中避難的那些武林前輩,有沒有那個願意接這塊燙手的破鐵的。
我?燕戈行?那可不行。
受不起,也不願受。
……
一塵方丈的禪房之內,兩側分別坐著清虛派妙慧道姑、八達鏢局任重、鐵掌門掌門程不語、齊雲山莊少莊主韓傲天以及其他雜門小派的人,一塵方丈則正襟危坐在中間的椅子上。見燕戈行進來,微微睜開了雙眼,沉聲道:“盟主既然到了,大家有何冤屈,便說給他聽聽吧。”
說話間,起身便要向後院走。
燕戈行連忙搶過去,一把扯住了一塵的大袖,連聲道:“在大師和諸位前輩麵前,燕戈行哪裏擔得起盟主兩個字,那一日是花前輩糊塗了,居然把至尊令交給我,我小小年紀,一心隻顧著玩樂,哪裏拿得動這塊令牌。”
說話間,他諂笑著看向身邊的諸位:“大家不說我也清楚,你們拖家帶口上得嵩山,哪裏是來找我,而是深知少林一派源遠流長,自不會置各派生死於不顧,是來求少林扛起這杆大旗的,諸位說是與不是?”
眾人見這少年已替自己將難以說出口的說了出來,便都紛紛響應,連忙點頭稱是。
一塵想要抽身,奪了幾次袖子,偏偏被燕戈行死死抓住,隻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不好反駁。
八達鏢局任重是個老跑江湖的,善於察言觀色,連忙接話道:“大家是來找盟主做主沒錯,若是少林大發慈悲之心,與盟主大人一並擔當,那自然是更好!”
眼見這老江湖就要把自己和少林寺綁在一起,燕戈行連忙將至尊令往一塵懷裏一塞,猛地跳遠了出去,站在門口叫道:“這樣豈不更好?少林乃一言九鼎的名門正派,一塵大師更是德高望重。又何苦把至尊令給我這個小輩,拿在手裏廢鐵不如?”
“這樣最好,最好?”
“燕少俠果然英雄少年,懂得輕重!”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早已把一塵架到高處,一塵懷裏抱著至尊令,有心將那塊破鐵撇遠了開去,卻又怕眾門派罵少林見死不救,隻一臉苦悶地站在那裏,許久,才長歎一聲,痛心疾首道:“十三樓倒行逆施,戕害武林,少林寺向來被大夥兒倚重,如今卻也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隻不過,少林寺有少林寺的規矩,是萬不能當這個武林盟主的。花不枯當年也是被少林除名後,才奪了這至尊令。如今,既然他把位置傳給了燕小施主,也當自有他的道理。”
說到此,他審視一周,目光最終落回到了燕戈行身上:“依老衲看,倒不如還是燕施主當這盟主,以後若有用得著少林的地方,老衲自當全力相助。”
“那也好,那也好。”
“既然一塵大師答應了,燕少俠就不要再推脫了,燕少俠武功雖不能說是天下第一,為人卻是大家都放心的。何況燕少俠年紀尚小,假以時日武功修為必在千萬人之上。花不枯將盟主之位傳給了你,也算實至名歸。”
“是是,這樣便好,有少林相助,江湖之中哪個門派膽敢不聽號令?日後,我們便把各門各派集結起來,倒要看看能不能與他十三樓鬥上一鬥!”
眾人哪裏肯管盟主到底誰做,眼下這個眾矢之的的位置隻要不是自己做便好,於是皆都連連附和。
眼見一塵又把皮球踢給了自己,燕戈行心裏想要罵娘,正絞盡腦汁想法子推脫。
卻見一塵方丈居然雙手合十,率先行到自己麵前拜了起來:“一塵參見盟主,自此以後,還望盟主以大燕武林興衰為己任,不負重托!”
“參見盟主!”
“參見盟主!”
“……”
在一塵方丈的帶領下,其餘各門派頭領紛紛來拜,燕戈行下意識後撤一步,卻噗通一聲絆倒在了高高的門檻上,至尊令脫手而飛,落下後,正巧砸在腦門上,敲出好大一個包。
他捂著腦袋坐在門檻上,看著跪倒在身前那一張張想笑又不敢笑的臉,尷尬地笑了一下,目光再次緩緩遊移到至尊令上的那八個字上——功蓋武林,俠膽千秋。
他想起了自己和師兄在棲霞峰中學武時的情形,他們少年時的夢想便是仗劍天涯,當一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
而如今,真把它握在了手中,卻覺得這一個小小的“俠”字卻足有千斤重了。
他記得自己曾問過師父,到底什麽樣的品格能擔當得起一個“俠”字。
師父的回答卻是那樣簡單,他說,磊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