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月黑風高,小心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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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篷船上,趙海棠握著聽雲留下的那張紙條,久久不能釋懷。
“借琴一用。”
區區四字,仿佛寫盡了幾十年來的恩怨糾葛。
“還是不能釋懷,不敢見我啊!”
她輕聲自語著,抬頭看向站在船尾翹首以待的沈雪吟,她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站在棲霞峰頂看向山外的自己。那一日,聽雲本信誓旦旦去與葉無歡訣別,回來時,身受重傷的他卻食言把她趕下了棲霞峰。
四象海中,已有三三兩兩的大小船隻離開,船上載著的自然是擂台之上灰頭土臉敗下陣來,無顏再呆在四象島上的輸家。那些船隻仿佛也跟吃了敗仗的主人一樣,癟帆斜舷零零星星地離開了四象海,緩緩駛入了四通八達的洛河之中。
待到日落十分,四象海中的客船雖走掉了十之二三整個湖麵上還顯得滿滿當當,那些原本沒在城內找到客棧住在船中的人,也都紛紛下船,去城內找住處了。沈雪吟因擔心燕戈行回來找不到她們,隻得跟姑姑一起依舊住在船上。
待到日落時分,卻有七八條四象島顧家的船開了過來,幾十名家丁各自跳到停靠在岸邊的客船上,用手中的韁繩把所有客船都拴到了一起。
“島主有令,今夜風大,船上勿要留人,免得被江風掀進湖裏喂了王八!”
家丁門一邊拴船,一邊大喊大叫著。
“你家島主就是個喂不飽的大王八,不讓我們住在自己船上,還不是想著趕我們去住店,掏光我們口袋裏的銀子?”
一個拎著酒壇從船艙裏搖搖晃晃走出來的紅麵大漢大叫著,那些家丁倒也不氣,笑著打趣道:“我家島主是不是王八我們不知,閣下若是被風刮入湖中,湖裏的王八吃了你的肉要醉上十萬八千年倒是一眼便看出來啦。”
“莫不是想省下幾兩房錢,再添兩壇黃湯吧?哈哈哈哈。”
“看他那一臉紅彤彤的樣子,倒像是隻泡在酒裏醃透了的酒棗。”
“哪裏是酒棗,分明就是一團酒糟嘛,哈哈。”
笑罵間,又有些想省房錢住在船裏的人被趕了出來,口中罵罵咧咧地上了岸。
沈雪吟不便生事,隻好帶著姑姑裹在人群中暫時上岸,躲在遠處,見那些家丁拴好船隻乘船走了,才重新回到船上。她和姑姑二人擔心被那些家丁們發現後又要來趕,便沒有生火,隻吃了些烙餅魚幹充饑,直等到下半夜,卻還不見燕戈行的影子,也隻好雙雙鑽進船艙裏麵睡下。
沈雪吟向來睡得淺,迷迷蒙蒙中,聽到船艙外有人大喊“失火了,走水了,快來救火啊”,等衝到船艙外看時,才發現停靠在渡口邊的百十艘船隻居然著起火來了。火點並非一處,而是多處起火,借著江風正快速向著這邊漫卷。劈裏啪啦的火聲中,桅杆船帆紛紛倒在船上,又引燃了相鄰的船隻。湖麵上雖然也有跟沈雪吟她們一樣偷回船上的人,但人數實在太少,想要救火無異於螳臂當車。此時,早已有人跑到四象城城門口求救,可是守門的卻愛理不搭,被人們罵得狠了,才悻悻地開了城門,放那人進去。
沈雪吟深知若是不小心走水失火,絕然不會有那麽多起火點,聯想起白天顧家家丁們的做法,心裏早已有數。眼下卻也無法去找顧冷杉理論,隻得重新衝進船艙內搖醒了姑姑,兩個人收拾了幾件行禮,跑上了岸去。
拉著姑姑跳到棧橋上的沈雪吟回首看時,見大火已經成勢,就算是顧冷杉真心派人救火也無力回天了,便再不顧烏篷船,拖著哭咧咧的姑姑向著四象城內行去。二人找了一家客棧開了一間房,交代店家若是一個戴著鬥笠,二十歲左右的男子來找便告訴他她們住在哪裏,才雙雙上樓進屋。
那客棧是沈雪吟留意找的,從二樓開窗向東看去,恰好能看見那掛滿整整半條青石巷的油紙傘。
……
四象城外的渡口擠滿了罵娘聲不斷的船家,望著湖中心還在燒個不停的大火,已有幾人躍躍欲試,挽起了袖子要找四象島的人算賬。好在顧冷杉及時出現在了城門上,對著城下聲討的人群放話——太子仁慈,今日船家的損失由玄陽宮一力承當。
聽四象島主這般說,那些被燒了船的人才漸漸收了聲,依依不舍地重新回到了城中。既然太子有話,比武大會結束後會派官船前來接人,索性便心平氣和地等下去就是了。
四象城城牆西北角的角樓中,眸中映現著城外火光的魏九淵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下,紅蓮教的人插翅難逃了。”
李杜用鐵筆拍打著掌心,十三樓中除了司命、天判、天音、天聽四樓外其他九樓全部到齊,紅蓮逆黨已是甕中之鱉,此一役若能功成,沈鼇餘黨便再不能給太子添亂了。
李杜又哪裏會明白,魏九淵一手創立十三樓從一開始為的便不是太子,而是借太子之名壯大自己,一報二十多年前的屠門之仇。
二十三年前,屠夷策出。
玄陽城外的朔風口有一家周姓漢人開的馬店,偏偏同情收留胡人商隊,被沈鼇手下的軍機營以“通敵叛國”之罪絞殺滿門。周老漢膝下有六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直到五十有二才得一子。那一次,軍機營的兵士把六位姑娘蹂^躪夠了,才將一家老小絞殺示眾,好在年僅十二歲的獨子因貪玩跟小夥伴跑去城內看花燈才躲過了一劫。後來,這獨子被一位隱士所救,改名換姓,傳授武功。因緣際會,那孩子竟在冊封太子那年,考取了大燕國的武狀元。而魏九淵的啟蒙師父是誰,事到如今還是個謎。就連魏九淵本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隻喚其師父。
“姐姐!”
每念及此,魏九淵便會心痛如絞。
魏九淵把目光從已被燒成一片火海的四象海上收回來,側目看著身旁的斷羽樓樓牧冷淩道:“傳遞消息的紙傘店夥計可以死了,還有他那綁在顧島主家的七十歲老母也一並殺了,能教出這種背叛同門的兒子是她老人家的罪過!”
被喚作冷淩的男子身材清瘦,卻穿著一件肥大黑袍,頭上罩著一個似乎能把整個人套起來的鬥篷,雖然岣嶁著背,看起來卻也八尺有餘,隻有鬥篷下露出的半張慘白無比的臉,向旁人證明著袍子裏並非空無一人。
他右手拎著一麵銅鑼,左手握著敲鑼用的布錘頭,幽幽向前一步,薄如紙片的血紅雙唇微微開啟,露出了一口漆黑的牙齒:“這次的人心能吃嗎?”
魏九淵點頭時,黑袍已從角樓上一躍而下,隻餘一陣風聲。
……
“哐……哐……哐……”
三聲鑼響顫顫未盡,一個幽幽的聲音便在巷子盡頭的陰影裏響了起來,那聲音就像是打更的更夫,細聽念出的詞兒卻又不盡相同。
“月黑風高,小心人頭……”
巷子中的一間民房房門的木閂哢噠哢噠晃了幾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躲在角落裏的紙傘店小夥計早已抖得像是篩糠。
還未看清黑袍裏那個到底是人是鬼,卻覺胸口一冷,再看時,自己那個血淋淋的人心已經被拎著銅鑼那人端在掌心。此刻,那人正張開血盆大口,哢擦一聲咬向了還冒著熱氣,噗通噗通跳著的人心,一邊忘情嚼著,一邊自言自語道:“人心要趁熱,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夥計兀突突地瞪著雙眼,這才感到胸口奇痛無比,想要哭喊,卻已沒了力氣,隻像根木樁般定定地杵在那裏,眼睜睜看冷淩把自己的心吃了大半,才七竅湧血,緩緩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