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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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象島西北山丘上,一座廢棄的鹽窟裏,燕戈行正在用一截樹枝苦心琢磨著師父新教的幾招劍法。
那些招式,棲霞峰時師父從未曾演示過,如今卻告訴他能破一脈相承的天瀑劍法,燕戈行多少有些不信。師兄最為狠絕的幾招他都曾領教過,而師父藏著掖著的這幾招流雲式,看起來綿軟無力,殺隻雞還差不多,怎會是師兄的對手?
據說,師兄還得到了能讓劍法如虎添翼的天瀑劍,江湖傳聞中的流雲劍卻還連個影子都沒看到。自己隻有一把還算湊合的雪澈劍,卻又丟在了打死那個賭徒的地方,也不知葉姑娘幫自己收好沒有。
“師父,為何一定要贏了師兄呢,成全了他和段姑娘豈不更好?”
燕戈行將手中的樹枝狠狠地戳進洞壁之中,挑起了一些鹽土,滿臉的不甘願,自己果真贏了師兄,段姑娘豈不纏得更緊?若是那樣,葉姑娘又該如何麵對呢。
背手站在洞口看著遠處比武場的師父並未回頭,隻冷冷地答道:“你贏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十三樓,若讓十三樓的人成為了武林盟主,整個大燕武林都要大難臨頭!”
身為常牧風的生父,聽雲又怎甘心將那幾招克製天瀑劍法的招式傳給燕戈行這個外人,所以,那麽多年來,他一直未曾將流雲式最高深的幾招傾囊相授。隻是,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再作他想。
“可是你不也說了嗎,顧冷杉拿出的至尊令是假的。”
“花不枯若不出現,那至尊令就是真的”,聽雲道長加重了語氣:“所以,你必須贏了他。”
“唔。”
燕戈行沉吟了一聲,複又想到了什麽:“棲霞峰中我和師兄比武隻贏過一次還是他有意讓著我,若這次師兄又贏了該當如何?”
“……”
很長一段時間過後,聽雲道長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來,最後冷冷說了句“我不會讓他贏的”。
說完這句,聽雲心裏又想“更不會讓他丟了性命”,便呼地一下朝著山下飛舉而去了。
因師父交代過,必須在兩天之內將“束雲擔雪”、“雲泥異路”、“梳雲掠月”這三招練得爛熟於心,眼見師父下山離去,心中亦想回渡口看看葉姑娘和姑姑怎麽樣了的燕戈行,也隻得收下心來,躲在鹽窟之中練劍等著。他整整練了兩個時辰,直到日頭升到了當空,天熱的幾乎要將洞口的鹽粒烤化時,才見一抹白影從遠處疾步奔來。
“師父。”
燕戈行迎向前去,才發現師父肩上居然背著那架潛淵琴,手裏提著的正是自己的雪澈劍。
“你見到姑姑和葉姑娘了?”
燕戈行的眼裏放著光,聽雲道長卻搖了搖頭,眼前這位二徒弟心思單純,又怎知自己口中的姑姑是師父斷然沒臉去見的,他這一生隻愛過兩個女人,卻也深深傷過那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他都曾信誓旦旦長相廝守,起誓時也都是一腔真心,到如今,自己卻也不知誓言到底是真是假了。
二十年未見,若真的麵對麵,又該如何開口。
所以,他才在渡口處藏身整整兩個時辰,隻等那姓葉的姑娘帶著趙海棠去四象城內用中飯時,才像個賊人一樣鑽進船艙中取了潛淵琴。
“你沒見她們二人琴是怎麽得來的?”
燕戈行還在多話,聽雲卻不理他,徑直走進鹽窟之中,將潛淵琴放在地上後,又在燕戈行麵前攤開了那張畫著琴譜的羊皮卷。
修改過的《流雲賦》每到高潮時便有一處破音,幾處破音將好好一首曲子割得七零八落。
“將這琴譜牢牢記在心中!”
燕戈行心中疑惑,不知師父為何要他記下那到處都是破綻的琴譜:“為何要記下這不成音律的譜子?”
“為了救你師兄。”
“救我師兄?”
一會要贏師兄,一會又要救師兄,燕戈行一時間被師父搞糊塗了,喃喃重複著師父剛才的話。
聽雲道長強行將琴譜塞入了燕戈行手中,沉聲道:“到時恐有仇家來找你師兄尋仇,她若來了,你便按照琴譜上的指法彈奏,別管音律是否有誤!”
“哦”,燕戈行嘴上雖然答應著,心中卻一百個不解,師兄年紀輕輕以前從未出過棲霞峰,哪來的仇家?
“師兄的仇家是誰,你為何不彈琴幫師兄?”
“我……不……不想傷她!”
聽雲道長沉色呢喃著,若是自己親自撫琴破了葉無歡的眠月掌,她恐怕會恨得更切了吧?
燕戈行正欲開口問,卻看見師父望著羊皮卷的雙眸之中竟有淚光閃現,一時間不敢說話,隻定定地看著似乎陷入了沉思中的師父。
這首《流雲賦》是師出諸葛門的趙海棠目睹聽雲所練的流雲劍後,和他聯手所創,後來與聽雲分別,又修改加入幻音技法,托趙破虜將琴譜和常牧風一起交到聽雲手中。為的就是讓他每次練劍撫琴之時,都會想起那段過往,都會心痛如絞。
她曾借兄長之口給聽雲帶話——何時你聽這曲子心不痛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才算了了。
聽雲曾答應為她還俗,最終卻食了言,她心中對他恨意,一如這曲子的淒涼苦絕。
可是,她又何從得知,聽雲和葉無歡是有過一戰的。
彼時,被師父無上道人趕下山去,為躲避江湖上的流言蜚語逃到大漠中創立了紅蓮教的葉無歡在得知聽雲居然另有新歡後,約他到邙山下的楓火橋一敘。那一敘,葉無歡憑借自創的眠月掌打斷了聽雲四根勒骨,並留下話來,若是他敢為除自己以外的女人還俗,她定會派紅蓮教徒殺進山中,搗毀無塵觀,將趙海棠碎屍萬段。
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圓滿。
身受重傷的聽雲無奈,才隻得食言,為保趙海棠性命,與其斷了往來。
後來,趙海棠卻又生了聽雲的孩子,才再次被葉無歡追殺,直到躲進溫泉鎮中重獲安寧。
雷火焦梧是為趙海棠,無解殘棋是為了葉無歡。
二十多年來,聽雲一直尋找克製眠月掌的方法,因他知道,有朝一日常牧風終歸是要下山的,到那時,葉無歡斷不會善罷甘休。
他深知眠月掌無蹤無形,是以掌風震波推動,若破此掌,必要以更高強的震波相抗,他苦心孤詣幾十載,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卻是在琴聲中找到了答案。
他將那幾處破音指法,繪入《流雲賦》琴譜之中,本想借徒弟之手交給趙海棠,期待她和常牧風母子相認後能在葉無歡追殺時助兒子一臂之力,不再四處逃命,不曾想趙海棠尚未悟出其中玄機,今日卻要悄悄偷來救常牧風的命。
他斷定常牧風命手下大肆招搖,一定也引起了大漠中那個瘋女人的注意。
如今,他見不到常牧風,隻得將希望寄托在小徒弟身上,期望他能在葉無歡殺來時幫師兄一把。
……
“師父,您又哭了?”
燕戈行想起棲霞峰雷焦梧桐那晚的情形,偏多嘴多舌加了個“又”字,聽雲道長一時尷尬連忙別過頭去,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交代道:“師父這兩天教你的幾招雖然能克製你師兄的天瀑式,隻可惜你使的卻不是流雲劍,他若真全力相搏,你真不一定就是對手。到時,你要格外留心,不要讓他傷了才好”
說到此,聽雲道長頓了一下,許久才又加了句:“也……也要留心別傷了他!”
燕戈行的內力他試探過,花不枯又教給了他暹羅佛拳,所以,聽雲那遲遲說出口的後半句才是重點。
“師兄的天瀑劍已經找到了,流雲劍在哪?”燕戈行聽師父提到流雲劍,忙跟上前來看著手中的雪澈,連聲追問。
“流雲……”
聽雲道長沉吟著,他亦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據說早在燕戈行的師祖無上道長還是一位小道,青陽派亦未分裂成劍、音兩宗時,流雲劍便被某位高人盜走了,也正因了那次失竊事件,青陽派才分裂成了二宗。其實,早在教授常、燕二位武功時,聽雲道長就有私心。天瀑劍雖然當時已被江寒搶走,但終有下落,有找回來的希望,流雲劍卻杳無影蹤。所以,聽雲才選擇教親生兒子天瀑劍式,期待某一天得到天瀑劍的他能功力倍增,事實亦是如此。
“丟了。”
“丟了?”
燕戈行心有不甘,聲音大了起來。
聽雲不再作答,如今,他隻希望眼前這位小徒弟能夠短時間內將那幾招劍法領會通透,以雪澈劍與天瀑相抗。若是不敵,自己也隻有暗中相助了。
遠處,比武場外的綠色旌旗已換成了黃色,一陣陣喝彩聲傳來,看來,不出兩日,黃色的旌旗便會換成紅色。赤旗升起,決賽便要開始了。
“練劍!”
聽雲冷喝一聲,低頭看向了身下的潛淵琴,趙海棠不知什麽時候把屬於自己的那半枚玉玦拴在了潛淵琴上,寶藍色的流蘇委頓在地,一如當年躺在苦楝樹下的趙海棠,黑發撲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