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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舊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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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顆顆煙花破空而起,碩然綻放,頹然而殞,倒影在四象海中,亂了流波。


  煙花是顧家人專門從幾百裏外的荊州買回來的,據說要連放三天,慶祝這一屆豪傑雲集的盛會。也能顯出顧家家大業大,殷實闊綽。


  坐在船尾,用小扇子扇著紅泥爐,等著燕戈行回來的沈雪吟,在看到煙花破空的那一刻,突然把扇子丟在甲板上,蹭蹭蹭幾步跑進船艙內,拿出了自己的包裹。


  姑姑年老體弱,又沒有功夫護身,幾天來舟船勞頓,早已躺在船艙內睡熟。


  沈雪吟手忙腳亂地打開包裹,將包裹裏的衣服抖了滿船,找出了那件紅裙,哧的一聲撕開裏麵的防水夾層,抽出一直拇指粗細的煙火。那煙火能噴出特殊的煙花,隻有紅蓮教聖使以及長老護法才可使用,一旦破空,附近的紅蓮教徒便會聚攏而來。


  來到四象島以後,沈雪吟一直想要使用,卻怕憑空放出煙花太過突兀,引起十三樓的注意。如今,既然四象城裏已經放起了煙花,對她便是最好的掩護。那煙花破空綻放之時,花型雖然奇特,若是混在眾多煙火之中,外人應不會留意。


  這樣想著,沈雪吟將煙花持在手中,弓身從爐膛裏掏出一根燒得正旺的木柴,吹歡了火苗,點燃了煙火的引線。


  “嗖,嗖,嗖。”


  伴隨著三聲尖利的哨響,紫、黃、紅三枚火球破空而起,飛得比四象城裏劈裏啪啦的煙花高了許多,在半空之中炸裂開來,火星墜落,拉著長長的焰尾,三種火焰融合在一起,劈裏啪啦一陣碎響後,消失了蹤跡。


  沈雪吟將尚微微發燙的煙花筒丟進水中,站在船頭翹首期盼,就算別人看不到那煙火,江寒也一定留意到了吧,她確定,隻要江寒看到了紅蓮教的煙火,一定會來和其匯合。


  渡口岸邊,四象城的城門城牆上掛滿了燈籠,樓門外人聲嘈雜,人們紛紛仰頭看著天空裏的煙花,議論紛紛,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那三個不起眼的火球。


  沿著城門往裏,經過一條徹夜不眠的街巷,四扇朱漆大門分別衝向玄、朱、白、青四陽城的高牆大院便是顧家的四象府了。如今,那些早來的江湖豪強,但凡有頭有臉的,都被顧冷杉請進了顧家大院之中,一邊品嚐著顧夫人親手做的肉粽,一邊仰著脖子欣賞絢爛奪目的煙花。一時間杯觥交錯,粽香酒濃,好不熱鬧。


  出了顧宅東門再往東,是一道直直伸到四象海中的人造湖堤,湖堤的盡頭建著一座六層高樓,每一層高一丈三,門口的金漆大匾上書三個字——淩波居。


  金碧輝煌的淩波居自然也是顧冷杉的產業,不過,裝修雖然奢華考究,服務也都一流,卻因房價太高,至今還空著小半。想來也是,那些江湖中能出得起十兩房錢的大名頭的人物,自然會有架子,姍姍來遲才顯麵子。想必,到明日此時,淩波居也該客滿為患了。


  淩波居最頂層的觀瀾閣中,一襲煙粉色長裙的蘇嫿,正在將白藥的藥粉輕輕敷在段非煙的手腕上,她的四肢被麻繩磨了一路,如今已經紅彤彤一片滲出血來。


  “怎麽也不墊些綢緞錦布?段姑娘細皮嫩肉,如何能跟你們這些莽漢相比?”


  蘇嫿歪著頭剜了身邊的那位腰挎長刀的小頭目一眼,他們服了蘇嫿給的解藥去忘川穀押人,走得是陸路,昨天晚上就到了,無奈常牧風和蘇嫿當時還未到,隻得擅做主張,依舊將段非煙捆著,關在觀瀾閣中。蘇嫿到了以後,才嗬斥她們解開了繩子。


  蘇嫿素來清楚常牧風對段非煙的心意,若是被他看見段姑娘被這幾個混人折磨成這個樣子,斷然不會輕饒。


  那小頭目自知犯錯,雖抱拳低頭不語,眼睛卻不住地往蘇嫿的腿上瞄。


  蘇嫿穿衣向來肆意隨性,身上的長裙開衩很高,腳蹬一雙醬色長筒皮靴,更顯雙腿修長,光潔迷人。


  小頭目看得入迷,忘了回話,兀自咽了口唾沫。蘇嫿見他猥褻,抬腿正欲踢瞎他的雙眼,卻聽門外有人聲喊道:“常樓牧到了啊,依樓牧吩咐,昨晚已將段姑娘帶到這裏。”


  蘇嫿收了腿,放下段非煙的手,起身向著閣外迎去。


  兩月不見,年僅二十一歲的常牧風鬢角竟已生出了白發,眼窩也比上次黑青深陷了許多,蘇嫿一時心疼迎向前去,正欲開口,卻被常牧麽伸手格到一邊,重重地撞到了木門上。


  再看時,常牧風已經急急撲向床邊,上上下下將咳嗽連連的段非煙看了一個遍,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隻滑落在床邊的手臂上。


  很明顯,他發現了手腕上的傷痕。


  常牧風將天瀑劍立在床邊,緩緩蹲下身來,將段非煙的小臂舉到眼前,一寸寸撫摸著肌膚上的傷痕,就像是在把玩自己最心愛的收藏品。原本疲憊淺寐的段非煙覺察到了異樣,一個激靈猛地收手,觸電般從床上坐了起來,在看到獨眼的常牧風居然蹲在床前後,胡亂摸了一通,摸到天瀑劍後,不管不顧,拔劍便刺。


  常牧風卻不躲,就像上次她朝他打出袖箭那樣,紋風不動地半蹲在床前。


  “常少俠小心!”


  蘇嫿大叫一聲,爭搶著想來擋劍,可是距離太遠,等跑上前去,段非煙手中的天瀑劍已經刺入常牧風胸口半寸。


  他的嘴角帶著笑,段非煙雖拚盡了全力,天瀑劍沒入胸口以後,卻再也刺不進一絲一毫,仿佛眼前的常牧風變成了鐵打的一般,周身似被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籠罩著。


  黑紅色的血液從劍刃上一滴滴落下,落在觀瀾閣的地板上,竟微微泛著藍光。


  “你吃了魏大人養的毒蟲了?”


  蘇嫿看得清晰,眼睛始終盯著常牧風的胸口,言語中已帶著哭腔。那一刻,她終於明白常牧風消失的這兩個月去了哪裏。上次,他在朱陽城中火燒司徒策上百家糧店後,被魏九淵急招去玄陽城述職,後來便沒有了音訊。本以為他會凶多吉少的蘇嫿按照答應他的,將段非煙囚在忘川穀中後,自己離開忘川穀四處打聽他的消息。直到幾日前,破軍樓的人拿著他的手令來找蘇嫿,向她要忘川穀的解藥時,蘇嫿才知他還活著。卻沒曾想,他是被魏九淵脅迫服下毒蟲,修煉邪功。


  “太子殿下想要至尊令,他和魏大人身份特殊,不便親自去搶,隻能由常某代勞了!”


  太子身為一國儲君自然不能搶什麽至尊令,而魏九淵雖算半個江湖中人,卻是個閹賊,倘若他得了至尊令,恐怕眾人不服。如今,也唯有常牧風這個被忘憂散操控著的生麵孔,既聽話又狠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今次比武,世人也隻知他是青陽派音宗大弟子,不知他是破軍樓樓牧。


  常牧風的聲音如同一陣陰風,吹得人脊背發涼。他輕輕地鉗開胸口的天瀑劍,手指貼著劍身緩緩向上遊移,眼看就要碰到段非煙握劍的手指,段非煙連忙放手,當的一聲,天瀑劍跌落到了床下,段非煙也快速地蜷縮到了床角。


  “魏大人擔心常某功夫還欠火候,到時真引得花不枯現身,怕是贏不來真至尊令,便有心助我一臂之力,喂我吃了幾條蟲豸,教了幾招他老人家不屑藏著掖著的功夫罷了。”


  他的話說得倒是輕巧,蘇嫿又何嚐不知魏九淵養的那些毒蟲的厲害。吞食毒蟲雖然能激發自身潛力從而功力大增,卻也如同竭澤而漁。長此以往,身體將很快被掏空。真到了油盡燈枯的那天,縱是大羅神仙降世,也萬難回天了。


  如今,他連服兩個月毒蟲,功力不知道比原來高了多少,卻變得形容憔悴,年紀輕輕的臉上竟有了氣血兩虧之象。


  “那些毒蟲會害死你的,它們比忘憂散要惡毒百倍!”


  蘇嫿幾乎是在嘶吼了,淚眼婆娑中,卻看見常牧風緩緩地在嘴邊豎起了食指,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常牧風左手的動作很慢,右手動作卻極為迅疾——俯掌向下猛地將天瀑劍吸入掌中,朝著身後淩空一切,身後那名負責押送段非煙至此的小頭目已身首異處,腦袋骨碌碌地滾出去好遠。


  “蘇樓牧說話可要小聲點,這些人雖然是我手下,誰又知道有沒有跟魏大人暗通款曲?這些話若傳到魏大人的耳朵裏可就大事不妙了,如今我幫你殺了他,也算報答蘇樓牧這些天來幫常某金屋藏嬌的恩情了。”


  說話間,常牧風又看了一眼床角瑟瑟發抖的段非煙,此時的段姑娘早已麵如土色。


  他緩緩站起身來,背對蘇嫿,望著段非煙幽幽地說道:“段姑娘,如今天下豪傑齊聚四象島,我料師弟也會前來,到時你定要養好身體看真切些,看看我與他到底哪個才是擂台之上的贏家!”


  他又說:“我讓那人帶隊去忘川穀請你,他卻把你綁了過來,你說該不該死?”


  滾著銀邊的長襟從麵前低低掠過,蘇嫿看得清楚,那銀色的紋邊竟是一條條小蛇,它們吐著血紅的信子,首尾相接,爬滿了常牧風全身。他頭上插著一隻白玉簪,眉上錦緞抹額被透窗而來的江風吹動,與腰間那半枚殘玦一同蕩來蕩去。這打扮下的原本是一個光華如月的少年,如今卻雙鬢斑白,脊背微嶁,竟已像個半百老人,唯有看向段非煙的眼神,還是那樣熱切,那樣溫柔。


  他是一把劍,太子慕容拓的劍,魏九淵的劍,深深刺入蘇嫿心中的劍。


  夜風吹開的觀瀾閣的窗子,窗外依舊還有零星幾顆煙花破空綻放,蘇嫿轉過身,掠過段非煙的頭頂,呆呆地望著半空中炸響的煙花,許久,才苦笑一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藥瓶。


  細碎的粉末撒在小頭目的身上,不出片刻,屍首已化為一灘血水。


  她拉著桌布一角,猛地一抖,桌子上的茶具紋絲未動,長方形的桌布卻已拎在手中。


  她用桌布擦幹淨血水,又兜起地上的白骨,打了一個結,朝窗外順手一揚,殘存的白骨便已落進了樓下的四象海。


  她湊在段非煙的耳邊,喃喃問道:“段姑娘,你還記得燕少俠的樣子嗎?為何常少俠剛才就在身邊,我卻認不出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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