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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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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洛河還在封凍,南邊的瀾滄江早已開河,過了二月二龍抬頭,靠水運漁捕為生的個幹係支流,早已忙碌起來。水手們身上雖然還穿著厚實的衣裳,骨節卻早已如同岸邊山林裏微微冒青的枝幹一般活泛起來。作為瀾滄水係的龍頭,瀾滄盟段府外的五大司門口更是人頭攢動,往來不絕。


  渡牒司門外的布告牆上,除了張貼了一張渡牒漲價到三兩二的告示外,還另外貼著一張來自中京城四象島的武林告示。圍在兩張告示前的人群議論紛紛,有的在罵瀾滄盟不顧百姓死活擅自加價,有的在小聲耳語——據說這次武林大會是四象島主顧冷杉主持召開,顧家向來與慕容皇族走得很近,怪不得太子殿下也要去湊熱鬧呢。


  與朱陽城內的情形大致相同,武林大會的布告早已貼邊大燕境內幾十個州府,太子慕容拓要去參觀的消息也已悄悄地傳遍了幾十個州府。


  段府對麵的茶館二樓雅間裏,常牧風壓低帽簷,放下茶杯後,冷冷道:“我們已潛藏在朱陽城中多日,蘇樓牧可有辦法將那隻縮頭烏龜引出來?”


  蘇嫿知道他說的是司徒策,為了取他的人頭,淩絕樓整隊人馬已在朱陽城內潛伏了數月,如今尚無結果,這種情況又怎是破軍樓的人一來就能改變的?其實,細究起來,司徒家算是對常牧風有恩,若不是淩絕樓的人被司徒策牽製在這朱陽城裏,他和師弟恐怕早就落入魏九淵的魔爪了吧。要知道,淩絕樓的人當初來朱陽城,本就是為了尋找這師兄弟二人的。


  想到這裏,蘇嫿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她從懷裏掏出一麵小鏡子,表麵佯裝化妝,鏡麵卻對準了段府大門,隻見那裏人進人出,卻始終未曾發現燕戈行和段非煙的影子。蘇嫿明白,常牧風帶隊來朱陽城,雖說是為了配合淩絕樓鏟除司徒策,心心念念想著的卻是瀾滄盟裏的那個姑娘。若不然,朱陽城內的茶館那麽多,公務纏身的他為何每天都要來這裏喝那碗生澀難咽的大葉茶。


  蘇嫿悄悄抬頭偷看他的眼睛,到如今,她已說不清看著段府宅院的常牧風眼裏那到底是愛還是恨了。


  見蘇嫿搖頭,常牧風也不急,二指夾出三枚銅錢,當的一下按在桌角,已拿起桌子上用布纏著的天瀑劍起身下樓。


  二人一前一後下樓時,走在樓梯上的常牧風突又轉過身來,看著蘇嫿,一臉嚴肅地問道:“待我要了司徒策的狗命後,蘇樓牧能否幫我做件事?”


  “什麽事?”


  蘇嫿上前一步,想不出常牧風會有什麽事情求的到自己,而且還非要等到取了司徒策的腦袋之後。


  常牧風回身背對著蘇嫿,左手搭在欄杆上,搖了搖頭,“到時自會告訴蘇樓牧!”


  說完話,也不等蘇嫿應承,已大步流星向著茶館外走去。


  原本喬裝隱藏在茶館裏的幾位破軍樓士兵,在看到樓牧離開後,也相繼不遠不近地跟了出去。


  十三樓設在朱陽城內的密哨裏,淩絕樓牧皇甫錚還在一遍遍地研究掛在牆上的司徒府地圖。司徒策家的府邸當初是專門請高人指點,依奇門八卦所建,本就萬難攻破,如今滇王又長住進了裏麵,著實棘手難辦。


  以前,十三樓要殺的人,無論皇親貴胄還是武林高人,隻要淩絕樓出馬,那人的命斷不會長過三天。現在倒好,司徒策卻又足足多活了幾個月。想到這裏,皇甫錚將手中那隻精致小巧的臂弩猛地往桌子上一頓,惡狠狠地罵道:“該死的縮頭烏龜王八蛋,等老子捉到了你,定要碎屍萬段。”


  此時,一直袖手站在旁邊的常牧風卻冷冷接話道:“皇甫大人為何非得要在司徒府中殺他呢?滇王數月不回王府,擺明了是要與十三樓作對,莫說你的淩絕樓進不了司徒府,就算真在府中把司徒策殺了,又如何向滇王交代?他若計較起來,到中京皇上麵前告你個謀殺親王的罪名,你覺得陛下會因保你淩絕樓而得罪坐擁半壁江山的滇王嗎?”


  “常樓牧說得輕巧,你若能讓那縮頭烏龜出府,從此以後我皇甫錚跟你姓!”皇甫錚跟薛朝一樣,亦是軍旅出身,性格火爆直爽。他骨子裏本就看不起前幾日還在自己追殺榜上的常牧風,如今見他出言不遜,自然火冒三丈。


  常牧風勾了勾嘴角,居然火上澆油:“皇甫大人說話算話?”


  “快馬一鞭!”皇甫錚大吼一聲:“如果常樓牧引不出那隻縮頭烏龜,又當如何?”


  常牧風見他的確是較了真,向前一步,將懷裏的天瀑劍橫在桌子上:“這把劍就歸你了!”


  身為破軍樓樓牧,皇甫錚自然知道天瀑劍的名號,雖然魏九淵不把它放在眼裏,普天之下又有哪個習武之人不想擁有這等神兵利器?


  見皇甫錚眼中放射出異樣的神采,常牧風卻又把劍拿了起來,抱在懷裏道:“要想把司徒策引出來其實不拿,就看下的餌夠不夠大。”


  “我們都把他親兄弟和兒子都給殺了,還不夠大?”


  常牧風想起楓火客棧和春華苑的事來,搖了搖頭:“皇甫大人好像還不知道什麽東西是他心裏最重要的。”


  “那你倒說說看,什麽才是那烏龜王八蛋的心頭肉?”


  “司徒策是做什麽的?”


  “開糧店,賣糧食的啊,私底下暗通紅蓮教。”


  “那便是了,我們便就燒了他的糧店!”


  “哈哈哈哈”,皇甫錚突然大笑起來,上前一步拍了拍常牧風的肩膀:“常樓牧不是在說笑吧?你知道那司徒老兒在這朱陽城內有多少家糧店嗎?燒他一兩家糧店,無異於九牛一毛,他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常牧風把皇甫錚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輕輕推開,緩緩地坐到了常牧風剛才坐的位置上,沉聲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常某打聽過,朱陽城是水陸集散地,司徒家不僅與大燕境內十幾州有生意,還與海外百越諸國舟船往來,糧店也是這裏最多共有七十又六家,還有船塢倉庫鹽埠一十二處。白陽城與青陽城共有糧店、鹽埠三十四家,玄陽城和中京雖是天子腳下,周邊府縣卻也有十七家糧店,這樣算來一共是一百四十一家產業……”


  “好了好了好了,我又不是那用算盤的賬房先生,你說這些幹什麽,你隻說怎麽把那司徒老兒引出來!”皇甫錚早已聽得不耐煩,手往桌子上一拍,隻震得茶盞嗆啷嗆啷作響,大聲叫嚷著。常牧風收了聲,盯著一臉茫然的皇甫錚,緩緩笑道:“淩絕樓在朱陽城有多少人?”


  “朱陽城內喬裝了的有二百多人,城外還有一百多人,你問這做什麽?”


  常牧風不回答,自顧自地算起賬來:“算上破軍樓在朱陽城的人,就按三百人來算,約莫三四人一家糧店,算來是綽綽有餘的……”


  聽到這裏,一直搭不上話的蘇嫿已然明白了什麽,連忙上前,一臉驚恐地看著常牧風問道:“你是想把他在朱陽城內的所有糧店都燒了?”


  常牧風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卻是搖了搖頭:“蘇樓牧誤會了,早在來朱陽城之前,我就暗暗派人到其他州縣去了,想必此時那邊的大火已經燒起來了罷!而且,燒糧店的不是我們,是紅蓮教殘存在各州縣的餘孽!”


  “你瘋了嗎?”


  蘇嫿再也顧不得許多,對常牧風大聲嘶吼道:“你知道燒了這一百多家糧店米倉,會有多少人忍饑挨餓嗎?眼下還未春播,你是想讓大燕一半的百姓把來年的種子都吃光嗎?”


  然而,常牧風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轉身看著依舊茫然無比的皇甫錚道:“在下隻問皇甫大人,到底想不想要司徒策的項上人頭?”


  皇甫錚已被他說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沉思片刻才又不無擔憂地問道:“如果把他所有的糧店都燒了,他還是做縮頭烏龜不出來怎麽辦?”


  “那就把司徒家也燒了!”


  “可是滇王還在!”


  此時,常牧風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比皇甫錚高了許多,側頭俯視著對方,悠悠道:“滇王為何要保司徒策?”


  “……”


  皇甫錚再也無話,就算他隻是一介武夫,胸無點墨隻懂殺人,也知道滇王之所以力保司徒策,就是因為他控製了幾十個州縣的糧米交易,是滇王九千歲最大的錢袋子。如今,錢袋子都已燒了個底掉,他哪裏還有再保司徒策的理由。糧店燒個精光,他自然也就從司徒策家離去了。斷不會再為一個早已沒有利用價值的商人,坐實了自己官商勾結獨大一方的罪名。


  “這事也曾知會過樓主和太子嗎?”


  雖然心中已經認同了常牧風的計劃,皇甫錚還是不無擔憂地多問了一句道。


  常牧風微微一笑,反問道:“你覺得呢?”


  “那可有密令?”皇甫錚心下急迫。


  “皇甫大人是想要太子的密令還是想要魏大人的密令啊?莫非大人認為他們也跟你一樣魯莽,這種事情難道也要授人以柄?”


  看常牧風笑容曖昧,皇甫錚和蘇嫿當時心裏一同在想:這個計劃魏九淵和慕容拓一定都已默許了。既然一石三鳥,能以紅蓮教的名義剪除滇王最大的羽翼,又何樂而不為呢?很顯然,他們是不會為這種事情出什麽密令,誰也不願髒水最後潑到自己身上。常牧風又被忘憂散所困,自然不敢違逆樓主假傳命令。不過,這個計劃若全然都是眼前這位少年的主意的話,那這個人,未免太可怕了。


  他們哪裏會知道,常牧風的謀劃,魏九淵和太子真真都是全然不知的。


  常牧風斷定了他們會這麽想,所以才有意不把事情說破。他也斷定事後就算太子,哪怕昭文皇帝知道了,也隻能把這燒了半個大燕糧店的罪名嫁禍到紅蓮教頭上。他們總不能昭告天下,說十三樓才是罪魁禍首吧。那豈不是給了滇王光明正大謀反的名義,自古清君側者清的都是君王異己。


  棲霞峰中,最美味的山果總長在懸崖峭壁之上,隻有鋌而走險才能摘到。


  若是成了,他常牧風勢必能在太子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有朝一日取魏九淵而代之亦不無可能。


  如是輸了,一顆人頭又何足惜?

  反正,早在那枚袖箭打入眼睛裏時,他就已心如死灰。


  ……


  門外,一輛搭了篷布的馬車停了下來,車上裝滿了紅蓮教的旗幟,一路顛簸,一隻繡著紅蓮圖徽的三角旗從篷底漏了出來,那圖案紅得像血一樣燦爛。


  常牧風從懷裏掏出忘憂散,貪婪地吸了一口,走向前去迎接。在掀開篷布看了看裏麵上百麵紅蓮教旗,發現並無差池後,低聲問那趕車的車夫:“繡坊的人都解決了嗎?”


  喬裝成車夫的兵士點了點頭,稟道:“按樓牧吩咐,負責趕工的二十一位繡娘和老板都已沉入瀾滄江中喂魚了,做髒活的幾位兄弟也都在酒裏下了毒……”


  同行那麽長時間一來,蘇嫿竟不知他已悄悄幹下那麽多事。


  而此刻,常牧風手中的天瀑劍一閃,車夫的腦袋已經應聲落地。


  蘇嫿捂著嘴,連連後退,她突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忘憂散藥勁還在,常牧風額頭上青筋暴出,雙眼血紅,他晃著脖子,脊骨發出咯吧咯吧的聲響。突然猛地回過頭來看著蘇嫿,幽幽笑道:“蘇樓牧放心,這些兄弟都會厚葬的,家人亦都有豐厚撫恤。大事未成之前,常某不敢輕信任何一人!”


  他舉了舉手中的還在滴血的天瀑劍:“與人相比,這塊頑鐵倒更可信些!”


  是啊,他又怎會再輕信於人呢。


  他曾信任過師弟,信任過段非煙,信任過蘇嫿。


  所以,才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


  如今,他隻信瓶中藥,隻信手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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