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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前塵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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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雪吟的舞姿很美,平日裏酒量極大的燕戈行,尚未喝下第三碗,看著湖麵上那個偏偏起舞的姑娘,竟微微有些醉了。沈雪吟的身旁圍滿了用各種樂器伴奏的山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滿足的微笑,特別是葛姑姑的琴聲,此時也換上了歡快流暢的音律,不同於那日在忘川穀外的如泣如訴。


  燕戈行一時來了興致,早已不顧是否會在葛姑姑麵前班門弄斧,在將喝幹的酒碗重重地頓在地桌上後,搖搖晃晃地走向前去。他在葛姑姑麵前站定,嘿嘿傻笑著央求:“前輩能把琴借給在下用一下嗎,在下想為葉姑娘伴奏。”


  葛姑姑疑惑萬分地看著燕戈行,似乎根本沒想到眼前這個大大咧咧的少年也懂音律:“你會奏琴?”


  燕戈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嘿嘿,不敢在前輩麵前妄言一個會字,以前曾跟師父學過幾首曲子而已。”


  聽她那麽說,葛姑姑微微一笑,將信將疑地起身,將位置讓了出來。


  燕戈行大喇喇地坐到蒲團上,抱琴在膝,手指輕輕掠過琴弦,卻並不彈,而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抬頭問道:“前輩,你這琴叫什麽名字?”


  “區區一把木琴,哪有什麽名字,又不是什麽稀罕器物。”葛姑姑淺笑著,站遠了一步,想要看看燕戈行到底能彈出什麽樣的曲子。


  “琴怎麽就不配有名字?我師父造的琴就有名字,叫潛淵。”


  聽到“潛淵”二字從燕戈行口中說出,葛姑姑當下一愣,正欲開口再問些什麽,那首棲霞峰上的《煙雲散》已從燕戈行指尖緩緩流出。琴弦顫動,抑揚頓挫間似有流雲天外繾綣,一曲未罷,竟聽得原本跳著舞的沈雪吟也停了下來,跟身邊的樂手們一起看向靜坐撫琴的燕戈行。這個平日裏多話好動的家夥,彈琴之時仿佛變了一個人,安靜地就像是一幅淺淡的水墨畫。


  廣闊的湖麵上,除了琴聲再無其他聲響,似乎就連身後的群山也在洗耳恭聽。


  一曲奏罷,站在燕戈行最近處的葛姑姑早已紅了雙眼。


  她怔怔地看著燕戈行,聲音帶著纏鬥:“你師父是誰?方才你可是說你師父的琴叫潛淵?”


  燕戈行點了點頭,將木琴橫在一旁的冰麵上:“對啊,就叫潛淵,那琴可是用雷焦之木所製,可惜一直沒有彈過,卻被我丟在了忘川穀中!”


  “你師父姓甚名誰?”


  葛姑姑的聲音大了很多,一臉的焦急。


  “聽……聽雲!”


  聽雲二字入耳,葛姑姑一下子愣在了那裏,許久,才猛地握住了燕戈行的雙手,聲音更顫:“那你今年多大了,說啊,你今年幾歲?”


  燕戈行被她瞧得後背發涼,卻不知對方為何如此,隻得乖乖回答:“十八,哦不,十九了!”


  葛姑姑眼中的期許一下子暗淡許多,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自言自語著:“不對啊,算來應該二十一才對啊。”


  “不是二十一,就是十九!去年十八今年十九,我師兄今年才是二十一呢。”


  燕戈行嘟囔著,想要抽手,無奈卻被葛姑姑死死握住,在聽完燕戈行的話後,手上的力道比方才更大了些:“你師兄今年二十一歲?”


  “對啊,就是前幾日被閹賊抓走的常師兄啊。”


  “他叫什麽名字?”


  “常牧風啊。”


  “常,常,怎麽會姓常呢,應該姓布才是!”


  “師兄是我師父的徒弟,不是兒子,怎麽會跟師父同姓……”燕戈行話說一半,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前輩怎麽無端要說師兄該姓布?”


  此時葛大叔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快速走上前來,站到了妹妹身旁,在約莫聽了個原委後,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把燕戈行瞧了一個遍,問道:“你們師徒先前是不是住在棲霞峰裏?”


  燕戈行又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


  葛大爺默默重複著那句話,姨娘還想再問些什麽,卻被他拉著快速向湖外走去。


  見葛大爺臉上陰雲密布,燕戈行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遠遠地跟了過去。


  “聽雲”二字沈雪吟也聽得千真萬確,她想起前些日子與紅鏈接結下血海深仇的聽雲道長來,心下盤算著“千萬不要是那個聽雲,千萬不能”,也跟在燕戈行身後,向著遠處的木樓走去。


  木樓之中,自覺二位前輩不是壞人的燕戈行把棲霞峰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那一日雷火是如何劈了梧桐,師父如何破了殘局,自己和師兄又是如何下得山來,事無巨細,林林種種。


  “你說潛淵琴被你留在了忘川穀內?”


  葛姑姑心下焦急,連聲問道,燕戈行又哪裏會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和聽雲道長一起種下那棵梧桐時,就已取好了這個名字。


  “都怪在下粗心,才把琴落在了那裏,完不成師父的心願。日後回到棲霞峰師父定不饒我!”


  “你師父的心願是什麽?”葛大叔將手中挑火的木棍丟進火堆裏,湊近了些,盯著燕戈行問道。


  “讓我和師兄把潛淵琴還有琴譜交給一位叫趙破虜的前輩。”


  葛大叔和妹妹對視一眼,葛姑姑的眼淚早已脫眶而出,嘴唇也哆嗦了起來,然後,她猛地將頭轉向燕戈行,口中卻叫著:“我得去取潛淵琴,我得去救我的孩子,現在就去!”


  說話間,她已取下牆上的馬鞭,不由分說地向外衝去,好在被葛大叔牢牢抱住了腰:“海棠,你不會武功,那渡情賦雖能迷惑別人心誌,卻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當年我帶你一起躲到溫泉鎮,不就是為了活命嗎?”


  燕戈行一臉茫然,緩緩地走上前來,試探著問道:“葛前輩,你們倆的話在下怎麽不甚明白?”


  得知燕戈行的底細後,葛大叔也不再隱瞞,大聲斥道:“混小子,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趙破虜,還不快把你姑姑攔下,難道你想看眼睜睜看她去找十三樓送死?”


  “趙破虜”三個字一出,燕戈行和沈雪吟雙雙愣在了那裏,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還愣著幹什麽!”


  趙破虜又喊了一句,沈雪吟離得近,反應快些,當下立掌打在女前輩的後脖頸處,嘭的一下敲暈了過去。趙破虜隻顧攔下妹妹,卻也不怪她魯莽,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被喚作“海棠”的婦人扶到床上,蓋好被褥後,趙破虜盯著妹妹審視良久,最後下定了決心似的對燕戈行說:“小子,你和葉姑娘好生照看你姑姑,千萬不要讓她跑出去,我得連夜去忘川穀一趟,把你的琴取來,她醒後若執意要去取琴,還不知鬧出什麽事兒來。”


  “前輩,外麵天黑,河上冰窟又多,待明日去取不可嗎?”


  燕戈行擔心趙破虜的安危,連忙起身勸他。


  “二十一年了,既然她已知道你們的身份,恐怕多一刻也等不了了。”趙破虜再次看向昏倒在床上的妹妹,眼中滿是心疼。二十一年前,若不是自己當了逃兵,被官府追殺,走投無路之下投奔聽雲道長避難。妹妹海棠也不會跟聽雲道長產生那段孽緣,不但跟一位道長生下了兒子,還因此被魔女葉無歡嫉恨四處追殺。她師從諸葛後人,本是中京城幻音坊裏最有名的琴師,全因自己一念之差,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身為兄長,又怎忍心她再卷入紛爭。


  想到此,趙破虜也不多說,套上不透風的魚皮褲,披上大氅,又從牆上取下了鬥笠,提了一盞馬燈,當即便衝出了門外。


  燕戈行攔他不住,隻得交代沈雪吟看好姑姑,自己也跟著衝了出來:“前輩,你等等我,忘川穀你進不去的。”


  說話間,他已不由分說地跳上了雪橇:“忘川穀外的瘴氣有毒,隻有服過解藥的人才能進得去。”


  趙破虜這才想起洛河之上有關忘川穀的傳言來,問道:“你有解藥?”


  燕戈行道:“我沒有,但我吃過,可以進穀。”


  趙破虜沉思片刻便也不再阻攔,長鞭迎空一甩,啪的一聲,那匹醬紅色的長毛馬已甩開四蹄,朝著湖口馳去。


  當夜,兩人趕到忘川穀外,燕戈行交代趙破虜等在外麵,自己回穀裏取了潛淵琴和自己的衣物,又連夜策馬趕回了溫泉鎮。


  等鬃毛上結了一層薄冰的長毛馬走進湖口,遠遠看見那兩串被風吹起的燈籠時,天已快要大亮了。


  回來的路上,好奇的燕戈行曾問起師父和姑姑的事兒來。


  趙破虜料他已知道個大概,便也不再隱瞞,給自己點了一鍋旱煙,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後,長歎一聲,把前因後果細細地道了出來。


  他原本是大燕軍的一名兵士,後來,憑借自己多年的鑽營,結合火弩的構造,研製出了威力巨大的火炮,並因此坐到了火炮營督佐的位置。那些年,大燕憑火炮利器窮兵黷武,屢屢對外族發動戰爭。彼時的大燕,幾乎每仗必勝,這也是昭文帝敢推行屠夷策的底氣。


  每一場戰爭,戰場上中炮之人都血肉模糊,屍骨無存。而大燕國內,卻因連年戰爭,苛捐雜稅倍增,已到民不聊生的地步。眼看自己造出的火炮,讓天下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趙破虜悔恨交加。終於在某個深夜,親手炸毀了火炮營裏幾十部大炮,燒掉了所有建造圖紙,當了逃兵。幾年之內,戰場上服役的那些大炮也相繼損毀,沒人修複。也就是那時,本來對大燕國的屠夷策恨之入骨,卻又忌憚火炮利器,從不敢主動對大燕發起戰爭的外族五國聯合起來發動戰爭,逼迫昭文帝廢除了屠夷策,裁撤了軍機營。


  趙海棠就是在和他一起躲進棲霞峰時結識聽雲道長的,二人皆通音律,一來二往竟有了感情。然而,聽雲是個道士,還是青陽派音宗掌門,是斷不可娶妻生子的。等趙破虜覺察端倪,跟聽雲大鬧一場離開棲霞峰時,趙海棠的肚子裏已經有了聽雲的骨血。孩子生下後,趙破虜偷偷將其抱上了棲霞峰。並讓聽雲對著當初和妹妹一同種下的梧桐樹起誓,有生之年,雷劈梧桐,方可讓孩子下山與母親相認。


  其實,他本是想以這種方式讓聽雲道長徹底與趙家斷絕來往,卻沒想到,二十年後,雷公電母眼瞎,真就劈了那梧桐。


  “前輩說的女魔頭又是誰?你和姑姑後來為何要躲她?”


  趙破虜在雪橇上磕了磕煙袋,溝壑遍布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還能是誰,聽雲那孽障留下的孽債唄。”


  說到此,趙破虜兀自搖了搖頭,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棲霞峰裏的那個臭道士為何會有那麽多人喜歡。他年輕時勾搭師妹葉無歡,年過不惑,還能贏了妹妹芳心。


  “聽雲和葉無歡本是師兄妹,後來不知怎的有了感情,他們的師父無上道長哪裏肯應,就設了一副殘棋,還把葉無歡趕出了青陽音宗。據說,無上道長曾留下話來,殘局破解之日,才是他們師兄妹重見之時。後來倒好,殘局沒破,那孽障居然又喜歡上了新人。葉無歡下山時,聽雲曾大言不慚地發誓,此生此世絕不會再喜歡第二人。要說那姓葉的魔女也是個混女人,她自知打不過師兄,居然把仇記到了我兄妹二人頭上,四處追殺。我和你那隻懂彈琴奏曲的姑姑哪裏是她的對手,隻能帶著身懷六甲的她四處逃命,誤打誤撞到了溫泉鎮,才算安生下來……”


  “唔”,燕戈行搓著凍紅的雙手,將潛淵琴向懷裏摟了摟,心下大不敬地想著:“沒想到師父竟是這般多情之人。”


  師父的事情他不敢妄加評論,他覺得自己還小,感情的事情又怎是他這種初涉江湖的年輕人能夠說得清的呢。


  掛著燈籠的棧橋上,一襲紅衣的沈雪吟早已等在那裏,看到雪橇遠遠駛來,她心下一喜,臉上露出了笑容。轉瞬間,那一絲笑容卻又被眉目間的擔憂淹沒——


  為何,他偏偏會是聽雲道長的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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