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花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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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瀾滄盟總部的段非煙已被父親鎖在房裏整整二十又七天了,看管她的水手也由以前的兩個變成了六個,此情此景,任憑她有天大的本事,也萬不能從滴水不漏的段府逃出去。
“燕戈行你在哪呢,為什麽不來救我!”
段非煙拖著下巴坐在被用木板釘死的窗邊,透過木板縫隙裏的一個小洞看向外麵。朱陽城的冬天來的晚,春天卻來得早,雪都未曾下過一場,窗外那棵比她年齡還要長一些的紅梅樹就已經結滿了苞蕾。
二十七天的時間裏燕戈行沒有來救她,二十七天的時間裏大護法江寒也沒有前來溫泉鎮跟聖使沈雪吟匯合。這期間,沈雪吟曾在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趁大家睡熟後悄悄離開過鎮子。可當她走到雙山相拱的湖口處後,才發現湖口那邊竟零星分部著十幾座小島,她踩著咯吱作響的冰麵來來回回走了好多次,每次卻都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湖口。
現在想來,那竟是一個天然的迷魂陣。
若不是對那裏的地形非常熟悉,是萬萬找不到出路的。
想必,亂世之中,世外桃源般的溫泉鎮之所以能獨善其身,也全賴這特殊的地形。與她一樣,燕戈行也曾因為擔心師兄的安全偷跑過,結果卻顯而易見——霧氣縹緲的溫泉裏,燕戈行狠命地擊打著看似柔弱,卻蘊藏著巨大能量的泉水。水中出拳的速度雖明顯比剛開始時快了不少,但還遠未達到葛大叔的要求。
“怎麽可能呢,水下出拳永遠也不可能跟在岸上一樣快的。”
燕戈行打出一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憤憤地看向了山下。山下的湖麵上,溫泉鎮全鎮老幼齊動員,正在準備過“花明節”。
今天是農曆二月初七,據說正是三百年前溫泉鎮逃避戰亂的先祖找到此地的日子,取“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意。
張燈結彩的湖麵上立起了三丈三的巨大祭桌,台子上擺滿了豬牛羊頭、堅果、山珍一應物什。此刻,葛大叔正在幾位村民的幫助下,把一車好酒用雪橇從開鑿在湖邊的山窖裏拖出來。花明節一過,凍了尺餘厚的冰麵就要化了,溫泉鎮上的漁民們也要開始下湖進河捕獵了。如今,藏了整整一年的好酒也到了最香最醇的時候。平常,要想喝到葛老漢家的好酒,鄉親們必是要拿銀錢或者獵物來換,今天好不容易免費,自當敞開了肚皮大吃大喝。
葛老漢心靈手巧,不但會用山裏的野果釀好酒,還會織網鍛打,溫泉鎮上每家每戶使用的漁網獸叉大都出自他手。兄妹倆憑此謀生,過得甚至滋潤。不過,那葛姑姑的音捕之術燕戈行倒是沒見過。自從上次她用琴音迷幻了十三樓的心智,救他們來溫泉鎮後,她一次琴也沒當著燕戈行的麵彈過,就算偶爾駕著雪橇去湖外山上捕獵,也因為擔心燕戈行會跑去找十三樓送死,從不讓他跟著。
據說,她師從曾經以“空城計”退敵的諸葛亮的後人,想來此言非虛,當年若不是諸葛孔明的琴聲中有蹊蹺,又怎麽可能騙得了老奸巨猾的司馬懿。
燕戈行曾想:既然她所彈奏的渡情賦連魏九淵那樣的高手都能困住,琴技自不是燕戈行這樣的晚輩所能企及的。所以,雖然曾在棲霞峰上跟師父學過琴法,也從未在她麵前提過自己也懂音律的事,以免尷尬難堪。
祭桌上油汪汪的牛羊肉極大地勾起了燕戈行的興致,他提氣猛從水下躍出,寒風中哆哆嗦嗦地跑到溫泉隱蔽處,換上了早前放在那裏的幹爽衣物,朝山下跑去時,遠遠便看見了一襲紅衣的沈雪吟。彼時,沈雪吟正站在一艘被凍在湖裏的小漁船的船頭上,向著遠處的湖口眺望。江風吹過,青絲紅裳共舞,遠遠看去,冰麵的倒映之中,真真是船上冰下兩個仙子。
自青石棧道上拾階而下的燕戈行一時間竟看呆了,一不留神腳上滑了一下,踉踉蹌蹌地撲到了正抱著古琴從木樓裏走出來的葛姑姑身上。
“咦,前輩這是又要去湖外捕獵?今天鎮上的人不都過花明節嗎?”
葛姑姑瞅了這個冒冒失失的小子一眼,將布袋裏的古琴丟進燕戈行懷中,冷冷命道:“今天不打獵,花明節是溫泉鎮上最盛大的節日,一會鄉鄰們唱起歌跳起舞來怎可無音律伴奏。”
“去,拿到那邊去!”
燕戈行一聽晚上有好玩的歌舞,心下大喜,抱著琴,按照葛姑姑的指引,向著祭桌一旁的冰麵走去。冰麵之上,已有七八個樂手在準備了,有的抱著琵琶,有的腰裏別著竹笛,有的正在有一搭無一搭地敲著麵前的大鼓……
燕戈行小心翼翼將古琴放到一張早已擺好的琴桌上後,忽聽跟在身後的葛姑姑又說道:“你和葉姑娘是溫泉鎮新來的客人,過去跟她商量一下,晚上最好也準備一兩個節目,免得湖裏人覺得你們見外!”
燕戈行也未多想,當即連聲答應下來,便向著遠處的沈雪吟跑去。
“葉姑娘,你可會跳舞?”
沈雪吟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紅蓮堡的大帳中,以前師父葉無歡每次喝醉了,就會跳舞,一個人跳還不過癮,卻要拉著八歲的沈雪吟一起跳。可是,沈雪吟雖然會跳舞,卻從未跳給除了葉無歡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看過。
在答應了之後,沈雪吟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怎麽啦?”
自己更想要看沈雪吟跳舞的燕戈行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唉,今天是花明節,大家一起聯歡,女前輩要我們每人都準備一個節目!”
沈雪吟眉頭輕皺,雖然有些後悔剛才不留神答應下了他,卻不好再相推脫,轉念問道:“那你呢,要表演什麽節目?”
燕戈行撓了撓頭,嗬嗬傻笑著,“我啊,表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葉姑娘覺得如何?”
看他蠻不正經的樣子,沈雪吟忍俊不禁,被逗得吃吃笑了起來。眼前這個跟自己一起生活了幾十天的少年,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把她逗笑。仔細去想,二十多年來,能讓她笑得如此真誠,如此肆意的,他燕戈行還是頭一個。
“好,那燕少俠就表演吃肉喝酒罷,我給少俠跳舞助興!”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哈哈。”
有生以來,沈雪吟第一次開懷大笑,那一刻,心中隱藏了整整二十三年的深仇大恨,似乎一瞬間消失不見了。原本陰暗寒冷的心房中,突然射進了一束明亮的陽光,用溫暖填滿了每一個角落。站在船頭的她笑笑地看著冰麵上的燕戈行,那一刻,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指尖,在他的攙扶下跳到了冰麵上。她抬起頭來,正與燕戈行四目相對,想起驚寒驛裏的事來,竟忘情地伸出手去,學著上次燕戈行的動作,捏了捏他的臉。
沈雪吟自小在大漠中長大,除了手下少與他人交往,並未學會與人交際。那時,她心裏想著的隻是一報還一報,把燕戈行捏自己的還回來,卻沒曾想把燕戈行脹了一個大紅臉。直到捏完燕戈行的臉後,才覺似乎有些不妥,連忙收了手,低頭看向了冰麵。
燕戈行連忙後退一步,尷尬笑著,以前,師父和師兄都捏過自己的臉,他皮糙肉厚,倒也沒覺得有什麽。現如今,被葉姑娘那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怎麽反倒全身不自在起來?
天色漸暗,架在離冰麵一尺高的四個巨大的銅火盆裏燃起了篝火,木柴發出了劈裏啪啦的聲響。
一時尷尬無兩的燕戈行趕忙回過身去,看著對麵被篝火映亮的湖麵,咳嗽了兩聲,對身後的沈雪吟喊道:“葉姑娘該準備跳舞了!”
沈雪吟淺淺一笑,抬頭看時,才發現對麵的溫泉鎮已是燈火通明,架進湖中的木棧橋橋頭不知何時用兩根幾丈高的竹竿挑起了兩串米黃色的紙燈籠,每串燈籠都有七隻,上書一副對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燈籠裏傳來的微光,照亮了走在前麵燕戈行的半身,沈雪吟有心快走幾步趕上前去與他肩並肩同行,腳下卻又遲疑著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