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忘憂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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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樓牧,請吧?”
地牢之中,屠六安左手持扇輕輕拍打著胸脯,右手朝著常牧風所在的牢房,對蘇嫿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常少俠!”
蘇嫿啞著嗓子大叫一聲,也不再管屠六安,隻顧跌跌撞撞地撲向前去,走到近前,看見常牧風臉上那個黑漆漆的血窟窿,卻再不敢移步,隻怔怔地站在那裏,噗嗒噗嗒地落著眼淚。許久,哽咽不已的她才鼓足了勇氣,緩緩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常牧風的血眼眶,卻又觸電般縮了回來。
她猛擦一把眼淚,慌忙在懷裏翻找,把藏在身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來放在桌上,挑出那隻裝著白藥的瓶子,取下瓶塞丟到地上,一股腦將瓶中的白藥倒在了常牧風眼窩裏。常牧風傷口被藥殺疼,昏迷中猛皺了一下鼻子,蘇嫿難免又自責一番。蘇嫿有心想把常牧風救醒,卻又怕他醒後更疼,隻得央求屠六安打來一盆清水,取出自己的錦帕,蘸水輕輕幫常牧風清理著臉上的血汙。待清理完畢後,用紗布幫他包紮好了傷口。
一切打理完畢,她又問屠六安要了紙筆,寫下一副藥方,要他派人連夜去抓。那藥方是記載在父親留下的醫書上的,以前從未用過,也不知奏不奏效。可如今,整個白陽城內都沒人敢醫常牧風,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救活了更好,若是救不活,賠他一條命也就是了。早在忘川穀時,她就動過和他一起隱退江湖遊蕩四方的念頭。既然心裏已悄悄發過誓,願陪他四處為家不懼險阻,黃泉地獄又當何妨?卻隻可惜,事到如今,那也隻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屠六安知道常牧風是魏九淵要的人,自不敢怠慢,連忙派人去了。
等親自熬好湯藥,已是下半夜,蘇嫿端著藥湯,將一盞如豆青燈放在已挪到常牧風身邊的桌案上。她舀起一勺湯藥,放在嘴邊吹了又吹,待藥湯涼了,才將一隻胳膊枕在常牧風頭下,輕輕抬起他的頭來,用調羹給他喂藥。可惜,昏死之中的常牧風沒有意識,好不容易喂到口中的藥湯竟全部流了出來。蘇嫿趕緊放下藥碗,用手中絲帕幫他擦拭,她心裏想著,常少俠原本是何等俊朗利落的一個人,若他醒著,怎會容自己這般邋遢。
等把流進脖子裏的藥湯擦幹淨了,蘇嫿再喂,常牧風卻再次吐了出來。
“常少俠,你吃藥啊,吃了藥才能好,傷口才不會疼了!”
蘇嫿低聲哽咽著,她將嘴貼在常牧風耳際,像安慰一個吃藥怕苦不聽話的孩子般安慰他,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廓,才發現常牧風皮膚滾燙。
“吃藥啊常牧風,你師弟還等著你呢。”
蘇嫿默念著,心下一急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她有心撬開常牧風的嘴,把藥喂下去,卻又怕牽動傷口弄疼了他。
幾次三番,藥湯一滴也未喂進常牧風口中,蘇嫿再也管不了許多,竟端起藥碗猛喝了一口,抬起常牧風的頭,唇對唇喂了起來。她用舌尖把常牧風緊咬的牙關挑開一條縫,將口中苦辣無比的藥湯一點點送入他口中。她清晰地感覺到身下的常牧風燙得就一團烈火,順頰而下的眼淚落到了他的臉上,下一刻就會蒸發殆盡的樣子。她的臉上亦是火辣辣的,平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心跳那麽快!
直到一口口把碗裏的藥湯喂盡,蘇嫿才把常牧風重新放到床板上。早前,屠六安雖差人送來了一床被褥,卻忘了拿枕頭。如今,大牢外鐵門已鎖,已無處去尋。因擔心常牧風平躺心血上湧從傷口裏流出來,那一晚,蘇嫿一直把自己的左臂枕在常牧風脖子下麵。待第二天東邊天空微微泛白,她的半個身子已經麻木到毫無知覺了。
那一夜,蘇嫿徹夜無眠,令她感到驚喜的是,醜時出了一身大汗的常牧風竟微微咳嗽了幾聲,綁在常牧風頭上的繃帶上也有鮮紅色的新鮮血液氤了出來。她知道,那正是氣血上行有救了的表現。
蘇嫿滿心期待著常牧風第二天能夠醒來,桌案上的青燈終於在黎明十分燃盡了燈油,突突跳動幾下,熄滅了。在寒風中跪了整整三天的蘇嫿,那一刻,終於也像是那盞青燈一般,強撐著熬盡了最後一滴油,輕輕趴在常牧風身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一亮,蘇嫿是被一陣開門聲驚醒的,她坐直身體,轉身看時,才發現魏九淵正在屠六安的引領下走進牢房。她下意識地起身行禮,左臂一扥,方才想起自己的手臂昨晚給常牧風當了枕頭。
正當猶豫著要不要將那根已經麻成一根木樁的手臂抽回來時,魏九淵卻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動。
隻見魏九淵走向前來,伸出二指並放到常牧風汗津津的額頭,試探了一下後,沉聲道:“燒已退了,蘇樓牧果然妙手回春,不愧是妙手神仙的千金!”
說話間,他已袖手退到了屠六安身側,從大袖裏掏出自己常年帶在身邊的那個琉璃瓶,遞到屠六安麵前,冷冷命道:“那小子醒後,把這個摻進水裏,每次喂服。”
蘇嫿看得清楚,當即抽手,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連連央求道:“樓主開恩,不要給常少俠吃忘憂散,求求你了……”
深諳藥理的蘇嫿當然知道忘憂散是什麽藥物,服用了忘憂散,可以讓人不覺疼痛,短時間內全身充血氣力大增。這也是魏九淵為何每次出手之前都會服用忘憂散的緣故。忘憂散可以提升數倍內力。
可是,這忘憂散卻是正常人萬萬用不得的,服用之後,會產生奇妙的幻覺,從而帶來極致的快感。也正因為如此,每位服用著,一旦占上忘憂散,就會對其產生極度的依賴性,藥癮犯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終都會被忘憂散掏空身體,心智扭曲,骨瘦如柴,血肉腐爛而死。
見蘇嫿居然敢替常牧風求情,魏九淵長臂一揮,呼地一下躥到了她麵前,緊緊地捏住了她的脖子,惡狠狠道:“蘇樓牧隻管救活他,其他的我魏九淵說了算。若不用忘憂散控製住他,他又怎會乖乖聽話,把青陽劍法的劍訣告訴我!”
話音未落,魏九淵已收手,快速向著牢外走去,背對著樓內二人留話道:“他若不吃忘憂散也行,那我留著他也就沒用了,屠樓牧到時便宜行事即可。”
他若不服忘憂散,不受魏九淵轄製,地判樓樓牧屠六安有一萬種方法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亦有一萬種方法讓他痛苦地死去。
“嘿嘿嘿,蘇樓牧可曾聽到樓主的話啦?依在下看來,你也不想讓他嚐嚐我那七七四十九種刑具的味道吧?”
屠六安笑的猥褻,蘇嫿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下卻又拿他沒有任何辦法。這裏是十三樓分部,不是她的音絕樓,更不是忘川穀,鐵桶一般的地牢之中,就算殺了他,也絕無帶著昏迷不醒的常牧風全身而退的可能。
“來人呐,扶蘇樓牧下去歇息吧,好酒好菜伺候著,蘇樓牧熬了一夜,定也累了!”
屠六安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瓶,大聲對著門外命道,不多時,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已經來到牢內,站到蘇嫿身旁,齊聲說道:“蘇樓牧,請!”
這種情況下,蘇嫿若是不從,恐對常牧風更加不利,隻得狠狠地剜了屠六安一眼,看著躺在床上的常牧風,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
一束陽光從與地麵齊平的狹窄地窗外射進來,打在常牧風的臉上,把那氤滿了血漬的繃帶映得更加鮮豔了。似覺溫暖,常牧風左眼睫毛輕輕抖了一下,許久,才咳嗽幾聲,艱難地睜開了僅存的那隻眼睛。
“喲,常少俠醒了啊?”
常牧風努力側了側身,尚未看清周遭情況,就聽見一個陰毒的聲音響了起來,伴隨著輕微的腳步聲,白扇黑麵的屠六安俯身出現在了眼前。
“你!”
常牧風本能出拳,麵若無力的拳頭卻被屠六安牢牢地握在了手中,複又輕輕幫他放回到了床上:“常少俠稍安勿躁,氣大傷身,若氣出個三長兩短來魏大人可要責怪在下了。”
說話間,他已拿出那隻琉璃瓶,舉到常牧風眼前晃了晃,奸笑道:“魏大人剛才來看你時交代過了,以後每天都你給你服這忘憂散。”
也不等常牧風有所反應,屠六安已抬起一腿壓住常牧風的身體和雙手,使勁捏開他的牙關,將琉璃瓶中的忘憂散倒了三分之一進去。一邊往裏倒,一邊咬牙悠悠地勸道:“常少俠放心,魏大人可舍不得你死,忘憂散是送你去做神仙的。”
大傷在身的常牧風哪有氣力跟他相抗,雖然努力搖晃著腦袋,無奈身體卻被對方死死壓住,縱然抖落一些藥粉在地,卻也吞了一半入口。那忘憂散入口即化,想要往外吐時已然晚了。
眼見常牧風的臉上青筋暴出,單目圓睜,身體也開始抖起來,徹底沒有了反抗的能力,屠六安才收手,站遠了一步麵無表情地看著。
常牧風的樣子極度痛苦,他的嘴角吐著白沫,四肢毫無規律地顫動著,眸子死死盯著頭頂的房梁,不久,眼中卻又暗淡下去。仿佛有千百萬個畫麵一瞬間湧入了頭痛欲裂的腦海裏,他看見了燕戈行,看見了師父,看見了段非煙。朦朦朧朧中,長著一對好看酒窩的段非煙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她在他身前站定,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附耳低聲道:“常少俠,你醒醒啊,我來帶你走。帶你去瀾滄盟,舉辦最盛大的婚禮,接受九江十五湖江湖豪傑的賀拜。”忽的,她卻又遠了,常牧風伸出手去,卻如何也抓不到!
望著床上痛苦呻吟著的常牧風,屠六安輕輕搖了搖頭,奸笑道:“第一次總是痛苦難熬的,服的次數多了,你便知道其中妙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