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忘川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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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穀外,洛河之中。
零星的雪花緩緩落在冰麵上,轉瞬間便已凝固。
雖然穿著蓑衣,帶著鬥笠,又披了一床棉被在身,從小生活在南方的段非煙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舉著魚竿的雙手已經變成兩根腫脹的紅蘿卜。
麵前好不容易鑿開的冰洞裏,咕嚕咕嚕冒起一串水泡,魚漂抖了幾下,她連忙收竿,魚鉤之上卻還是空無一物。
燕戈行和師兄又去白陽城外打聽趙破虜的消息了,臨走之前,燕戈行曾抱怨嘴裏已經淡出鳥來了。為了給燕戈行一個驚喜,她才問蘇嫿借了漁具,來到忘川穀外釣魚。
“臭魚,死魚!”
段非煙口中叫罵著,勾上魚餌,再次把魚鉤伸進冒著白霧的冰洞裏,雙手湊在嘴邊哈著氣。
此時,正在忘川穀內按照叔叔教的方法,用紅薯釀酒的蘇嫿,卻聽穀外涼亭方向傳來一聲奇特的鳥鳴。
“咕咕,咕啾,咕咕啾。”
蘇嫿柳眉輕皺,當下便放下手中的夥計,跳上吊樓圍欄,飛躍而下,朝著鳥鳴聲傳來的方向趕去。
涼亭之中,空空如也,隻有一隻透明的琉璃瓶靜靜地擺在石桌上,瓶子下還壓了一封書信。
“叔叔!”
望著琉璃瓶中那一綹微微散發著熒光的藍發,蘇嫿暗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打開了書信。
“蘇樓牧不管音絕樓幾十位姐妹的死活,難道也不把叔叔的命當回事了嗎?魏大人有令,一月之內,拿下燕戈行。”
十三樓的人終究還是找到忘川穀裏來了,很明顯,傳話之人不敢進穀,更不敢靠近蘇嫿,於是才想到了這種方式。
蘇嫿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繼續往下看:“魏大人如今身在中京瑣事纏身,一月之後,會親來忘川穀交接,若那時你放走了燕戈行,弱柳先生恐怕小命難保!”
蘇嫿並不知道魏九淵如今正忙著籌備幾個月後的武林大會,她卻知道,魏九淵是想借她之手將燕戈行二人困在忘川穀中,她還知道把燕戈行置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正是他所使的那些古怪招式。自己本想救二人一命,現在卻當真是弄巧成拙了。
“好在閹賊隻看重燕戈行身上的兩份奇功,卻沒說也要把隻會那劍法的常牧風留下!”
“或許閹賊心裏明白,以我的能力,不可能同時對付得了兩位吧?”
她哪裏會知道,聰明絕頂的魏九淵早在薛朝匯報當日情形時,就推斷出蘇嫿可能對常牧風動了情。現如今,單單把常牧風擇出來不提,就是怕因此把她徹底激怒。反正,他所要的是青陽劍法和暹羅佛拳,那個叫常牧風的當下倒是可有可無。
蘇嫿收了書信,將琉璃瓶揣進懷裏,心中盤算著:“他們師兄弟二人的感情是極好的,若把燕戈行留下,常牧風絕然不會離開。若他不走,魏九淵又怎會放他一條生路,留下一個仇家。”
這樣想著,蘇嫿長歎一聲:“若要救叔叔性命,眼下必要找個由頭,讓常牧風心甘情願離開才好。”
她隻在乎客棧裏出手相助的那個白衣少年,哪還有心思去管燕戈行死活。
可是,用什麽方法才好呢?
“蘇姑娘,蘇姑娘,你怎麽在這啊?看我釣到了大魚!”
段非煙的聲音遠遠傳來,轉身看時,才發現她竟真的釣到了一條鯽魚。那鯽魚雖然隻有巴掌大小,加上十幾二十碗泉水,倒也能熬一鍋魚湯。
“這下燕戈行該誇我了吧?”
緊跑幾步追上前來的段非煙將手中鯽魚往蘇嫿麵前一湊,滿臉誌得意滿。
蘇嫿嘴角的淺笑宛若秋風拂過江麵,她接過段非煙手中的魚竿和蓑衣,故意打趣道:“難道魚湯隻給燕少俠,沒有常少俠的份?”
“唔……魚湯嘛倒是可以分給常牧風一碗,但魚肉隻給燕戈行吃!”
望著段非煙蹦蹦跳跳向著穀內走去的身影,蘇嫿搖了搖頭,心生一計,暗道:“如今,能讓師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的,恐怕也隻有這沒心沒肺的段姑娘了。”
這位從小在瀾滄盟中長大,眾星拱月般的大小姐,雖然愛憎分明,卻不懂得察言觀色,有幾次竟當麵冷落了常牧風。要說那常牧風也真是的,論長相,論武功,自己又哪點比不上這飛揚跋扈的段非煙?
莫不是真如戲文裏唱的那般,男人都是有眼無珠的賤骨頭。
清湯寡水的魚湯端到常牧風麵前時,對麵的燕戈行正在大快朵頤鮮嫩的鯽魚肉,他一邊吃著,一邊對段非煙大叫:“唔,好吃,好吃,明天多釣幾條,也讓師兄嚐嚐魚肉的滋味。”
提到吃,燕戈行向來當仁不讓,魚肉本來就少,自然舍不得從碗裏分一些出來。
“他不是有魚湯喝嘛。”
段非煙埋怨著,又往燕戈行碗裏舀了一勺熱騰騰的魚湯。
“喝點湯,別噎著!”
常牧風看在眼裏,把湯碗輕輕推到了一旁,居然一滴未沾。一旁的蘇嫿看得清清楚楚,他臉上掛著苦笑,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握得很緊,歎了口氣,拿起了盤子裏又黑又硬的粗糧窩頭。他咬了一口,索性把難以下咽的窩頭重新丟回盤子裏,站起身,向著吊樓外走去。
“段姑娘好像對燕少俠情有獨鍾哦。”
跟出來的蘇嫿將一隻銀酒壺遞到常牧風麵前,卻不忘用鈍刀去鋸他的心。
接過酒去的常牧風沒有搭話,仰起頭咕咚咕咚飲了幾口烈酒。
蘇嫿向前一步,靠在懸簷邊的立柱上,故意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繼續道:“聽段姑娘說燕少俠在比武招親大會上以一當十,威風八麵。美人自古愛英雄,如今看來,倒也難怪……”
“哼,”
常牧風冷哼一聲,想起棲霞峰中的那二十場比試來,心想,如今我也練了怪僧的內功,就算師弟多學了暹羅拳,也未必就能後來者居上。可,那畢竟是他師弟,當初也的確是自己不願上台比武,才落得如今局麵。
“蘇小姐此話何意,莫不是有意挑撥我和師弟?”
蘇嫿連連搖頭,“常少俠當真是錯怪我了,要我說二位少俠都是人中龍鳳,隻是各有千秋罷了,隻可惜段小姐眼裏隻看見到了燕少俠的好,卻沒看到常少俠眼裏都快噴出火來了。”
“你!”
常牧風被她奚落,也不好辯白,負氣沿木樁向著岩壁下走去,走到平日練功處,氣鼓鼓地練起劍來。蘇嫿看得通透,這位師兄看起來比燕戈行成熟穩重,其實骨子裏倒更像是個爭強好勝的孩子,這也正是他的可愛之處。蘇嫿行走江湖多年,城府深重的男人們見多了,反倒對這位初出茅廬的少年青眼有加。
“師兄,師兄,你的魚湯不喝我可喝了啊!”
把自己的肉湯吃喝了個幹淨的燕戈行眼見師兄碗裏還是滿的,不知死活地對著崖下大喊大叫,也不等師兄回答,就端起碗來喝了個幹淨。
忘川穀下有熱泉,又因地勢低凹,雖已是寒冬臘月,穀內霧氣依然縹緲不散。
雲霧之中,手持簫劍的常牧風時而飛上崖頭,時而衝向穀底,手中簫劍虎虎生風,每一擊似乎都帶著怨氣。斜倚在欄杆上的蘇嫿麵帶微笑,有那麽一刻,竟看得癡了。她想,如果忘川穀裏隻有她和常牧風兩人就好了,那時,他們要在穀內辟出兩塊地來,一畝種黍,一畝種花。世人眼中,他們二人定是神仙一般的存在。遺憾的是,常牧風卻隻顧跟師弟爭風吃醋。
念及此,蘇嫿不禁苦笑,自己與那常牧風又何嚐不是一種人呢。
一個情字,竟是這般複雜,又這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