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兄弟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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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臘月初三,忘川穀內才剛開始蒙上一層薄霜,穀外已是一片冰天雪地,就連平日裏向東奔流的洛水,也突然間失了生機,河麵上結了厚厚一層冰。
三個月內,燕戈行多次和師兄喬裝出穀,尋找趙破虜的下落,卻無任何收獲。
要說那蘇嫿姑娘的易容之術倒是極好的,有一次,她甚至把燕戈行和師兄扮成了一對情侶,竟然無人發現師兄是男扮女裝。他依然記得當日蘇嫿為常牧風描眉時的情形,纖纖玉指捏著眉筆,在他額梢輕輕掠過,嘴角微彎的她看向常牧風的眼神,竟像是一位新郎看著蓋頭下的俏娘子。那一日,常牧風本想讓燕戈行扮女人來著,隻可惜,燕戈行皮膚比他黑,眼神也相對渾濁,無奈之下,才隻得聽從蘇嫿的安排。
“好美的小娘子啊。”
看著麵前煥然一新的師兄,燕戈行忍不住奚落打趣,卻惹惱了蘇嫿,竟在燕戈行的嘴角添了一枚蠶豆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還粘了兩根長毛,奇醜無比。這下,常牧風心裏才覺平衡,袖了簫劍跟師弟一同去了。
三月之內,常牧風曾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蘇嫿的身份,無奈卻又無從查起,隻得走一步看一步,暗處留心罷了。那兩個無端消失了的丫鬟去哪了?自己和師弟都沒告訴過她名字,她又為何知道自己姓常,師弟姓燕?這忘川穀雖然景色優美,氣候溫潤宜人,但周圍的瘴氣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克服的了的?她雖口口聲聲說師父是被十三樓害了,姓甚名誰卻隻字未提。一個個疑問,盤桓在常牧風的腦子裏,讓他不得不時時處處多加小心。好在,幾個月來,倒也沒發現蘇嫿有何不軌。
“趙前輩是死是活也沒個消息,這可如何是好?”
岩壁上的吊樓裏,燕戈行撫摸了一下那隻笨重的琴匣,望著遠處白茫茫一片的霜雪,雙手攏在口邊哈著氣埋怨:“師父也不知道去哪了,趙破虜的畫像也不曾留下一張。”
席地而坐在木露台上的常牧風收了氣,多日來他一直運氣修煉,不但身上的傷全都好了,內力也比以前強了不少。那幾日,身體大好的他又練起了青陽劍法的天瀑式,用怪僧的方式運氣馭劍,威力竟比先前盛了數倍。
此時,段非煙已經端著一筐熱氣騰騰的煮紅薯從懸空吊樓裏朝著這邊走來。
“唉,又是紅薯啊。”
燕戈行忍不住歎氣,這山裏亦有野兔山雞,無奈,蘇嫿姑娘卻嚇唬他們說這裏的活物常年呼吸瘴氣毒霧,肉是有毒的,所以隻能吃從外麵集市上買來的東西。到底有毒沒毒,吞進肚子裏才知道嘛。
燕戈行從段非煙手中接過紅薯,啃了一口,噗噗噗吐了出來,不是燒雞味的紅薯他不愛吃。
常牧風倒不嫌棄,從段非煙手中接過了竹筐,連聲埋怨燕戈行:“段姑娘好不容易做的,你怎麽這樣糟蹋?”
說話間,已經輕輕剝開一塊紅薯,咬了一口。
“他呀,恐怕我把自己煮了端到他麵前,都嫌肉是臭的。”段非煙撅著嘴,臉上寫滿了怨憤,氣鼓鼓的樣子倒更顯可愛。一向處事冷靜的常牧風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每次麵對段非煙時,就會變得像個沒頭沒腦的孩子。如今,見段非煙失落,居然接了句:“我不嫌。”
話一出口,才覺失了體統,連忙低下頭來。
“我還不給呢!”
段非煙冷冷的應了一句,語氣一如洛水之上半尺厚的寒冰,狠狠地剜了笑而不語的燕戈行一眼,轉身朝著吊樓走去了。
“後悔了吧師兄?”
“後悔什麽?”
“那天你沒上台比武啊。”
“……”
常牧風無言以對,他搖了搖頭,心想,師弟之所以還能這般瀟灑頑劣,把情字當作笑談,是他還沒遇到那個人吧?如今,權且讓他圖一時口快好了,夏蟲怎可語冰,井蛙亦不可語海。
終有一日,他也會遇到那個她的。
三個月的時間,沈雪吟已經破繭成蝶般變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依然愛穿紅衣的她,站在江寒麵前,身高已到對方眉間。
幾十天以來,她暫且拋開教內事務不管,一直跟養傷的梁古一起,躲在白陽城邊陲的暗哨裏。就像是一隻躲在暗處的夏蟲,逃避獵捕、吐絲作繭,如今,終於破殼而出重見天日。
幾日前,毛發指甲生長的速度趨漸放緩,已變得與平常人無異,她才從暗哨的地道中走了出來。
她出來後對紅蓮教徒頒布的第一個密令便是——全員蟄伏,以待時機。
原本,她想著的是人多力量大,才能盡快找到趙破虜。現在看來,欲速則不達,大規模行動反而會引起十三樓的注意。眼下,最好便是悄悄尋找趙破虜的下落。如今,她不免再次想起那個名叫燕戈行人來,既然他們也在找趙破虜,暗中留意師兄弟兩人的行蹤,說不定能有意外收獲。
想到這裏,沈雪吟轉身看向身旁的江寒,淡淡道:“江大哥,放話出去,就說紅蓮教聖使沈雪吟因為十八年前誤服了玄清丹,到如今還是一個八歲的女童。同時,暗中留意燕戈行師兄弟二人,說不定他們能誤打誤撞,查到趙破虜的下落。”
江寒沉吟片刻,待明白了沈雪吟的用意後,點了點頭。十八年來,隻有紅蓮教長老、護法才知道這個秘密,如今,玄清丹藥效已失,放話出去,反而能保沈雪吟周全。
也許是容貌已改的緣故,沈雪吟的臉上多了一絲沉穩,一絲冷酷,唯獨提到“燕戈行”這三個字時,緊繃著的臉上才有一絲輕鬆的表情滑過。
她心裏想著的是,那少年,的確是有些意思的。
二十多年來,身為紅蓮教聖使的她,所能接觸到的人,無論長老還是護法,無一不對她畢恭畢敬,不敢越雷池半步。那個叫燕戈行的,偏偏把她當成了一個孩子,居然還伸手掐她的臉。
如果沒有燕戈行的出現,觸動了緊繃著的某根心弦,到現在,她還依然會被玄清丹所困吧。神奇的是,他隻是輕輕地撩撥了一下,便奏響了一整首恢弘的序曲。
嗬。
沈雪吟冷笑一下,翻身上馬,跟江海一起並馬向著東南而去。
如今,她終於可以一個人騎馬,終於不用再像一隻飛不起來的雛鳥一樣,縮在江寒的羽翼之下。
因了滇王再三暗中阻撓,三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出動了淩絕、避風、天錄三支隊伍的十三樓,依然沒能成功摘到司徒策的項上人頭。這一點,不禁讓遠在中京皇城總樓的魏九淵大為光火。可是,滇王卻掌控著洛水以南一陽十七州的軍政大權,暫時是萬萬動不得的。而如今,更讓他頭疼的是青陽劍法、暹羅佛拳的相繼現世。早在多年前劍宗就被紅蓮教滅了的青陽派還倒好說,倒是那暹羅佛拳的主人,前武林盟主花不枯著實棘手。魏九淵怕的倒不是大燕武學中排名第二的暹羅拳,而是花不枯手中的武林至尊令。據說,武林至尊令可以號令天下武林人士。雖然,花不枯多年前就帶著至尊令隱退江湖,銷聲匿跡了。可如今,暹羅佛拳既已現世,相信至尊令不久後也會重出江湖。到時,若是至尊令落到了十三樓的仇家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大燕武林群龍無首,看似一群烏合之眾,力量卻絕對不容小覷。一旦讓這股力量集結起來,將對十三樓產生致命的影響。
山雨欲來。
魏九淵輕輕旋著拇指上的古玉扳指,閉目沉思片刻,最終下定了決心,對身邊的播風樓樓牧崔四海命道:“以四象島島主顧冷杉的名義散消息出去,明年端午佳節,在中京城外的四象島舉行武林大會,推舉武林盟主,勝出者可得至尊令,號令江湖。”
平常以“說書先生”掩飾身份的崔四海吹了吹嘴角的山羊胡,雖已是嚴冬,卻還裝模作樣地搖著一把紙扇:“據說上一屆武林大會也是在四象島舉辦,島主顧冷杉倒也是個識相的人物,顧家先輩當年更有從龍之功,高祖才將中京城外洛水之上的四象島賞賜給了顧家。如今,用顧冷杉的名義再好不過了。可是……那武林至尊令好像跟前任盟主一同消失了,我們到哪裏去找?”
說書先生犯了職業病,好一通廢話,聽得魏九淵不禁皺起了眉頭,打斷道:“假至尊令一旦出現,還愁引不出真的來?”
崔四海立馬會意,連連點頭稱是:“樓主此計甚高,此計甚高,屬下這就往四象島走一趟!”
說話間,崔四海已經退出門去,快步行至一輛馬車前,撩開門簾一邊上車,一邊對車夫道:“備上好禮,去四象島。”
武林至尊令魏九淵誌在必得,然而,想起那日石佛峽裏的事情來,心中依然有些忐忑。為保萬全,一定要在武林大會舉行之前拿下那二位師兄弟,一旦參透了暹羅佛拳和青陽劍法,到時,就算花不枯出現了,也定然是束手無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