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燙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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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身戲子行頭,女扮男裝的魏九淵剛剛走出太子行宮,就把那套女裝奮力從身上扯下來,雙臂一震,撕了個粉碎。
“太子也欺人太甚了吧?”
說話的那人身穿淡青圓領紋繪長袍,腰墜玄玉虎佩,手裏握著一把鐵扇,看打扮倒像是個偏偏公子,無奈一張臉卻又黑又醜,生生一個活鍾馗。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地判樓樓牧屠六安。
聽他恭維,魏九淵也不搭理,翻身上了拴在宮門外的馬後,才對屠六安命道:“去你的地判樓!”
“得令!”
不多時,幾人已策馬來到玄陽城外的一處隱蔽地牢。
坐在太師椅中的魏九淵接過屠六安遞過來的茶盞,輕輕品了一口,便放在了桌邊,從懷裏掏出忘憂散,吸了一口,才覺得爽快。
他一邊享受著忘憂散帶來的極致而短暫的快活,一邊對屠六安招了招手:“把他帶來吧,我有話要問。”
“樓主…這…”
屠六安知道魏九淵所說何人,心裏默默埋怨著“不是要將他關在地牢裏永不見天日嗎”,同時猶豫著抬頭去偷看上司的表情,自己卻是一臉的為難和恐懼。待發現魏九淵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後,隻得作揖後退一步,對手下命道:“去把那老不死的押來!”
領命的兩個手下也皆是一臉為難驚懼,仿佛自己領到了閻羅王發來的催命函一般,又不敢得罪魏九淵,隻得哆嗦著下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隻聽門外嘩啦啦聲響。待七八個獄卒各自挺著一竿兩米多長的特製鐵叉,將那名囚犯叉進來時,方見那個被他們七手八腳,用頂端彎成弧形的鐵叉叉遠了,一點點挪進來的人身形瘦弱,通身被綁了不下二十根拇指粗細的鐵鏈,耷拉在地上的鐵鏈與青磚碰撞,發出嘩嘩的聲響。就連雙手,也被戴上了一副特製的手套,牢牢綁在胸前。
那人帶著一個巨大的鐵頭罩,整個頭罩渾然一體,隻在嘴巴處留了一個洞,方便進食。那人原被關在一隻巨大的鐵籠裏,吃飯時,也是獄卒用鐵叉遠遠把食物挑到他的嘴邊。如今,隻有從頭罩下來露出來的幾縷冰藍色長發,還能證明他的身份。
“咳…咳咳。”
一陣陣沉重的咳嗽聲從頭罩後麵傳來,聽起來病得很重,仿佛不久於人世的樣子。
可,正是這個病秧子,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活了一年又一年,活成了整個地判樓的夢靨。雖然看管他的獄卒每次都離得很遠,但仍然一個個相繼死去,而且七竅流血,死相極慘。負責看管他的獄卒中,命最硬的也沒活過三年。其實屠六安早就想一把火將他燒死了,無奈魏九淵不肯。
見到那人,一向冷傲的魏九淵也不禁微微坐直了身體,待他被眾人押到大廳當中時,連忙擺了擺手讓獄卒們停下,把他牢牢抵在離自己一丈開外的地方。
“咳咳……咳。”
那人還在咳嗽著,整個人顫顫巍巍,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倒是應了他的名字蘇弱柳。
“弱柳先生別來無恙啊?”
魏九淵站起身來,卻又不敢向前,摩挲著手中的蓋碗訕笑道。
那人歪了歪腦袋,待聽清了對方的話後,大笑幾聲,就連笑聲也跟咳嗽聲並無二致——“咳咳咳,咳咳咳咳”,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魏九淵魏大閹人不死,閻王小輩怎麽敢收我?”
也不怪蘇弱柳語言乖張,竟不把閻王放在眼裏,若論取人性命的手段,恐怕閻羅王也無法望其項背。當年,若不是中了十三樓的圈套,掉進陷阱裏的他,被人用一張大網網了起來,區區幾十個十三樓的走狗,早就被他毒翻了。他從小毒裏泡大,如今,不但百毒不侵,連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發都已變得劇毒無比。
“哈哈哈,弱柳先生還是這般好魄力,其實魏某人今天找你也無他事,隻是借你身上件東西用一用。”
“咳咳咳,好啊,莫說魏大人想借一件,就是十件八件,無論心肝脾胃,隻要你敢來取,我自慷慨相贈。”蘇弱柳大笑著,他認定了就算魏九淵武功再高,也不敢靠近他三步以內。
“那就這樣說定了!”
魏九淵微微一笑,手中的蓋碗倒扣,將碗裏的茶水傾覆在地後,手腕輕輕一抖,那蓋碗便徑直朝著蘇弱柳的脖子飛了過去。無奈,蘇弱柳被七八個人叉著,身體動彈不得,雖然聽到了風聲,卻隻能任憑蓋碗打來。
嘶的一聲,蓋碗貼著他瘦長的脖頸飛了過去,隻覺後腦一涼,還未反應過來,那蓋碗的杯沿已經斬落一縷藍發,飛到了對麵的台案上,眾人定睛看時,那縷冰藍色的長發已經像條聽話的小蛇般,委頓在杯底。
“魏九淵,你要做什麽?”
蘇弱柳這才意識到什麽不對,大喊大叫著:“有種把你爺爺放開,咱們單打獨鬥!”
而魏九淵卻不理他,隻招了招手,那群獄卒便再次挺著蘇弱柳挪向了大牢。
“魏九淵,你不得好死,你放了爺爺。”
“閹賊,你想怎樣?”
門外,蘇弱柳的聲音越來越小,聽慣了罵聲的魏九淵卻不在意,他長袖一縛,走上前來,輕輕地端起了那隻蓋碗,蓋碗裏那冰藍色的頭發竟升起了一抹詭異的藍霧。
他用早先捏在手中的杯蓋蓋住了茶盞,伸手遞給一旁的屠六安:“蘇樓牧最近好像有點兒不聽話,把這個拿去給她!”
直到那一刻,屠六安方才明白魏九淵為何要留下蘇弱柳的狗命。當年蘇嫿正是因為叔叔被抓,才不得不在魏九淵的威逼利誘下加入了十三樓。蘇弱柳這個燙手的把柄,又怎是說丟就丟的。
自白陽城外往東繞行不到二百裏,洛水河的盡頭,千泉發源之地名為星泉山。
洛水和瀾滄,一北一南,遙相呼應,各自蜿蜒數千裏,形成了大燕境內兩大水係,滋養著一代又一代大燕百姓。
蘇弱柳的忘川穀,就在洛水盡頭。
雖然穀主已被擒多年,漫布在忘川穀周圍的濃重霧瘴卻還遲遲沒有散盡,據說,那是索命郎中當年冶毒所留,事到如今,就連當地砍柴的農戶,也不敢踏入忘川穀半步。好在穀內地形狹凹,那些有毒的瘴氣才沒有隨風吹到附近的村落裏。
當年,蘇弱柳正是帶著被軍機營緝捕的蘇嫿躲進這裏,才僥幸逃脫。
如今,蘇嫿又帶著燕戈行等人故地重遊,追他們的人,卻變成了自己效力的十三樓。
“籲~”
山門口一座周圍積滿落葉的涼亭下,蘇嫿勒停了馬兒,騎在馬背上,向著不遠處雲霧縹緲的穀口觀望,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不禁傷懷紅了眼眶。她猛抽一下鼻子,用馬鞭指了指那團化不開的霧氣:“我要帶你們去的地方就在這忘川穀裏,不過,進穀之前,務必將這吃了,那霧瘴有毒。”
她從懷裏掏出三粒青色藥丸,打馬走到常牧風身邊,遞上前來。常牧風把目光從穀內收回來,盯著藥丸看了片刻,反問道:“蘇姑娘難道不怕中毒?”
從小在忘川穀長大、百毒不侵的蘇嫿自然不怕那區區霧瘴,她本亦沒打算服藥,如今,見常牧風這般相問,也不解釋,雙手合掌把三粒藥丸攏在掌中,像賭館裏的賭徒一般晃亂了,才隨便挑出一粒放進口中吞了下去。接著,才又拿出另外一粒,湊齊了三顆,再次遞到常牧風麵前。
常牧風這才放心,揀出一粒,放進了口中。
蘇嫿苦笑,她要是想毒死眼前三人,又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幾人吃了藥丸,在蘇嫿的帶領下,沿著仿佛是用落葉鋪成的小路,向著忘川穀內走去,遠遠看見一條水流很大的河水從穀內奔湧而出,穿過一座長滿青苔的石拱橋,匯進了遠處的洛水。河水兩邊的山坡上長滿了灌木,深秋裏,葉子紅遍了山頭,卻又不是楓樹,偶爾幾聲鳥鳴從山半腰傳來“啾啾啾啾”,好不愜意。
“這裏是什麽地方,好美啊。”
騎馬跟在燕戈行身旁的段非煙忍不住發問。
蘇嫿微微一笑,“忘川穀”。
“忘川穀?莫不是黑白無常要帶小鬼們去的那個忘川?這名字有意思。”段非煙獨自玩味著這個名字,伸出苗刀捅了捅燕戈行的屁股:“欸,我們就在這裏建一座房子,哪裏也不去了好不好?”
燕戈行不願理她,雙腿一踢,加快了速度,遠遠地跑到了前麵去。
“你等等我啊。”
眼見段非煙也追遠了,蘇嫿才回頭看了一眼走在最後的常牧風。
他們在山洞裏待了七天,七天內,常牧風一直按師弟的方法運功療傷,此刻已無大礙,臉上亦複褪去蒼白,有了血色。如今,眼前騎在馬上的他,還是驚寒驛裏仗義出手的偏偏少年,霜雪一樣的人兒。隻是,眉宇間卻多了一絲憂愁。
“常少俠,可是有什麽心事?”
常牧風沉思片刻,想起師兄弟二人在客棧裏打聽趙破虜的事來,自知已沒必要瞞她,便歎了一口氣:“這裏好是好,可卻離白陽城越來越遠了,師父的趙姓故人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到。”
蘇嫿勒停了馬兒,等常牧風跟上前來後,淺笑道:“世上的事全都講個緣分的,緣分到了自然也就遇到了,就像蘇嫿跟公子,不正是應了緣分二字嗎?”
見她直白,常牧風尷尬一笑,駕的一聲,也策馬向前跑去了。
那一刻,蘇嫿倒寧願希望那個姓趙的永遠都找不到。這世上,若沒有恩怨前仇便好了,若平生隻遇見一人更好。隻可惜,有些人,打從還未記事時,便有了血海深仇,便被仇恨縛住了手腳。
身後的蘇嫿隻是傻笑,座下白馬仿佛也懂得主人的心思一般,也不等主人來趕,便奮起直追,朝著忘川穀中馳去。
山穀之中另有一番天地,四匹馬上衝破幾十米闊的霧瘴後,躍然眼前的竟是另外一片景象。
忘川穀三麵環山,寒風不至,空氣溫潤。雖已是深秋,卻還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穀外雖然瘴氣漫布,穀內卻是晴空一片,氣候宜人。不遠處的山崖上,有一座用木樁架設在半崖之上的吊樓,那裏,便是蘇嫿和叔叔蘇弱柳曾經的居所了。
“這是以前我和師父住的地方。”
蘇嫿指了指岩壁上的木樓,歎了口氣:“現在沒人住了,你們可以暫時住在這裏,十三樓的人是絕對進不來的。”
“你師父呢?”
段非煙快言快語,沒留意蘇嫿臉上一閃而過的傷懷。
“他……死了。”
“一定也是被十三樓的人害的吧,所以你才救我們,對不對?放心吧,早晚有一天,我會讓我爹端了十三樓的老巢,替你報仇!”
段非煙信誓旦旦,言語間仿佛早已忘了十三樓是朝廷機樞,瀾滄盟才是江湖野派。
蘇嫿也不反駁,隻輕輕地點頭稱是。她之所以敢帶幾人來忘川穀,正是因為這三位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燕、常二位才下山來,段非煙平日也是被父親看得緊,很少踏出朱陽城,自然不會知道這忘川穀的主人姓甚名誰。
“多謝蘇姑娘慷慨相助。”
常牧風四下打量著忘川穀內的景致,心道,這穀內的風景倒比棲霞峰也差不了哪去。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間,燕戈行早已踏著嵌入岩壁內的木樁台階,飛快地爬上了對麵的吊樓,站在樓外的欄杆內,對著下邊大喊:“快來啊,這裏還有酒呢。整整一屋子陳釀!”
常牧風搖頭苦笑時,一襲羅裙的蘇嫿已經率先拾步向著樓上走去。山風徐來,一股清淡的蘭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走吧常少俠,晚了,你那嗜酒如命的師弟恐怕把師父的好酒全都喝光了。”
笑意盈盈的蘇嫿轉身看向常牧風,而常牧風卻像是沒聽見一般,隻顧幫段非煙把馬背上的古琴取下來。要說師弟也真是不懂憐香惜玉,自己的琴偏要一個弱女子背著。
“我來吧段姑娘。”
聽到常牧風的聲音,段非煙白了一眼,竟把手中的琴匣徑直朝著常牧風懷裏丟了過去,也不顧他身上是否還有傷。
常牧風接琴時,抻到了肩部的傷口,疼得眉頭一皺。
蘇嫿看在眼裏,卻不好開口,隻得暗自握緊了拳頭,有意讓二人走在前麵,自己跟在常牧風身後,心裏想著,木階梯陡峭,萬一他體力不支跌了下來,也好及時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