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風雪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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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朱陽門遭襲的消息已經收到兩天了,賬外的大雪卻還沒有停歇。
手裏捧著一隻暗花銅暖爐的沈雪吟,站在帳口,麵無表情地看著白茫茫一片的大漠。而大護法江寒就站在她的西北方,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替她擋住了堪比刀割的寒風。
青陽、朱陽兩門接連被屠,而且凶手還不止一家,這讓聖使沈雪吟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偏偏如今又大雪封路,想要東去大燕召集人馬力挽狂瀾的計劃也不得不擱置了下來。為今之計,隻有找到趙破虜,方才有孤注一擲的生機。若要再這麽等下去,恐怕不等攻破玄陽城,殺進太子行宮取了太子的狗頭,紅蓮教安插在大燕各地的勢力,就已被十三樓和聽雲道長蠶食盡了。
“聖使,回帳吧,你的身體……”
已然滿身風雪的江寒擔心沈雪吟的身體,低聲道。
沈雪吟卻未回答,許久,才歎了一口氣,冷冷地命令道:“去叫其他幾位長老護法,回大燕!”
“聖使,雪太大了……”
江寒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沈雪吟狠狠地瞪了回去,隻聽她又加重了語氣,說了個“走”字。
話音未落,沈雪吟已經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向著對麵建在避風處的馬棚走去,地上留下兩行小小的腳印。
江寒知道沈雪吟的脾氣,隻好回帳內幫她取了白狐氅,又裝了一袋木炭,才遠遠了跟了過來。
他吹響了掛在脖子上的駝哨,召喚其他三位護法,兩位長老。
不多時,七人已經聚齊。
沈雪吟個子太小,無法單獨騎馬,隻得跟江寒同乘一騎,其他人分乘一騎,又各自在坐騎之後拴了另外一匹換乘的馬兒,七人十二騎,隱進風雪之中,向著東方而去。
風雪之中,江寒一直用軀體護著身前的沈雪吟,不時伸手試探她懷裏暖爐的溫度,隻等暖爐涼了好換上袋子裏的新木炭。
凜冽的寒風從西北方吹來,吹過胡楊樹的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頭頂是漫天飛雪,鐵蹄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千裏荒原。如今,能將這一切融化的,唯有沈雪吟心中的仇恨。
四肢冰冷的她蜷縮在江寒懷裏,輕輕地閉上了雙眼,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玄陽城城門外發生的一幕。
“爹,女兒替你報仇去了,以紅蓮聖使之名,召集您曾經的部下,定讓蒙月兒痛失至親,血債血償。也定讓那聽信讒言的昭文皇帝永不能與北涼狗賊停戰修好……”
那一刻,沈雪吟無比篤信,暗中在大燕各地經營十數年,教徒已近三千的紅蓮教上下必是一心,同仇敵愾的。
她遺憾的是,自己身材受限,眠月掌無法練成,無法像大護法江寒一樣,取來一隻隻人頭,祭奠爹爹的在天之靈。
她默默地祈求沈鼇在天之靈保佑,此行一定要找到隱跡多年的趙破虜。
她所求不多,隻讓他幫紅蓮教造三部火炮,用來攻破玄陽城門。
他若不允,便殺他全家。
彼時蜷縮在風雪中的沈雪吟不知道的是,大燕北極的玄陽城內,太子行宮的暖閣裏,太子慕容拓正握著一隻鼠毫筆,用調配好了的水粉,在一位宮女的後背上畫山水。
許是風涼,袒胸露背的宮女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慕容拓畫了一半的線條折了彎,衝向了她的肩胛骨。
“唉,又不聽話,換一個吧。”
慕容拓輕道一聲,朝著身後的太監們揮了揮手,那宮女早已嚇得麵如土色,跪地哭搶著求饒:“殿下繞了我吧,繞了我吧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些太監哪裏肯讓她廢話,早已七手八腳地抬了下去。
換來的宮女除去羅衫,脖頸後卻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枚痘,慕容拓眉頭微微一皺,隻用極其細軟的鼠毫筆在那痘上畫了一個圈,哭爹喊娘的宮女便又被抬了下去。
總不稱心的太子索性丟了毛筆,半躺在軟榻上,吩咐手下道:“八百裏加急發令去朱陽,命魏九淵先把手上的事放一放,火速回宮。本殿下想看他扮的女戲了。”
因地處大燕最北端,玄陽城內的冬天雖說比朔風口以西的大漠來的晚了些,卻比南方的朱陽城早了許多。一陣寒風吹來,太子行宮內那棵三年前從山中移栽來的大樹被吹落了最後幾片葉子,落葉隨風擺蕩著,緩緩地撲向了地麵。
樹下,正有一騎一人,快馬加鞭,從平坦的青磚大道上駛過,穿了三重殿門,隻朝著玄陽城南門去了。
那人身上背著一隻早已用火漆封好了的刻銀信筒,信筒裏麵裝著招魏九淵前來扮演女戲的文書。
堂堂機要首領,十三樓樓主,武功獨步天下的魏九淵,在慕容拓的眼裏,也不過隻是閑來取樂的一條狗罷了。
慕容拓心裏清楚,他魏九淵早在當初揮刀自宮的時候,就已經不把自己當成是人了。
如今,去了朱陽城辦事的魏九淵居然膽敢連續兩個月不上報,想來必是有些托大。所以,他才發了這樣一條教令,試他一試。他若還像以往一樣唯命是從倒也罷了,若是不從,自己必要提前做好打算。
信使行遠,暖閣之內,身著七色薄紗的宮女們已經撤下了筆墨,端上了熱騰騰的北涼馬奶酒。
因為打小跟在蒙月兒身邊長大,半夷半燕的慕容拓倒是從了母係一族的飲食習慣,喜歡喝馬奶酒,偶爾還會生食羊肉。
此刻,他一邊嚼著宮女遞到嘴邊的肉脯,一邊將宛若無骨的手臂搭在宮女肩上,活脫脫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朝堂之上,亦有耿直的大臣覺得國之儲君不該如此,還曾有膽大包天之人向昭文帝進諫,要他廢了慕容拓,另立新儲。結果沒幾日,那名禦史的腦袋便掛在了中京城人最多的街市中。殺人之事,自然是十三樓的人做下的。可是,一心想與北涼修好的皇帝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道是那禦史遇見了劫財的歹徒,發文緝捕了幾日,找了隻替罪羊當眾砍了,也便再無下文。
自那以後,朝堂之上再無人敢議論慕容拓的端行。
眼下,慕容拓坐鎮玄陽沒幾日,就已派人向自己那身為北涼國君的舅父,進獻了三大車金銀,十幾車綾羅綢緞。雖為大燕換來了短暫的和平,但長此以往,大燕必將成為北涼的米倉錢袋。
狼,從來都是喂不熟的。
你獻一臂,它便要貪一股,終有一日,要將進獻之人生吞活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