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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家國大義

  「哈哈哈哈,天助我靈犀島也!」


  聽聞小船上的探子來報,說是攻打靈犀島的船隊在霞嵐灣遭到了百越人的伏擊,南海派掌門阮仲年猛地拍案而起,只震得桌子上的酒肉都在顫動。


  「來來來,大家暢飲三杯!」


  阮仲年興奮異常,率先舉起了手中的象牙酒杯,對著座下的諸位同道高聲邀酒道。


  眾人聽到常牧風與百越人打了起來,心下也都激動異常,連連舉杯附和道:「常牧風多行不義,如今與百越人纏鬥起來,也算是狗咬狗兒,是他該有的歸宿沒錯了。」


  那個「狗」字讓燕戈行心裡很不舒服,而眼下,他在意的卻不是這個,只見坐在主席位上的他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卻又懸在了半空之中,與同樣一臉憂悵的一塵方丈對視一眼后,高聲打斷眾人道:「阮掌門可曾想過,百越人為什麼要跟我師兄開戰?」


  「百越人素來橫行海上,見船便燒,見人便搶,哪管他是十三樓的樓主,還是燕盟主的師兄!」


  阮仲年有意把「師兄」二字說得又高又響,似乎是在挖苦燕戈行身為武林盟主,還口口聲聲稱呼常牧風為師兄。


  此時卻聽一塵方丈雙手合十道:「貧僧素聞百越人劫掠大燕商船之事,若是一兩艘官船在海上被百越人劫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那常牧風帶著的可是一整個水師營……」


  聽了一塵方丈的話,眾人才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紛紛收了手中的酒杯,將目光投向了立身站在那裡的阮仲年。此時,卻又聽坐在一塵方丈旁邊的趙五嶽問那位前來報信的探子道:「百越有多少條船?」


  「小船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少說也有幾百艘!」


  「幾百艘?」眾人唏噓間,卻聽那探子又道:「還有……還有幾十艘仿造燕船的樓船,我趕回報信之時,隱約看見百越樓船上還有專用來攻城的拋石機!」


  「拋石機!」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皆不明百越人緣何如此,他們還未曾見過哪家海盜用這種裝備的。


  阮仲年久居靈犀島上,時常與百越人打交道的他亦未見過百越小國有哪一家能組織起如此多的艦船來,現在看來,百越諸國一定是為了某個共同的目標聯合了起來。


  「再探!」


  眉頭緊皺的阮仲年一邊發令叫那人再去刺探,一邊疾步行到了掛在大廳后牆上的海圖前,只見他用手指著海圖,沿四象島划向了北去,在霞嵐灣的位置稍作停留後,再向北一劃,指尖最終落在了朱陽城的東海岸上。他的手指重重地點了幾下,旋即面色凝重地轉向身後眾人,緩緩道:「百越聯軍的目標是,朱,陽,城。」


  「那便說得通了,百越諸國一向覬覦瀾滄水道,如今朱陽城大傷元氣,看來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若真是如此,常牧風雖然帶了一營水兵前來,數量卻是遠遠不及百越聯軍的,縱使大燕水軍戰力頑強,被百越人蠶食殆盡也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哈哈哈,那樣豈不更好?也省的我們動手了。」八達鏢局任重見眾人面色沉重,大笑著飲了一杯:「百越人若全殲了常牧風的人更好,若是讓常牧風僥倖逃脫了,明日天亮,我們再去撿他的人頭不遲!」


  「糊塗!」


  任重話音未落,卻聽一塵方丈暴喝一聲:「常牧風雖然行事暴戾,十三樓亦是殺人如麻,卻終究是大燕的軍隊。若是朱陽城被百越賊人佔了去,留在城內的百姓豈不如同螻蟻任人踐踏?」


  燕戈行身為武林盟主,卻因與常牧風的特殊關係,此刻不好先發話,只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酒席最外圍的沈雪吟,與她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眼下,如果連與十三樓有著血海深仇的紅蓮教都能顧及民族大義的話,其他人自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沈雪吟自知燕戈行心中所思所想,卻只能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在座的十幾個江湖門派,若論仇恨,沒人比紅蓮教更想要常牧風的命。可是,方才一塵方丈分析的也的確有道理。一時間,向來行事果決的沈雪吟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沈雪吟有意推諉,燕戈行只能把目光投向阮仲年,武林盟的人是為保護他的靈犀島而來,燕戈行雖為武林盟主,卻的確沒有喧賓奪主的理由。


  「民族大義在前,個人恩怨在後,為今之計只有把百越人趕走,才能免我南燕居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見眾人沉默,一塵方丈起身又道,心中直罵眼前這些江湖中人目光短淺,只計小仇,不思大怨。


  木然立在海圖之前的阮仲年還在沉思著,他何嘗不知朱陽城一旦落入百越諸國手中,靈犀島便會成為懸在海外的一座孤島,到那時,百越人想要拔了他這根釘子,那便是易如反掌了。可是,常牧風接連滅了幾大門派,如今又是放出狠話要屠了南海派,要讓他開口勸那些慘遭滅門的同僚去救十三樓,怎麼張得開這個嘴。


  滿屋高朋霎時間分為了兩派,以少林為代表的一派主張暫時摒棄個人恩怨,發船去救大燕水軍。以清虛派為代表的另一派,卻又主張靜觀其變,等兩方人馬殺個魚死網破,再依情勢決定該當如何。


  眼見形勢混亂,再拖延下去百越聯軍很可能早就得手了,一直期待著一塵方丈能力排眾議的燕戈行忍不住將手伸入懷中,握緊了那塊玄鐵至尊令。


  此時,卻見一個紅影從後面站了起來,燕戈行抬頭看時,才見沈雪吟正定定地看著自己的雙眼,二人對視良久,才聽沈雪吟一字一頓,大聲道:「先殺光百越諸賊,再取常牧風狗頭!」


  說話間,沈雪吟已經率先走出大廳,帶著紅蓮教的幾位頭目,向著靈犀島城門外走去。邊走邊朝身後幾位門主問道:「諸位前輩可曾記得我紅蓮教教訓?」


  「殺盡夷蠻,保我大燕!」


  沈雪吟微微一笑,「那便是了,今天沈雪吟便帶你們去殺光那百越夷蠻!」


  大廳之內,諸位門派首腦見紅蓮教的人居然暫把與十三樓的恩怨放到了一邊,暗罵紅蓮教數典忘祖者有之,自慚形穢者有之,左右觀瞻者有之,一時間面面相覷,竟不知如何是好起來。


  此時,卻聽當的一聲響。


  眾人齊刷刷轉頭看時,才見從未持至尊令發號施令過的燕戈行已將至尊令重重地砸在酒案之上,炯炯雙目掃視一圈后,沉聲道:「大燕武林盟各派聽令,火速發船霞嵐灣,與大燕水軍一同前後夾擊百越船隊,以御外辱!」


  燕戈行話音未落,清虛派的妙慧道姑卻猛將身前的趙五嶽推開,拂塵往臂上一楊,陰陽怪氣地嗆聲道:「看起來燕盟主還是念著與常牧風的同門之情啊,如今這般行事,怎令我等信服!這樣的盟主不從也罷,至尊令交到這種人手中,也已與廢鐵無異。」


  妙慧說話間,已欲帶領清虛派的人往外走,其他幾個不願去救十三樓的門派,也相繼跟上前去。


  「妙慧道友此言差矣,燕盟主雖與常牧風同出一門,卻是一正一邪萬難同日而語的,如今相信諸位都看得清楚,百越人覬覦瀾滄水道意在偷襲朱陽城,是國運之戰;我等與那十三樓往高了說最多算是門派恩怨。此時,還拿師兄師弟這樣的話來搪塞推諉,我看是你清虛派怕了那成千上萬的百越蠻人吧?」趙五嶽向前一步,橫臂擋在了妙慧面前,出言激將道。


  見眾人又爭吵了起來,燕戈行轉身看向了阮仲年,低聲道:「紅蓮教的人已經去了,既然南海派與紅蓮教早已達成了同盟,如今軟掌門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盟友去送死吧?到時江湖中傳揚出去,豈不難聽?」


  阮仲年見紅蓮教已經先行一步,身為盟主的燕戈行又擺明了立場,南海派也沒有再礙於顏面僵著的必要,便高喝一聲「南海派雖偏安一隅,卻也是大燕子民,瀾滄水道豈容百越夷蠻染指」,說話間,已提劍向外走去。


  「諸位是為保南海派而來,本無必要與百越人一戰,如今願保大燕的自要聽盟主號令,膽小怕事不願引火燒身的,靈犀島外有的是船,自挑幾艘,帶著各自門中人遠遠避開霞嵐灣,自回大燕國內做個縮頭烏龜便是了。」


  趙五嶽大吼一聲,亦和一塵方丈帶著恆山、少林兩派人馬,簇擁著燕戈行,緊跟在南海派之後向著渡口處去了。


  剩餘幾個瞻前顧後的門派,見少林、恆山兩大派已有了立場,又呼啦啦跟出去一片。


  妙慧道姑愣在門口,心想,既然這幾大數得上的門派都願聽小盟主的差遣,清虛派若是一意孤行,來日大燕武林之中恐怕再無立錐之地,也只好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日後再與姓常的計較。」


  拂塵一撩,帶著剩餘幾個門派的人行了出去。


  ……


  渡口之外,紅蓮教的人早已登上於滿江的船,此時,載著沈雪吟的頭船已經率先行入海中。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中原武林人士,哪裡肯讓紅蓮教搶了風頭,紛紛解纜登船,百篙千槳爭相發力,直朝著紅蓮教的人追去。


  「燕兄弟,燕兄弟,你身為武林盟主,自當一馬當先,莫要躲在後面船里做那烏龜王八蛋,我的頭船之上可有好酒!」


  於滿江早已看穿了燕戈行和沈雪吟的心思,跑到船尾,雙手挽在嘴邊,朝著後面的燕戈行大喊。


  見大勢已成,燕戈行才總算放下心來,將至尊令重新塞進懷裡,背著古琴,提身飛舉,歘歘歘幾個靈巧輕捷的騰躍,飛身到了於滿江身旁,落身之後,腳步放緩,一步步朝著船首紅衣飄飄的沈雪吟走去。


  如今,恩怨隔了山海。


  他與她,才終於不必再在意正邪二字,肩並肩共赴沙場了。


  海天之上,月朗星稀,海風吹起沈雪吟的長發,輕輕撩撫著燕戈行的面頰,許久,他才聽她低聲沉吟道:「常牧風要死也只能死在紅蓮教刀下,所以,燕盟主不必謝我。」


  燕戈行微微一笑,他沒有回話,而起舉目遠眺向了遠處黑藍色的海面。


  海平面的盡頭,一輪巨型的圓月正欲沉入海水之中,月影之中,一葉小舟一動不動的橫在那裡。夜露濃重,坐在船頭的漁翁披著一件蓑衣,彎曲不堪的魚竿隨意戳在水中,微波徐來,盪起一圈圈漣漪。


  此時,原本躺在舟內的一個邋遢頭陀打了個哈欠,雙臂平舉著坐了起來,撞翻身邊的一壇老酒後,打了個哈欠,問漁翁道:「幾時了?」


  那帶著一張煞白的象骨面具的漁翁並不回頭,眼角餘光掃向遠處武林盟的船隊,沉聲道:「恩怨就要了結的時辰了。」


  「哈哈哈」,船艙里的頭陀大笑起來:「當初你帶著那孩子來找我和聽雲打賭時,就已想到那小子只有被我們帶走,才能保命對不對?若不然,滇王恐怕早就派人把他殺了罷?身為滇王的幕僚,你自知保不住他,才想出了那麼個餿主意。帶著滇王的親子,來找我這個武林盟主打賭,怪就怪我和聽雲技不如人,聯手也不能勝你,只得願賭服輸,潛入皇宮之中偷換了真太子出來。現在想來,你既然能勝了我和聽雲,自己潛入皇宮自不在話下。」


  「只可惜,現如今我才明白你的用意。」


  說到此,花不枯扶起倒在腳邊的酒罈,又喝了一大口烈酒,繼續道:「雖然你從未以真面目示人,身份老夫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你名義上雖為慕容端的幕僚,其實卻是昭文帝的人。那皇帝老兒裝得一手好糊塗,腦子裡卻是比天上這輪圓月還亮堂。朝堂之上的太子換成了他慕容端的親骨肉,滇王自不會再起弒兄篡權的歹心。這亦是你幾次三番救那慕容拓性命的實因,為此,還不惜讓自己的高徒自宮護駕,到最後,居然還為保慕容拓的命親手廢了他的武功。」


  「哈哈哈」,怪僧依舊在笑,面具之下的老者卻還是不曾回他半個字。


  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來找自己和聽雲打賭時的情形,花不枯依舊曆歷在目。那日,他與二人相約比武,若是贏了,花不枯和聽雲便要聽從他的安排潛入皇宮偷換太子;若是輸了,便揭開自己的面具,讓他二人一睹廬山真面目。


  而直到如今,面具之下到底是廬山還是黃山,花不枯依然不知。


  「今日,昭文帝既保住了親生兒子的性命,又用宮中的假太子牽制了滇王,看似兩全其美,卻不曾想……」


  花不枯又飲了一大口酒:「卻不曾想到,自己太過陰柔,遭了天譴,生下十幾個公主,卻唯獨只有燕戈行這個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兒子,哈哈哈哈。」


  這一句像是戳到了面具之下那人的心窩,只見他後背猛地綳直,沉聲緩緩道:「當初陛下的確是想著等時局穩定了再另行廢立,確實是未想到今日的局面。」


  「呵呵,皇帝老兒一心想著讓慕容拓擔了勾結北涼人的罪名,激起民怨,最後再隨便找個皇宮內的親子取而代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倒真真是難辦了。他若廢了慕容拓,滇王肯定不能善罷甘休。就算不惜與九弟刀兵相見,姑且贏了,又該如何去說服滿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讓一個武林盟主去當太子?」


  說到此,花不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拎著酒罈,醉眼斜看著漁翁道:「他慕容皇族不是最忌憚武林門派聯合在一起嗎,幾十年前,天瀑流雲並出青陽,青陽派眼看就要一統江湖,流雲劍卻無端被人偷了去。難道不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乾的好事?」


  說話間,花不枯酒罈向著漁翁一拋,那人舉手抵擋間,花不枯已使出少林龍爪手中的一式,直朝著他的象骨面具抓去。


  漁翁手中魚竿一掃,啪啪直抽向花不枯下盤,花不枯閃身躲避時,那人已立身飛起,跳遠了開去。


  「這張臉你若見了又如何?江湖之中本就沒有老夫名號!」


  「那為何不讓我見?」


  「怕嚇著你!」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踢打爭奪間,遠處武林盟的船隊已經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上。


  「不好,燕小兄弟的船走了。」


  「他可萬萬不能被那些百越人給殺了,若不然你無法回去向你的主子交代,我把盟主之位強給了他,害他無故殞命,百年之後,也沒臉再去九泉之下見他了。」


  說話間,花不枯便不再管那副搶了二十多年也未曾從那人臉上摘下的面具,只顧行到船尾,朝著船后空蕩蕩的海面虛空交替打出幾掌,憑藉掌風拖曳著獨木小船向著霞嵐灣的方向行去。


  他在南海派的后廚之中潛伏多日,為的就是保護燕戈行。昨日入夜,卻無意間撞到了同樣鬼鬼祟祟的老相識,二人打了十幾個回合難分勝負,打累了才相約到船上吃酒。卻沒曾想,那毛都還未長全的「小盟主」居然真能說服一眾倚老賣老的江湖前輩,一同去找百越聯軍送死。


  這樣也罷。


  潛龍在淵,終有一日要騰雲而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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