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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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非魚還是回來了。
而且她用的時間並不長,手術室的燈滅掉之前,她就提著飲料和幾份餡料十足的肉夾饃返回了門前。她像是對全市各個犄角旮旯裏的美食全都了如指掌似的,普普通通的紙包裏散發出一股讓人唾液分泌加速的濃鬱香氣。
李非魚輕手輕腳走到張臨父母身邊,遞過去兩個紙袋:“兩位先墊一墊肚子,手術很快就結束了,等會你們還得照顧病人,得保證體力才行!”
張母怔了一下,抹了下眼睛,這才雙手把東西接過來:“謝謝!張臨這回多虧你們了,這……我們真是過意不去……”
李非魚笑道:“應該的。”
她停頓了片刻,又自然而然地說:“不好意思的是我們才對,張臨剛受了不少罪,但為了案子,待會我們還不得不問他幾句話,這點東西,您就當是我賄賂您的吧。”
她當然有私心,卻並不因此而遮遮掩掩,張母一噎,隻得苦笑起來:“沒事沒事,這問話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用顧慮我們。”
得了對方通情達理的保證,李非魚這才走到一邊,把剩下的食物跟顧行分了,又遞給他一杯咖啡。熟悉的焦苦味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顧行低聲道了句謝,等到咖啡見了底,他慢慢地把紙杯揉成一小團扔進垃圾桶,終於問道:“你有心事?”
李非魚歪著頭看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顧行往手術室的方向瞥了眼,燈依舊亮著,他便說道:“有事可以告訴我。如果,我做得不好,我會學著改變。”
李非魚像是有點驚訝似的,仍舊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瞅著他。良久,那種錯愕在她臉上融化成一種冷淡的笑意,她沒骨頭一樣靠在牆上,笑道:“不,你很好,是我的問題……”可笑著笑著,她又搖了搖頭,自嘲道:“我是比較悲觀的那種人,對別人,對自己,都沒什麽信心。”
所以,總覺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與其在磨掉了所有情分之後悔不當初,還不如在由盛轉衰之前趁早抽身,或許還能留下幾段值得懷念的曾經。
她想,顧行說得沒錯,她確實並沒有在自己的未來裏給他留出位置,就像她從沒有給任何人留出位置一樣,越是喜歡,就越不敢接近,越害怕麵對將來一切崩塌之後生出的怨懟和痛苦——那種被逼到了窮途末路,像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感覺,她這二十多年裏,已經體會過了太多次。
顧行不知想到了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幹澀,卻每一個字都很認真:“是我沒能給你信心。”
他是用陳述句的語氣說的這句話,這讓李非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了,但留給她思考的時間也沒有太長,正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張臨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
李非魚匆匆對顧行笑了一下,便連忙跑了過去。
大夫正在向張臨的父母告知病人情況,果然如之前預料的一樣,除了失血有些多以外,並沒有什麽大礙,休息幾天就可以坐著輪椅滿大街跑了。
張母總算徹底安了心。
因為張臨隻是下半身麻醉,不久之後警方就得到了醫生的允許,進入病房與他談話。
病床上的男人看起來很糟糕,不過隻有一小半是因為傷勢,還有一大半是因為驚魂初定,在見到走進來的兩個人時,他臉上明顯地流露出後怕的神情,虛弱地問:“凶手會不會來醫院找我?”
這會兒他絕口不提凶手殺人殺得好了。
李非魚嘴角抿起了一絲揶揄。
張臨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我……”
不過,李非魚卻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居高臨下地說什麽嘲弄的話,而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放心,我們同事會守在病房外,來保證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張臨一口氣鬆下來,強撐起來的頭向後仰回枕頭上。他低低喘了幾聲,似乎知道對方想要問什麽,不用催促就主動提起:“他……我也知道於航這個人,可說真的,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都看不出來他究竟是誰……”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有餘悸道:“他那張臉,跟我特別像……”
顧行神色驟然一寒。
他留下李非魚在病房裏聽張臨描述與凶手對峙的後續,自己快步走了出去,撥通了陸離的電話:“於航做了整容!”
陸離愣住:“什麽?!”
他們守在陳學軍家附近,每個人都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生怕漏過一張與照片中相似的麵孔,但這裏畢竟是公共區域,大白天人來人往是無論如何也免不了的,若是嫌疑人並非他們所知道的樣子……
顧行繼續說道:“整容模板是張臨!”
通過之前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於航和張臨兩個人麵部下半部分本就很相像,一樣的偏薄的嘴唇、略寬的下頜,鼻梁骨中段也十分相似地微微隆起,而區別最大的眼睛形狀、眉弓的角度、還有額頭的寬窄,則全都可以被頭發與寬大的墨鏡遮掩住。
所以,在機場監控中露出的那模糊的半張臉,究竟是為了取信於叢建萍這個獵物而不得不暴露的,還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圈套——讓人認為他還保持著原有相貌的圈套?
如果真的是後者,那麽這個人也太可怕了,他不僅是步步為營,甚至還能夠走一步算三步,在殺死叢建萍之前就已經料想到了該如何混到陳學軍家附近!
陸離突然覺得不寒而栗起來。
幾分鍾後,餘成言也接到了通知,與忙於詢問周圍布控人員的陸離不同,他幾乎是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時就調取了陳家周邊路口的交通監控信息。
早上的時候,於航殺人未遂,從水韻名城小區駕車逃走,因為中途有不少監控空白區域,所以很難直接追蹤他的行程,但若是已經有了目的地,那麽隻需結合路程與當時的交通信息,很容易就能夠測算出從該處到達陳家所需的時間。
果然,在預計的時間段裏,嫌疑人所駕駛的車輛從陳家北側的路口逼近。
餘成言屏住呼吸看了眼視頻上的時間戳。
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前!
陸離詢問過了最後一名同事,沒有人留意到嫌疑人。但越是如此,他心裏就越是難以抑製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於航很可能已經在他們所不知道的時候,頂著和張臨相似的那張臉混進了陳家。
他幾乎要把牙咬碎了,幾番權衡,終於還是違背了陸從安的叮囑,敲響了陳家的大門。
應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保姆阿姨,此時大概正在準備午飯,身上穿著圍裙,手上也沾著些麵粉。她不痛快地瞪著門外的陸離,沒好氣地問道:“又來幹嘛?這天天折騰得人都跟坐牢一樣,你們還嫌不夠嗎!”
陸離勉力壓下心頭的焦慮,溫聲解釋:“現在我們發現嫌疑人有異常的動作,所以有點擔心,需要確認一下……”
他沒說完,就被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我不管凶手有什麽異常,抓住他都是你們警方的本職工作!你們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證,說隻要我配合就能抓住凶手,好,那我就配合,可你們害得我連家門都不能出,耽誤了那麽多正事,然後呢?難道你要跟我說你們就是一群廢物,我配合到這個地步還不夠,你們還要得寸進尺地進到我家裏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
陳學軍站在玄關前,他身材高大,即便在家中,衣著仍然一絲不苟,臉上掛著長年居於人上養成的倨傲表情,看著陸離的眼神如同看著一隻礙事的蟲子。
陸離垂在身側的兩隻手慢慢攥緊,骨節繃得慘白,但與此相對的,他的神情依舊溫和有禮:“陳先生,或許在您看來我們的作為給您帶來了很多不便,但請您理解,畢竟警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想必您應該明白,我們就算失敗了,損失的也隻是名聲和一點獎金,但您所要失去的則是最寶貴不過的生命,所以,還請您能夠繼續保持配合姿態,這樣對咱們雙方都有好處。”
“你!”陳學軍勃然大怒。
陸離溫和而堅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半步不退。
不知過了多久,陳學軍冷哼一聲,態度終於軟化了幾分,冷笑道:“好啊!陸從安真是養了個好兒子,等到這案子結束了,我一定要麵對麵地去跟他討教一下教子之法!”
既然他已經認了慫,那麽撂下幾句狠話也就無關痛癢了,陸離僵硬的十指稍微鬆開些許,冬日的冷風從指縫鑽進手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細細的疼起來。他也見好就收地放緩了些語氣:“打擾您的生活,我確實很抱歉,等嫌疑人落網之後,我一定專程來給您賠罪。”
然後,陸離話音一轉:“請問您從上午九點到剛才都在哪裏,有沒有留意到什麽異常的事情或者奇怪的人?”
陳學軍麵色不自然地僵住。
“你這是什麽意思?”不過一兩秒鍾的時間,他濃眉沉下,冷冷問道,“難道凶手在你們那麽多人眼皮子底下溜到了我家嗎!”
陸離八風不動地回道:“您別多心,隻是以防萬一而已。對了,另外,我可以到處看看麽?”
陳學軍嘴唇動了動,像是又要發怒,但最終還是把原本的話咽了回去,哼道:“隨你的便!”
陳家雖然是座不止一層的小樓,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凶手怎麽也不可能直接爬到二層去,就算他真的混進了布控的範圍裏且沒有被發現,應該也隻能接近一樓有限的區域。
陸離對照著那些區域,將陳家一樓對應的房間統統檢查了一遍,所有的地方窗子都緊閉著,隻有細細的寒風從老式窗子的縫隙裏鑽進來,給屋子帶來幾分寒涼。
而同樣的,一樓所有的房間都連通著同一條走廊,而走廊盡頭靠近樓梯的最後一個房間就是廚房,這一上午保姆一直在其中忙活,如果有人想要通過這裏躲藏到二樓去,不可能不被她發覺。
陸離鬆了口氣,看來還沒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如果您發現了什麽特別的事情或者可疑的人,請一定要立刻通知我們!”在出門前,他最後囑咐了一遍。
陳學軍再次回以冷哼,一個字也沒有說。
陳家堡壘般的大門“砰”一聲在陸離麵前關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