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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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在逝去,但無論有誰死去,明日的太陽仍舊會照常升起。


  而那些死去的人們,則或者按部就班地被親朋好友們悼念然後遺忘,又或者會轟動一時,成為普羅大眾口中的談資與新聞。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鄭佳琳。據本台最新消息,‘七宗罪’殺手昨日再次犯下血案,這一次的犧牲者身份尚未公開,但有熱心市民提供線索,稱受害者屍體是在溪山路一處地下應急通道中發現的,而該處通道正是半個月前的追車事件中嫌犯逃逸的路徑!這讓我們不禁疑惑,為什麽明知該區域與案件存在密不可分的聯係,卻仍然沒有嚴加防範,導致凶手再度得手?帶著這個問題,我今天就準備采訪一下正在負責偵辦此案的……”


  女記者熟悉的聒噪再度充斥於眾人耳畔,這一回,直播畫麵的背景不再是新建的省廳大樓,而是終於改成了特偵組所在的二層小樓。


  顧行正準備去跟在陳學軍家附近蹲守的陸離換班,不巧被堵了個正著。


  鄭佳琳應當早就做過功課,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但或許做的功課並不十分完備,以至於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驚豔之色,差點就忘了詞把人放跑了。


  她連忙清了清嗓子,跟了上去:“顧警官是嗎?據我所知你正是負責這次案件的特別偵察組副組長,那麽對於昨天警方的再度失利,還有之前的一係列徒勞無功的表現,請問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對廣大市民說的呢?”


  顧行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鄭佳琳早有預料般跟上去,言辭愈發犀利:“顧警官,聽說你出身警察世家,繼父在省公安廳有著相當舉足輕重的地位?你這麽年輕就能夠擔任如此重要的職務,是否也與你的家庭有關,你認為自己真的能夠勝任這一次的任務、抓住凶手嗎?”


  顧行驀地收住了腳步,眸中冷意乍現。


  鄭佳琳被他眼神掃過,後背莫名地一陣發涼,她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喋喋不休的話語也戛然截斷。


  攝像師鏡頭正對著舉著話筒的鄭佳琳,突然見她像是被定住了,連忙拿眼神示意她,可對方卻半天沒有反應,他隻好把鏡頭轉開。而這一轉,就恰好發現了個新的話題。


  一個快遞員急匆匆地走向特偵組的小樓,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花,粗略一看,其中他能認出來的就有鬱金香、玫瑰、百合等好幾種,更別提他一時叫不出名字的,遠遠望去,簡直像是個移動的小花園。


  鄭佳琳也反應過來了,立刻往旁邊錯了錯身,把大半鏡頭都讓給那捧花,嘴皮子也飛快地動了起來:“聖誕將至,年輕人喜歡浪漫情調也無可厚非,不過現在重案當前,辦案人員卻如此分心,是不是太過忽略自己的職責了?‘七宗罪’連續殺人案多日沒有進展,現在還出現這種事情,不知警方要如何向對你們寄予厚望的市民交代呢?”


  顧行仍然沒有回答她,但他的臉色卻微微變了,一種混雜著驚愕與憤怒的神色從原本冷厲的麵容上顯露出來,他格開女記者伸過來的話筒,快步追上快遞員:“給我!”


  快遞員一愣,卻見他劈手奪過花束,扔到一邊,從裏麵翻出一隻雪白燙金的小信封。


  被扔到地上的花朵姹紫嫣紅,除了紅得像血的玫瑰以外,還有風信子、鬱金香、鳶尾、與百合,正是在校友會後李非魚對著賓館大堂的人群說過的那幾種花。


  從頭到尾,那雙不為人所知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她。


  李非魚本來在樓上跟餘成言一起在會議室對比嫌疑人照片,但電視直播中女記者的嗡嗡嗡讓她十分心煩意亂,而在那束花出現的一瞬間,她終於忍耐到了盡頭,低聲罵了句髒話,扔下鼠標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本要跟著顧行一起去換班的同事瞧見她從樓梯上下來,連忙擠眉弄眼地讓她快回去,可李非魚卻視若無睹,她直接出門走到快遞員旁邊,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從口袋裏掏出支筆來龍飛鳳舞地把花簽收了。


  鄭佳琳的眼睛頓時亮了,示意攝影師給李非魚一個麵部特寫,興奮得就差沒現場搬來聚光燈了。


  李非魚木然地回視過去,雙眼仿佛蒙了一層霧氣,晦暗得讓人看不清其中真實的情緒。她覺得有些好笑,一個正兒八經的省台記者兼主持人,怎麽就能把自己弄得跟個三流小報出身的嘩眾取寵的小醜一樣,全靠搬弄是非來做進身之階!


  她推了一把試圖擋到自己身前的顧行,在對方錯愕之際往前走了幾步,低頭想了想,在心裏權衡了下各種謊言的利弊。鄭佳琳正自覺抓住了個好八卦,遂攢足了氣勢道:“這位警官,看起來你就是這束……”


  但她還沒說完,李非魚就截斷了她的話,聲音平緩而鄭重,被刻意拖長了一點的語調之中仿佛帶有一種特殊的說服力,讓人莫名地相信她說的就是事實。


  “12.19殺人案仍在偵辦中,因此案件的具體細節不便透露。”她望向地上的花,“至於這束花,我可以給你肯定的回答,它確實是送給我的。”


  然而,在鄭佳琳再度開口之前,李非魚就繼續緩緩地說道:“想必許多人聽說過之前在寶金縣發生的炸藥失竊案,該案偵破過程中暴露出了一樁陳年懸案……”


  墓穴藏屍案既然已經偵破,當年的凶手也已經死亡,寶金縣公安局領導前幾天還接了一次專訪,其中的前因後果就沒有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了,鄭佳琳多少也聽說過,但她此行的目的並不是為警方歌功頌德,見話題引偏,當即道:“你的意思是,這束花是受害者家屬送來的禮物?”


  “真是毫無水準。”李非魚心裏冷嗤。


  她抬起眼,靜靜地看著也自覺失言的女記者,麵無表情道:“不。如果是關注警方動態的市民應該記得,該案件嫌疑人背後仍然有一名正在全國通緝的同犯存在,在案件偵破過程中,有警方人員與其遭遇並因公負傷,我就是新聞中的受傷警察。而在此案之後,我開始再三收到寄件人不明的花束與賀卡,並且數次被跟蹤,因此有理由懷疑送花的神秘寄件人與那名同犯相關。”


  她停頓了一下,平靜地下了結論:“這束花恐怕並不是鄭小姐你所說的浪漫的象征,而是警務人員因為辦案而被尾隨和威脅的表現。”


  鄭佳琳呆住。


  顧行:“……”


  他再怎麽知道李非魚喜歡胡說八道,也沒想到她這口黑鍋居然能直接甩到九霄雲外去。


  但仔細想來,心裏卻又有些發沉,且不論那個身份不明的暗戀者,若是王鵬章在電視直播上聽到這段話,以他的風格,很難說會不會做出什麽相應的舉動。


  他不相信李非魚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就算已經意識到了其中的風險,她還是這樣說了。


  片刻的安靜之後,鄭佳琳總算找到了話中的一個漏洞:“你的意思是還有一名罪犯正在逍遙法外?那麽請問你們為什麽沒有繼續追查下去,難道……”


  難道什麽?難道是覺得罪犯不會犯案,還是難道警方沒有能力抓到那名嫌疑人?

  李非魚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向對方:“如果鄭小姐熟悉本職工作的話,應該會記得,之前的案件已經移交當地警方繼續處理,並且發布了全國通緝,歡迎群眾舉報、提供線索。至於案件移交的原因,正是特偵組需要返回龍江偵辦現在的連續殺人案。”


  她微微笑了一下,像是不經意地對著鏡頭展示出信封一角:“無論是上級領導還是我自身,都認為人民群眾的安全與社會穩定遠遠重要於我個人被匿名威脅的事件,因此才並未將主要精力放在此事上。”


  仍舊是胡說八道,連自身的尊嚴與安全都無法維護的人要如何去保護別人?可惜太多人就喜歡聽這些警察教師或者醫護人員舍己為人的屁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對方沒有瀆職,而自己交的那點稅款診金也一分錢都沒浪費似的。


  就好像全天下就他自個兒金貴,其他人就必須得化身無欲無求的超人,日以繼夜地耗幹所有心血,然後頂著個高尚的名頭不得好死!


  趁著鄭佳琳被噎住,李非魚再度直視鏡頭:“我們理解大家希望將凶手繩之以法的迫切心情,鑒於案件正在偵辦中,我們無法透露更多詳細信息,但可以告訴公眾的是,在這短短半個月之中,我們已經大致掌握了嫌疑人用數年時間才做下的縝密布局,並且初步鎖定了嫌疑人身份,希望大家相信,包括我們在內的所有同事都已經為案件偵破盡了全力,沒有一個人愧對於自己的職責!”


  “數年的布局”,“鎖定了嫌疑人身份”,聽起來像是爆料了不少東西,配合上最後的“軍令狀”,簡直能讓人瞎掰出一整個版麵的新聞,但仔細想想,卻一個字的實話也沒說出來。


  對麵大樓裏,陸從安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屏幕上的直播窗口,十指交叉沉思起來。


  這段爆料明顯是臨時起意,並不嚴謹,如果出於公關目的考慮,恐怕連一點成功的可能性都看不出來,可想而知,在播出之後必然會迎來無數褒貶不一的爭論。但是,如果從最初開始目標就不是危機公關呢?

  陸從安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要是從這方麵來考慮的話,就很容易發現,她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其實隻有兩個目的——在不被追問出凶手私人信息、引發混亂的前提下順理成章地逼迫對方盡快動手,還有,把話題從顧行身上轉開。


  想到這些,陸從安不禁啞然失笑。


  他又靜靜坐了一會,回想起最近兩天裏他從小兒子與陳學軍那裏接到的電話,一個跟他打著官腔指責警方的騷擾,傲慢得仿佛自己是天王老子一般,另一個卻又埋怨對方不知死活、不配合警方行動……


  很快,他就打定了主意,難得一見的笑容從他那張嚴厲的臉上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個近似於不屑的表情,他拿起電話,第一次主動撥通了陳學軍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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