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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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個多月之後,幾人又開始逐幀查起了機場監控。
上午九點整,叢建萍通過了海關。
監控畫麵中,她獨自一人,拖著個銀白色的登機箱,一身米白色的衣服在人群中很好辨認,接下來,她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行李提取處和航班抵達大廳,至此,每個細節都沒有異常。
但很快的,她就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驚訝的景象似的,快步朝著一邊走過去。
接機的人們伸長了脖子盼望著熟悉的麵孔,還有許多寫著名字的牌子混在其中,叢建萍走向的地方就正好有這樣的一個牌子。
“暫停!”
監控視頻定格在這一秒,人潮稍稍散開了些許,那隻牌子下麵的人露出來了半邊臉,模糊的畫麵中,隱約能辨認出他戴著一副寬大的茶色眼鏡,下半邊麵孔蒼白而削瘦,但打理得很幹淨,嘴角還掛著隨處可見的禮貌笑容,但不知是不是監控角度和陰影的問題,茶色鏡片完全遮擋住了他的眼睛形狀,讓那一片區域顯得異常幽深陰鬱,像是兩團深不見底的黑洞。
李非魚喃喃道:“這款黑色羽絨服,是他。”
顧行截屏發給了餘成言:“對照陳宛高中同學!”
雖然隻有半張臉,但比起之前的一無所知已經是個很大的進展了!
他繼續播放接下來的視頻,試圖再找到更加清晰完整的畫麵,但陸離的電話恰在此時打了進來:“陳學軍拒絕保護,我好話都說盡了,他就是不聽!我剛聯係了他在外地上學的兒子,讓他勸了半天,陳學軍總算鬆了口,但我還是擔心他安分不了太久,顧隊,要是可能的話,你們盡快!”
顧行:“知道了。”
畫麵中失去了叢建萍和嫌疑人的蹤影,他熟練地循著兩人離開的方向切換到下一段監控,但預料中的人影卻沒有再度出現。
李非魚快速對照了下機場平麵圖:“這裏有個電梯,通往停車場的!”
果然,幾分鍾之後,一輛載著兩人的黑色轎車從停車場出口駛了出來,閘口監控清晰地拍到了後座上叢建萍的臉,她正在閉目養神,麵容平靜,顯然對於自己所處的危險一無所知,而在她斜前方的駕駛座上,凶手已經換上了顏色更深的墨鏡,羽絨服的領子豎起來,將下半張臉也遮擋住了大半。
顧行放大車牌區域,是本地的牌號。
仔細查下去,居然不是之前失竊的車輛,而是一家租車公司名下登記的車輛,今天清早才被租走,租車的是個三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戴著茶色的眼鏡,他似乎感冒了,臉上罩著個巨大的口罩,邊簽租車合同還邊不停地咳嗽——這當然隻是偽裝,但卻十分合理地沒讓人對他的裝束產生懷疑。
而更讓人確信他的身份的則是,他是個左撇子,對於這一點,負責辦理租車合同的員工記得非常清楚。
在聽說對方有可能是警方追查的嫌犯之後,租車公司表現得非常痛快,連手續都沒有索要,立刻主動提供了車輛的GPS記錄,比交通監控更加迅速地指向了車輛行駛的目的地。
那地方所有人都很熟悉,甚至在不久之前,特偵組的幾個人還曾經親身到過該處。
——溪山路。
在看到這三個字的一瞬間,李非魚的臉色跟活吞了大半隻蒼蠅一樣難看,顧行則像是跟她分享了另外半隻,兩人視線交錯,同時說道:“隧道出口!”
溪山路靠近城市邊緣的滑雪場,屬於待拆遷區域,本來人就少,附近也沒有了交通監控,而隧道的緊急疏散通道位於地下,更是無人靠近,簡直是殺人越貨不二之選。
更何況,凶手半個月前還剛剛“實地勘測”過,可謂對那裏熟門熟路!
李非魚心裏發沉,距離叢建萍上車已經過去了十餘小時,就算他們現在立即趕過去,真的還來得及救下她麽?
顧行卻沒有想那麽多,或者說在這個時候他也隻能盡人事,至於天意如何,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控製的了。
夜色之中,警笛響徹陳舊逼仄的溪山路,路旁住戶遠遠地推開了窗,懷著忐忑卻又略帶興奮的心情注視著半個月以內第二次被嚴密封鎖住的街巷,竊竊私語在燈火之下悄然匯聚。
嫌疑車輛被隨意停放在街邊,裏麵殘留著少許血跡,但已經沒有人。
顧行摔上車門,抬頭望臨街的二樓掃了一眼,兩個半大的少年連忙縮起脖子退開窗邊。
他迅速收回目光,摸了一下槍套,像是在進行最後的確認,隨即向身旁的同事作了個手勢。那是個高大的年輕刑警,他上前幾步,彎腰扣住綠化帶中心還沒來得及遮掩上的洞口鐵門,猛力向上拉開,自己順勢避讓到一側。
顧行手持強光手電照射進去,向下的金屬梯子邊緣卡住了一小條米白色的布料,旁邊幾滴血上粘著片細軟的羽絨。
毫無疑問叢建萍曾到過這裏,而且在當時就處於受傷狀態。
顧行麵部的線條微微繃緊起來,他單手攀住梯子,輕巧而快速地落到了通道內,手電光線照過四周角落,最終穩定在麵前的黑暗之中,李非魚也爬了下來,一起順著腳下泛著綠光的逃生標識逆向深入進去。
腳步聲在黑暗空洞的地下空間內激起沉重的回響,而前方卻始終沒有動靜。
“太晚了”三個字從每個人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隻不過沒有一個人願意首先說出口。
但該來的總回來,終於,在一個轉彎之後,濃重的腥膩氣息撲麵而來,混合著肉類蛋白被燒焦的味道,讓人恍若置身於屠宰場之中。
白色的羽絨服和其他衣物一起,被堆在了牆角,像是一堆被血泡爛了的抹布,而在眾人麵前,一具紅白相間的赤裸肉體被吊在了高處的管道上,光影交錯間,依稀像在緩緩晃動。
粗糙的水泥牆壁上,黑紅的顏色像是潑上去的油彩,映襯著慘白的女人身體。叢建萍終於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中,卻早已沒了生息,她的四肢與腰腹間全是刀傷,腸子從傷口湧出,順著兩腿垂下來,一直拖到地麵上,積起的血泊泛出濃重的腥臭氣息。
李非魚已經見了不少命案現場,但此時還是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兩名刑警往通道更深處搜索了一圈,麵色沉重地返回:“凶手已經跑了!”
拍照過後,叢建萍的屍體被放了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最初見到的並不是全部。
與其他地方的狼藉相比,叢建萍胸口幾乎堪稱完好,如同一張蒼白的畫布,而凶手就在這張畫布上用焊槍一類的東西燙出了一個規整的圖案。
VII。
羅馬數字中的七。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更加讓人背後發涼的是,死者的雙眼也被挖了出來,兩顆眼珠端端正正地被細長的釘子固定在了頭頂顱骨之中,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生出了詭異觸須的昆蟲。
“為什麽?”
顧行氣息沉重,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場景下絲毫不受影響。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全身每一條肌肉都繃緊了,像是處在憤怒爆發的邊緣,但同時,他的聲音中卻聽不出丁點情緒,帶著一種無機質的冰冷和邏輯感,讓人聯想到在高負荷之下仍舊精密運轉的某種儀器。
李非魚上前一步。
那句話是在向她提問,她很清楚,這代表著他意識到了眼前狀況中存在著某種隱晦的不同尋常,也代表他相信她能夠從這種微妙晦澀的不同尋常中尋找到凶手無意中展現出來的脈絡。
李非魚猶豫了一下:“如果需要精確的理論和分析,我建議尋找行為學和心理學專業人士的幫助,但如果你隻是想問我的感覺……”
“說!”顧行打斷了她。
李非魚目光擦過他冷厲的麵容,心頭輕輕一頓,閉目平穩了下心情,然後再次張開眼注視屍體:“第一,殘忍的殺人手法顯示出了凶手內心對死者的仇恨,傷口粗糙無序的排布也意味著凶手在行凶的時候更多是為了宣泄內心的情感,這與之前幾次凶手對受害者的虐殺如出一轍。第二,挖眼釘於頭頂,我認為是很簡單地在暗示死者眼高於頂,對應七宗罪中的傲慢。在高鈞和汪潔的案件中,同樣有類似帶有隱喻性質的手法存在,隻是表現得越來越粗暴而明顯。第三,死者被脫光了衣服,這是前所未有的,就算在代表嫉妒的汪潔身上也沒有發生過。第四,死者胸前的烙印含義不必多說,但與之前幾次相比,卻有明顯的區別。”
她蹲下身,撥開死者胸前血汙的長發,露出烙在皮膚上的疤痕:“第一二次殺人,隻是恰好在現場存在能讓人聯想到七宗罪的字符,第三次,凶手蘸血在牆壁寫下了潦草的‘七’,而這一回,他在作案時提前準備了用來留下標記的焊槍。”
死者雖然肢體受創無數,但焊槍烙刻痕跡卻隻在胸前出現過,李非魚慢慢說道:“如果說最初,凶手隻是縝密地籌劃了犯罪,並漸漸開始配合媒體宣揚的七宗罪的說法,希望藉由這一名頭聳人聽聞,那麽到了現在,他很可能是真的相信自己是在‘審罪’。他開始變得更加偏執而瘋狂了。”
開門的那個高大刑警似乎想要提出質疑,李非魚卻如有所感地睨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像是含了絲絲縷縷的寒意,把他沒出口的話給堵了回去。
李非魚繼續道:“另外,你們可能也發現了,方才我說的第二點,其實並不成立。因為死者沒有答應為陳宛提供法律方麵的援助,並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最普通不過的在人情上的進退兩難。叢建萍或許因為陳學軍的關係而不得不讓陳宛失望,但她心中仍然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懷有愧疚,因此她雖然是為了陳宛的婚禮而回國的,但當婚禮變成了葬禮之後,她卻根本不敢去參加。”
她說到這,忽然露出了個古怪的嘲弄表情,幾乎有些陰鬱:“既然‘傲慢’這個罪名不成立,那麽凶手的行為就是明顯的牽強附會了——他如今已經不僅僅是複仇,而是必須要用‘審判罪人’這種名義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高尚化!而與此同時,他自己卻又知道這種合理化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無法自控地脫光了死者的衣服,這種帶有羞辱意味展示對方女性身體的方式,在我看來,恰好說明了凶手內心深處其實很清楚,在牽強附會的罪名之外,叢建萍唯一的過錯僅僅是沒有幫助同樣身為女性並且被侮辱過的陳宛。”
那個刑警無意識地半張著嘴,好一會,才慢慢地把牙關咬上。他沒再說話,方才沒問出口的問題已經被拋到了腦後,他分明覺得對麵那名女警的話每一句都像是編造出來唬人的危言聳聽,但不知為何,那些詞句結合在一起,卻又偏偏透出一種陰冷而粘膩的感覺,仿佛真的讓人透過這些言辭短暫地窺見了殺人者錯亂的內心一角。
而就在此時,一個冰冷卻穩定的聲音插了進來。
顧行問道:“所以?”
李非魚垂下眼簾:“凶手正在從一個複仇者變成一個瘋子,他的顧忌越來越少,而殺人的衝動卻越來越強,所以我認為他會很快開始下一次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