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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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鍾響起來的時候李非魚正在做一個揚帆出海的美夢,陽光伴著微風輕拂在背上,溫暖愜意得讓人快要當場融化,可還沒享受多久,海浪聲不知怎麽的中途卻變了調,一聲緊似一聲,仔細聽起來居然有點像卡門序曲。
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了什麽,閉著眼睛往床頭摸過去,手卻落了個空,隨著撲通一聲,樂曲旋律愈發分明而高亢起來,忽近忽遠忽左忽右,還伴著輪子在地板上軲轆的聲音。
李非魚仍沒睜眼,熟練地抄起枕頭,衝著預判的方向砸了過去,鬧鍾戛然而止。
她懶洋洋地哼哼了幾聲,原地弓起背,貓爬似的伸了個懶腰,正要脫睡衣,突然反應了過來,扭頭往旁邊一看,正好對上顧行寫滿了無奈的臉。
他的短發淩亂地翹起,身上的衣服也被揉得皺巴巴的,罪魁禍首是誰簡直不言而喻,李非魚頓覺十分罪過,捧住他的臉連連歎息:“別擔心,雖然不記得了,但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顧行把她拎到一邊,一言不發地洗漱去了。
早飯後,兩人直接去拜訪了龍江大學的那位心理係老教授。
他已年近七旬,但頭腦異常清晰,記性也好得離譜,不僅記得李非魚七八歲時鬧出來的糗事,也能回憶起五年多以前曾經治療疏導過的病人。
他把陳宛的照片托在手心裏,默然看了好半天,最終歎道:“太年輕了。”
從古至今,白頭送黑發永遠是最讓人無奈唏噓的事情之一。
在確定是警方調查需要之後,老教授立刻就配合地提供了當年的病人檔案,果然如張臨所說的一樣,經過為期幾個月的心理疏導之後,陳宛的心理問題已經得到了極大的緩解,最後幾次的治療中,她自己甚至提到醫院同意她在這一療程結束之後可以停藥。
病症接近臨床康複,馬上就要與戀人結婚,怎麽聽起來都是新生活開始的征兆,誰能想到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顧行默默翻閱著厚厚的記錄,像是一句也沒聽見李非魚和老教授的談話,但過了一會,他突然問:“陳宛報過警?”
李非魚一愣,突然產生了種不祥的預感。
老教授戴上老花鏡,順著顧行指著的那幾行字看下去:“對,她說過,脫險之後剛回家就報警了,但……”他搖搖頭,歎道:“她爸媽嫌丟人,不知怎麽著把這事抹平了,讓她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也不準往外說。”
“所以,也沒提取過物證什麽的?”李非魚問。
其實不需要回答她也已經知道了答案,在知道“陳宛”這個名字的第一時間,他們就已經查過所有的報警記錄,然而無論是110還是各派出所的記錄裏都找不到絲毫痕跡。
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李非魚麵色卻愈發凝重了,她發現,他們之前可能漏掉了一種可能性。她咬住指尖琢磨了片刻,喃喃道:“顧隊,你說……‘沒有報警’和‘沒能成功報警’中間有什麽區別呢?”
顧行從卷宗上抬起頭:“嗯?”
對他而言,二者並沒有多少區別,至少在結果上是一模一樣的。但他同樣也清楚,既然李非魚這樣問了,那麽其中就必然存在著一些他所沒能理解的差異。
但這一次給出解答的確並不是李非魚,在旁聽了兩人對話的老教授忽然插話:“如果自己不願報警,那麽那姑娘可能是對發生過的事情感到羞恥和自責,這種反應很常見,但在陳宛身上我卻並沒有發現這種傾向。我記得那是個外柔內剛的姑娘,她一直說希望害人者能夠得到法律的懲罰,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和她一樣了。”
李非魚抿了下嘴唇,認真道:“趙伯伯,雖然記錄中沒有提到,但麻煩您回憶一下,以陳宛當年的狀態,她有沒有可能正在準備通過其他途徑來還自己一個公道?”
“公道”,前一天裏,她用來忽悠張臨的正是這兩個字,但那個時候她卻並沒有想到,這竟然真的是當年的陳宛所追求與渴望的。甚至,她想要的比這更多,她還希望在她之後,沒有其他人會因為同一個人的惡行而遭遇與她相同的命運,即便她根本不認識她們。
隻存在於旁人的憐憫話語中的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好像在一瞬間就真實了起來,在外人看來難以接近靦腆柔弱之下,她也有即便再殘酷的遭遇也無法抹去的堅持,也曾經美好得閃閃發亮。
可她卻那麽倉促而草率地死掉了。
李非魚一口氣憋在胸口,悶得腦中都隱隱疼了起來,距離受傷已經一個月,但後遺症卻仍然沒有完全平息下去,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時不時糾纏著她,讓她沒辦法清晰地思考,就像現在,她能感覺到方才所提到的事情裏麵必然有著隱藏的聯係,但那根線頭卻像是藏身於一團亂麻之中,分明隻差了一點卻怎麽也無法找到。
而就在這時,趙老教授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甚確定地沉吟道:“她當時沒有多說,但最後一次過來的時候,我記得她好像提到了婚禮來賓的事情。當時還不覺得如何,可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她那個時候的表現似乎有點過於激動……”
李非魚驀地一個激靈,那段模糊的線頭像是突然被挑了出來。。
顧行正好讀完記錄的最後一頁,聞言說道:“來賓。”
他頓了一下,補充了幾個條件:“不在本地,與她相熟,長輩。”
趙老教授疑惑地瞅過來。眼前的年輕男人身姿挺拔,神色堅定,聲音因為篤定而帶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幾乎讓人要下意識地忽略那種明顯不太正常的表達方式。
李非魚在顧行身後指了指他,用口型說:“晚上。”然後作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顧行微垂著頭,麵前茶幾的玻璃表麵上清晰映出李非魚鬼鬼祟祟的表情,他目光淡淡轉開,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之前警方已將陳家的關係人員全都理了一遍,但那一次主要是用來對照陳宛葬禮上的來賓,此時改成了婚禮的客人,就顯露出了一些微妙的信息。
未到傍晚,特偵組就鎖定了目標。
叢建萍,女,現年58歲,職業是律師,雖然主攻方向不是刑事訴訟,卻與陳家有著極為深厚的聯係,甚至可以說是從小看著陳宛長大的,如果陳宛真的想要找法律界人士來尋求幫助,那麽這位叢律師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而叢建萍早年喪夫,獨女定居國外,七八年前她也跟著住到了女兒家含飴弄孫,這些年很少回國,五年前陳宛婚禮前是為數不多的幾次之一,而之後,或許是因為對陳宛的死懷有愧疚,她雖然在國內,但並沒有出席葬禮。
李非魚整理了下雜亂的線索,梳理道:“現在看來,陳宛受害後本欲報警,卻被家人阻撓不了了之,不過她卻始終沒有放棄將犯人繩之以法的念頭,在抑鬱症得到控製之後,更是試圖向熟識的律師谘詢相關信息,但是——”
“但是?”顧行看向她。
李非魚道:“叢建萍確實是看著陳宛長大,算是她的半個長輩,但是如果回溯回去,她為什麽會看著陳宛長大?”
因為和陳父之間私交甚篤。
所以,如果陳父真如張臨所說那般獨斷而古板,那麽在讓陳宛痛苦和令陳父的名聲“蒙羞”之間,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顧行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和李非魚都同樣想到了一種可能。
“入境記錄!”他沉聲說道。
李非魚一言不發地推門跑了出去,用最快速度申請調取了叢建萍的出入境記錄。
但已經晚了。
她上一次入境在陳宛死前,而緊接著,也是最近的一次卻在今年的十二月十九日上午,也就是幾個小時之前。
李非魚倒吸了一口冷氣。
凶手為什麽時隔五年才開始為陳宛複仇,第三次殺人之後又為什麽沉寂了這麽久,真的全然是因為受傷無法行動麽?
恐怕不是的。更加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前三名受害者與陳宛之間的聯係十分隱秘,就算殺了他們也不會觸動太多人的神經,而接下來的,就太容易讓人聯想到真實的動機了——凶手害怕打草驚蛇,讓長居國外的叢建萍臨時改變行程!
李非魚捏著剛打印出來的記錄,原地思考了幾秒鍾,直奔技術室。
十分鍾之後,她把入境記錄拍到顧行桌上:“我懷疑凶手監控了叢建萍的郵箱,從而得到了她的行程安排。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現在就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必須要盡快找到她!”
陸離和莊恬也已經回來了,後者正在憤怒地訴說陳學軍對於他們的到訪是如何不配合——在拖延了一整天之後,用幾句話就打發了他們,不管怎麽說,就是打著官腔反咬一口,中途還打了陸從安的電話進行威脅。
但一聽完李非魚的話,兩人心頭的火氣立刻分毫不剩,陸離迅速撥通了陳學軍的電話:“喂,陳先生您好,我是……不,這次是其他的事情,請問您是否知道叢建萍女士的聯係方式,她……”
對方顯然很不配合,陸離耐著性子低聲下氣地解釋,車軲轆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無數次地重申他這真是為了調查需要,不是要借機玷汙陳家的名聲,陳學軍的回應隔在話筒另一端聽不清楚,但似乎並沒有多少軟化,陸離在地上來回地踱著步子,終於忍不住捋了把頭發,把眼鏡粗暴地拽了下來。
“陳先生,希望你搞清楚,我們對你的名聲或者在本市的地位一點都不感興趣,但你再這樣妨礙警方辦案,要是叢建萍真的出了事,我敢保證,你的名聲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好!”
他到底還是沒忍住撂了狠話,電話對麵靜了片刻,像是被震住了。
顧行眉頭緊鎖,點開技術發來的郵件,上麵列著叢建萍這次回國訂的賓館和聯係方式。
李非魚瞄了一眼,也拿起了手機。
幾秒鍾之後,賓館前台聲音甜美,彬彬有禮卻又冰冷無情地給出了查詢的結果:叢建萍確實預定了他們的房間,但至今仍沒有過去辦理入住。
從上午飛機降落到現在,整整八個小時過去,就算是徒步,恐怕也能從機場走到賓館了,但她卻沒有在人前出現哪怕一瞬間。
所有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顧行站起身,聲音沉冷:“陸離,帶人布控,保護陳學軍!老餘,機場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