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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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非魚雖然覺得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顧行卻看出了點門道。
他從李非魚手中接過鑰匙串,在其中找出一枚銀白色的鑰匙,看起來和其他的鑰匙也沒有什麽不同:“天台門?”
李非魚辨認了下後麵貼著的標注,頷首確認:“對,我剛用它開的門。”
顧行“嗯”了一聲,給那把鑰匙拍了照,順便又回身將通往天台那扇鐵門的門鎖也拍了下來。
“這是?”李非魚有點茫然。
顧行搖搖頭:“說不清,感覺有聯係。”
李非魚便不再問。
兩人回到一樓的時候,門衛大爺依舊在昏昏欲睡,聞聲從桌上支起腦袋。
顧行透過一扇玻璃拉窗看著他,問道:“天台的鎖,死人後換的?”
老大爺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的溝壑像是都被這個過度驚訝的表情給撐開了,然而李非魚看得很清楚,那種驚訝很純粹,並沒有其他類似於愧疚或恐懼的情緒夾雜其中,看起來無論陳宛自殺那天發生了什麽,恐怕都與他沒有直接關係。
但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仍舊不願提起那天,愣了一瞬之後就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知道,你們別問我!”
顧行皺眉:“你,五年前,在這,應該知道。”
老大爺卻打定主意裝死到底:“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這一大把年紀的,什麽五年前死人活人的,五個月之前的事我都不一定能記住了,警察同誌,你們真想問就明天趁早過來,找個年輕的保安問吧!”
顧行麵色愈發沉下來——這年頭保安跟酒店服務員一樣,都屬於流動性極強的職業,沒有多少是能在同一個地方待上五年多的,讓他們去問保安,不過是隨口的敷衍之詞罷了。
但他還沒把語言組織明白,李非魚卻先一步開了口,瞅了眼看門大爺的工牌,慢悠悠地笑道:“王大爺,我們雖然提到五年前,但也沒說人就是那個時候死的,你既然都不記得了,怎麽還這麽確定哪!你這聯係得也太理所當然了吧?”
王大爺還想辯解,但還沒張嘴就又被搶了先:“你在這幹了多少年,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至於死人,也是件大事——畢竟這樓裏也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死,對吧,怎麽就會不記得了呢?我看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吧,要不然不僅明天我們得再來,後天、大後天……沒準一直到明年開春,我們還得隔三差五就來問幾句呢,這總耽誤你工作,是不是也不太好?或者是你們老板不讓你亂說……那我們直接去找他幾趟?”
王大爺滿肚子的推脫霎時全沒了動靜。
半晌,他認命地長籲一口氣,手裏摩挲著那枚天台鑰匙:“這事……我是真不願意說,唉!”可再怎麽不願意說,他畢竟還是開了口,回憶道:“你們應該也瞧見頂樓一直空著了,五年前,本來有個公司租了那幾間辦公室,都裝修到一半了,誰知道中途鬧出來有人跳樓的事,你們是沒瞧見,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從一樓進來的時候我還瞧見她一眼,漂漂亮亮的,誰知道摔成了那個樣子,真慘哪!”
可這和頂樓的空置與新換的鑰匙又有什麽關係?
好在不用多問,王大爺就繼續說道:“那陣子頂樓施工,樓裏禁煙,施工隊的小夥子們不願意上上下下地折騰,就從我這裏要了天台的鑰匙,平時好去那抽煙。那天也是湊巧了,有人抽完煙回來忘了鎖門,這才讓那姑娘跑了上去……那忘了鎖門的師傅後悔得不行,一直說是他的錯,可這事要讓我說啊,都是命,就算門鎖了還能怎麽著,人要是想尋死,哪還死不了,這大江還沒蓋蓋呢,姑娘,你說是不是?”
見李非魚表情古怪,他連忙收住感慨:“咳,反正那之後警察來了好幾趟,頂樓的裝修也停了,原本打算租辦公室的公司覺得晦氣退了租,後來又有不少不好聽的說法傳出來,那層就一直沒人租,空到了現在……”
原來是這樣。
李非魚正在沉吟,就聽顧行問道:“死人後,有誰上過天台?”
王大爺十分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回答:“沒了啊,都晦氣成那樣了,誰還樂意去啊!”
這話倒也有道理,畢竟國人對於生死之事的忌諱程度遠超國外。可這樣一來,也就說明這裏也找不到凶手留下的痕跡了。
回程的路上,李非魚忍不住在挫敗之中生出個突發奇想的猜測來:“你說陳宛有沒有可能不是自己跳樓,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啊?”
顧行恍若未聞,直到在路口紅燈停下車,才睨她一眼:“張法醫會氣死。”
李非魚:“……”
確實,本市高官女兒在市中心墜樓身亡,於情於理於法,都不可能不詳查,若真是他殺的話,以如今法醫學的發展程度,又怎會找不到絲毫疑點,她是關心則亂了。
顧行抬手揉了下李非魚的頭發:“不要急。”
可誰能不急呢。
李非魚倚向車門,合上眼睛,悶聲苦笑:“說得輕鬆,七個預定的受害者已經死了三個了,如果再沒有實質性進展,之前上麵說起的派人接秦隊的班的事……”
顧行知道她的意思,淡淡道:“我並不在乎。”
李非魚倏地睜開眼,眉峰上挑:“可我在乎!”
她歎了口氣,低聲說:“我知道,你隻是喜歡做這一行,但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更希望是你來接秦隊的班,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不受幹涉地做你想做的事情。”
顧行微微一怔,緊接著搖頭笑了起來。
他很少笑,雖然神情也看不出什麽不愉快,但總讓人覺得他本人和他那個用環環相扣的邏輯搭建出的世界一樣,都嚴肅得有些近乎於乏味了——直到這個時候。
李非魚猝不及防地被那抹笑容晃了下眼,方才想說的話一下子忘了個幹淨,隻覺血壓驟然攀升,熱血幾乎要從天靈蓋直竄出去給車頂開個洞。
別說僅僅是烽火戲諸侯,她懷疑如果顧行每天都這麽對她笑的話,她說不定能去跟商紂王搭個夥探討一下經驗心得。
“所以,美人,”李非魚捂住心口,顫巍巍地抽氣,“你需鹿台嗎?”
顧行看上去十分想抽她。
李非魚隻好住嘴,眼看著鹿台沒戲,她便隻好回家退而求其次地折騰起灶台了。她的動作比被惡婆婆欺壓了半輩子的童養媳還麻利,顧行剛把肉蛋奶分門別類放進冰箱,她已經和好了一團麵,包上保鮮膜放到了一邊,抽空回眸一笑:“怎麽,想誇我賢惠?”
顧行一如既往地沒搭理她的胡說八道,但這一次卻又不是全無反應,他眼神幽深了幾分,走到李非魚身後,雙手從圍裙邊上探了進去,握住她的腰,向後拉向自己。
他剛用冷水洗過手,十指都帶著涼意,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冰涼的觸感讓李非魚一個激靈,可浮於表麵的冷意散去之後,底下比自己體溫更高的熱度便漸漸滲了出來,她忽然產生了個詭異的念頭,這種由冷到熱的感覺就好像顧行本人一樣,從初識時不苟言笑的冷淡嚴厲,到後來的……
“怎麽?”
顧行大約是看出李非魚有點走神,手上加了些力氣,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問。
李非魚一哆嗦,剛洗好的整顆芥菜“咚”一聲砸到了桌麵上,水珠濺了一圍裙,她心裏咬牙切齒地想,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她深呼吸幾次,心裏念了一串阿彌陀佛,義正詞嚴地勸道:“施主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啊,老衲的定力可沒有那麽強!”
顧行:“什麽?”
李非魚想甩他一臉蔥薑蒜,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猶不解氣,張嘴在他鎖骨邊上咬了一口,憤怒道:“老娘沒買那啥,別來撩我!”
顧行:“……”
他頓了一兩秒鍾,沒再問下去,幹脆地撿起了桌上的芥菜又洗了一遍:“我來拌餡。”
兩人默默忙活了半個晚上,產出了無數包子餃子與餛飩,分批存進了顧行空蕩蕩的冰箱裏,最後的兩屜小籠包則配著清粥小菜與恐怖片一起做了晚飯。
漫長的三部曲結束的時候,已經半夜。
顧行便準備起身回家。
李非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坐懷不亂地和他一起看了五個小時腦漿橫流,見他要走,下意識地“哎”了一聲。
顧行回過頭:“想讓我留下麽?”
李非魚木在原地。
她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大門已經在她眼前關上了,李非魚心中一陣茫然,靠在玄關的牆壁上低頭捂住了臉。
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而二十分鍾之後,更加不真實的事情就來了。
半夜三更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李非魚正在吹幹頭發,最初疑心自己聽錯了,但關掉電吹風的一瞬間,確實聽到了門鈴的最後一聲餘韻。
她的心髒快速鼓動起來,連忙跑到門口。但一拉開門,卻立刻愣住了,在門外的並不是顧行,甚至也不是任何一個人,樓道裏空空蕩蕩,看不見半個人影,伴隨著開門的聲響,感應燈後知後覺地亮了起來,燈光明晃晃地照著地上雪白的信封。
信封用紅色的心形貼紙封了口,正麵印著一尾活靈活現的小魚,還有幾個燙金的英文單詞——
Tomylove。
或許是睡衣單薄的緣故,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就順著腳踝的皮膚爬了上來,讓人脊背發麻。
李非魚彎腰拾起信封,在手中攥緊,那幾個華麗的字符被捏的變了形。前一天晚上她草率給出的結論在如今看來就像是個拙劣的笑話,無論是誰送來的這些“情書”,他真的不是尾隨者麽?又或者,真的與王鵬章一點關係都沒有麽?
就在這時,“哢嗒”一聲,隔壁的門被人打開了,剛要熄滅的感應燈顫了顫,重新亮了起來。
顧行看過來:“我聽見有聲音。”
李非魚反射性地想要把那封信藏到袖子裏,但動作到一半卻又頓住了,慢慢地把手心展開,輕聲說:“剛才有人給我送了這個。”
在看清那封信的一瞬間,顧行原本輕鬆而平靜的表情立刻沉凝下去,他不發一語地從李非魚手裏接過信,與上一次不同,這回他非常小心地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信封一角,將信封外側仔細審視了一番,低聲問:“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見李非魚一時沒有回話,他正色道:“不能讓你一個人,不安全。”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可以睡地上。”
李非魚抿了下嘴唇,她說不上有多害怕,但遇到跟蹤狂還是難免有種被窺視的不適感,便搓搓胳膊苦笑道:“我去你那吧,總覺得有人在偷窺我家似的,怪惡心的……回頭我換了遮光窗簾再回去住。”
顧行:“嗯。我開著門等你。”
李非魚倒也沒有多少要收拾的東西,塗完了護膚品便抓起鑰匙,但臨出門之前,卻又心念微動,從一堆香水裏麵挑出了臘梅香味的,正要噴,又遲疑了下,改成了同屬臘梅香味的潤膚乳,飛快地往身上抹了幾把,這才做賊似的溜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帶起了一小陣香風,顧行正坐在床邊,用鑷子夾著信紙看,那隻雪白的燙金信封已被收在了隻廚用密封袋裏,待遇堪比犯罪現場發現的證物。他抬起頭:“臘梅?”
李非魚故作平靜地笑了一下,正要說話,顧行又問:“剛才還沒有,因為我喜歡?”
李非魚:“……閉嘴閉嘴快閉嘴!”
世上如果有比找一個不解風情的男朋友更悲劇的事情,那麽一定是找了個不解風情並且還會一針見血戳穿自己所有小心思的男朋友……
顧行的視線又落回了信紙上,口中卻輕聲說道:“我很喜歡。”
固然與臘梅幽香相伴的是幼年時令人驚恐的回憶,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或許正是因為在恐懼和孤獨之中仍然存在著這種清甜香氣的慰藉,才使那個夜晚沒有漫長到無法忍受的程度。
信中的內容與之前沒有什麽區別,像是連續劇的第二集,寫滿了分別的這些年中對於對方的思念,癡迷之情透紙而出,肉麻得讓人雞皮疙瘩直冒,但仍舊沒有任何涉及到寫信人自身信息的內容,可見其小心謹慎。
顧行將信紙與信封放到一處,密封好袋子,起身道:“你先上床,都是新換的。”說著,抱起一邊的被子就準備出去。
李非魚連忙拽住他。
顧行:“嗯?”
李非魚和他對視了幾秒鍾,痛心疾首地扶額歎氣:“美人哪,你還真等著我修完鹿台才肯來侍寢嗎?”
顧行倒很淡定:“好。”
他看了眼床上,詢問:“你選哪邊?”
李非魚眨眨眼睛,也不歎氣了,露出了個古怪的笑容:“能選上邊嗎?”
顧行漠然瞅著這作死的玩意,不再多問,直接伸開手臂把她攔腰抱上了床,扔到了靠窗的內側去,然後抓起被子往她頭頂上一蒙,幹淨利落地剝奪了李非魚的選擇權。
最後冷冷道:“睡覺!”
李非魚窩在被子底下,肩膀一聳一聳,笑得整個床都跟著抖了起來。
好一會,她才慢騰騰地把腦袋鑽出來,托腮瞅著身邊顧行沉靜安穩的睡顏,空著的另一隻手準確地按上他的眉心,將眉間那幾道又深了幾分的皺痕展平,發出了聲心滿意足的喟歎:“早就想這麽幹了!”
顧行微微睜開眼,握住李非魚的手腕拉了下來,側身把她圈進懷裏,卻沒有了更進一步的動作。
李非魚的臉埋在顧行頸窩處,聲音有些悶,卻又帶著一種少有的溫柔與安寧。
“顧行,”她輕聲地笑,“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真好。”
顧行默然片刻,像是無聲地歎了口氣,但最終卻動作輕柔地拂開她柔軟的額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下:“會更好。”
李非魚笑意加深:“晚安。”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