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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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本就人流如織,恰逢此時是聖誕節前最後一個周末,不少商家促銷,便愈發吸引了無數湊熱鬧或采購禮品的人們,到了晚餐時間,處處酒店餐廳也都隨之爆滿,但凡是個有點名氣的餐館,等桌位的牌子至少已經發出去了二三十個。
李非魚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呆若木雞地在街口站了好一會,好懸沒轉身就跑——她上次正兒八經地逛街還是幾個月前被她媽拖來的,基本上全程蹲在店門口樹根底下幹熬時間。
“這個……”她頭皮發麻地拽了下顧行,決定給這不合時宜的頭一次約會直接畫上句號,“我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顧行:“嗯?”
李非魚揉揉耳朵:“太吵了!”
幾十米外,臨時搭建的舞台上仍在載歌載舞,零度以下的氣溫也沒有阻擋住台上白花花大腿的蹦躂,鼓點和歌聲響徹夜空,綺麗的霓虹燈光更是看得人目眩頭暈。
李非魚沒骨頭似的靠在車門上,她本來覺得以顧行那副嚴肅矜持的個性,肯定受不了這種鑼鼓喧天的鬧騰勁,卻沒想到事到臨頭先打怵的居然是自己。顧行將她愁眉苦臉的樣子收入眼中,心下有些好笑,口中卻平靜地問:“你想去哪?”
李非魚扯了扯嘴角:“累……哪都不想去了……”
但抱怨了一句之後,還是給出了個替代方案:“你想吃什麽,回家我給你做怎麽樣?”
顧行不置可否,隻問:“你的‘低血糖’呢?”
他雖然不擅長察言觀色,但就算不需要察言觀色也知道,如果真的是低血糖身體不適的話,李非魚現在絕不可能如此活蹦亂跳。他幾乎可以斷定李非魚仍舊有心事,並且寧可說謊掩飾也不願對他說明,這種被隱瞞的感覺讓他隱隱有些不舒服,就好像郊外的那些剖白還有他們剛剛確定下來的關係其實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李非魚歪著頭瞧了他一會,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悠悠笑道:“早好了呀。你這麽甜,我現在血糖都快超標了!”
顧行:“……”
李非魚趁熱打鐵地把他拽進了超市。
之前喝高了的那次,她曾經在顧行家裏待過幾個小時,對其中的狀況頗有些印象,不僅其他地方單調得像是要被荒棄了一樣,廚房更是人跡罕至,唯一還有被人使用痕跡的就隻有一隻電水壺,要不是那一櫃子泡麵,簡直要讓人以為他辟穀得道了。
李非魚在心裏嘖了兩聲,彎腰趴在購物車扶手上,跟踩了個滑板似的在生鮮蔬菜區穿梭起來。
顧行看著她這副像是要把明年的菜都買齊了的架勢,不由從後麵抓住購物車一邊,車子一歪,李非魚“哎”一聲跳了下來,正好往後靠近顧行懷裏,她便轉過頭笑:“怎麽,怕我把你吃窮啦?”
口中這麽說著,她動作卻一點也沒停,等待回答的工夫,又伸長了胳膊從貨架上揀了一大塊薑。
顧行歎了口氣:“過幾天,未必有時間在家做飯。”
誰也不知道凶手究竟什麽時候才會緩過來,開始進行下一次的謀殺,但同時,卻又誰都知道,那一天絕不會太遠。
李非魚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知道啊,所以這不打算給你做一冰箱速凍包子存起來嘛,沒空等外賣的時候解凍蒸一下就好了。”她瞥了眼剛剛經過的冷凍櫃,小聲補充:“外麵買的速凍食品太難吃,油也重,當心胃疼。”
顧行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過了一會才低聲說:“好,多謝。”
李非魚把一包花椒粉扔進車裏,擺了擺手,仍舊是那種不著調的語氣:“為博美人一笑,讓我烽火戲諸侯都行,何況隻是捏幾個包子。”
顧行噎了下,正要說話,但正在此時,眼角餘光卻突然捕捉到了點什麽。
他驀地扭頭過去,長排的貨架邊上已經不見了人影,方才那一眼瞥見的竟像是個錯覺,但他卻清楚並不是——掛在最邊緣的一包調料正在微微晃動,無疑是剛被人碰到過。
“怎麽了?”李非魚走出幾步,發現身邊的人並沒有跟上來,不禁疑惑回頭問道。
顧行思忖片刻,將疑慮壓回心底,搖頭道:“沒事。”
超市人群熙攘,有人經過附近再正常不過,並不能說明什麽,但他心中還是生出一絲顧忌,看了眼塞滿了的購物車,提議道:“回家吧。”
李非魚的視線在他眉間淺淺的豎痕上掠過,毫無所覺似的笑道:“好啊,回家!”
但在真正回家之前,兩人卻先拐去了另一個地方。
或者不如說是剛剛經過一座辦公樓前的時候,李非魚就突然叫住了顧行,讓他把車停在了路邊。
從下麵望去,麵前的辦公樓甚至有點高聳入雲的意思,深藍色的表麵光滑而潔淨,一直向上延伸到極高處,仿佛和夜空融為一體,玻璃鏡麵似的外牆裝飾反射著暗淡的星月光輝,光亮中帶著幾縷寒意。
李非魚笑道:“來都來了。”
雖然不是“大過年的”,但畢竟“來都來了”,全國上下十幾億人都沒能逃脫被這些四字真言支配的恐怖,顧行自然也無法在短短片刻就想到逃生方式,便隻能沉默地跟上去。
這是陳宛自殺的地方。
得,萬能神句裏的“人都死了”也湊齊了。
白日裏忙碌的雇員和保安大多已經下班,一樓隻剩下了個門衛大爺正昏沉沉地打著瞌睡,但他睡得淺,又或者隻是閉目養神,在聽到外麵開門聲的一瞬間就睜開了眼。
“哎,你們幹嘛的?”
瘦小的老人從門衛室裏走了出來,狐疑地打量著對麵的兩人。在聽全了理由,又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了證件之後,才揮手放行。
“還挺負責的……”李非魚在電梯裏按下頂樓按鍵,若有所思地嘀咕。
大樓共有五十多層,最上層眼下正空著,走廊兩側的玻璃門內堆著腳手架和施工材料,像是陳列在廢棄博物館裏的古老殘骸,在腳下投下重重陰影,寂靜和黑暗從每一個方向蔓延出來,隻有細微的腳步聲在樓道中回響。
“怎麽樣,像不像恐怖片?”李非魚手欠地用鑰匙劃過身旁的玻璃門,帶出一道刺耳卻單調的聲響。
顧行用手電照向她的手,上麵蹭了門上厚厚的灰塵,黑一條白一條的慘不忍睹,他便揶揄道:“小心食物中毒。”
恐怖氣氛霎時一掃而空。
李非魚一愣,下意識地要去咬指甲,但剛一抬手就反應過來了對方的意思,她一口氣噎住,旋即生出點壞心眼來,裝作麵無表情地走過去,眼看著就隻剩下了一兩步的距離,飛快地揚起了“九陰白骨爪”,準備把灰土往顧行身上蹭。
顧行站在原地沒動,像是毫無察覺,誰知卻在最後關頭一側身,準確地抓住了李非魚的手腕,輕輕一扭,反倒扳著她的手指在她臉側畫出了一抹灰黑色。
李非魚整個人都被鉗製住了,動彈不得,隻能鬱悶地瞪回去。
顧行眼中泛起絲笑意,淡淡道:“現在算有狼煙了。”
李非魚看著手上的黑灰:“……”
隻有烽火戲諸侯才得以博取美人一笑,古人誠不我欺。
但顧行麵上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不過曇花一現,手電的光微一晃動,那抹笑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而嚴肅的表情。
李非魚從他懷中逃出來:“怎麽了?”
顧行沒說話,晃了晃手中的手電,躍動的光線像是在示意人跟著看過去。
透過灰蒙蒙的玻璃門,強光直射入其後的房間,腳手架邊擱著幾桶塗料,另有一隻空塗料桶翻倒在地,正好滾到了門邊,一直沒有人來收拾。從商標來看,這些塗料產自本地,桶底陳舊的標簽上注明了顏色、商品批號、保質期,還有生產日期。
光束穩穩地打在一行字上麵,李非魚仔細地讀了好幾遍,神色也漸漸怪異起來。
“六年前?”
油漆一類產品的保質期長短不等,但通常不會超過兩年,所以,如果在這裏看到了生產於六年以前的粉刷塗料,那麽……
在顧行的注視下,李非魚撥通了餘成言的電話。
雖然不知道這一層樓的廢棄與陳宛的死之間究竟有沒有聯係,但憑著相近的時間點,多查一查總沒有壞處。
隻可惜餘成言卻顯然沒有這份覺悟。
他臉陰得能擰出水來,煩躁地一錘桌子:“老子的事多得要命,多少重要線索都查不過來呢,你那點疑神疑鬼的破事就等著吧!”掛斷電話前還故意陰陽怪氣地譏諷一句:“都出去卿卿我我了還不消停!”
李非魚毫無慍色地接受了單身狗之怒的洗禮,淡定道:“去樓頂看看?”
樓頂便是當年陳宛結束生命之處,天台十分原生態,並沒有經過修整美化,一色的水泥地麵,灰塵遍布,還混著零星鳥屎,並不是個吸引人的好地方。
多年前的卷宗中附有照片,從各個角度記錄了陳宛墜樓的角落。
顧行對照著周圍的環境,慢慢走到對麵,一腳踏上樓邊低矮的水泥台,傾身向下望去。
身前並沒有護欄的阻隔,樓下的一切全都清晰可辨,與其他三個臨街方向的熱鬧不同,此處隻有背陰的一片綠地,三兩株樹木與百十平方米的草皮,邊上配了張長椅,就算是個捉襟見肘的小花園了,或許因為太過寒酸的緣故,別提人,就連狗都不屑過來劃地盤。
李非魚的聲音在顧行身後響起來,方才嬉鬧帶來的笑意全都被抹了下去似的,隻剩下夜色中固有的寒涼,她輕聲說:“陳宛是個好人。”
那個女孩子,自己明明看盡了世態炎涼,承受著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但直到最後崩潰自殺的時候,居然還下意識地選了個不會誤傷路人的方向。
可那又有什麽用呢?
李非魚掂了下門衛大爺提供的鑰匙串,晃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說道:“好像沒什麽特別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