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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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回去的時候,發現餘成言不知什麽時候私自溜進了顧行的辦公室,這會兒正躺在長沙發上睡覺。


  李非魚在門邊站了幾秒鍾,覺得他那一頭亂發配上黑眼圈,簡直像是隻狂暴的浣熊,她心裏默默掂量了下這種邪惡野生動物的戰鬥力,覺得如果這會把他吵醒,自己可能撐不過三個回合,她便悄沒聲地又原路倒退了回去,指了指腳下十厘米的恨天高,用口型說:“我去換雙鞋!”


  不僅換了鞋,還順便洗了把臉,再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已經一點都看不出來那副出門浪了一晚上的樣子了,清湯寡水得像是個正經人似的。


  顧行看了她一眼,點開了從張岱業的非法網站截取下來的視頻。


  因為有人在一邊睡覺,他把聲音開得極低,但也不知道餘成言把這視頻看了多少遍,幾乎是在最開始的那點細微雜音傳出來的瞬間就條件反射地醒了過來。


  他往辦公桌這邊看過來,隨便抓了兩下頭發,啞聲說:“昨晚我跟張法醫對比過了!”說著,他趿著鞋站起來,翻翻揀揀找出來了幾張對比圖拍到桌上,說道:“我找了幾張陳宛二十多歲時候的照片,張法醫拿著和視頻裏同角度的人臉對照了一下,雖然五官看不清楚,但他說顱骨的特征吻合,基本可以認定是同一個人。”


  李非魚和顧行交換了個眼神,之前的推測得到了最終的證實,確實讓人鬆了口氣,但也正因為確認了陳宛的遭遇,在安心的同時多少還是帶上了些遺憾和唏噓。


  顧行說道:“查張臨。”


  關於此人,基礎的檔案自然已經都有了,但卻還不夠詳細,而且與案件相關的信息也沒有整理過,餘成言哼了聲:“現在就他嫌疑最大,怎麽,還不打算直接抓人?”


  顧行不答,依舊按部就班地指派任務:“對比凶手和張臨。”又問:“他們呢?”


  餘成言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幼兒園阿姨!”


  他說完頂著一張債主臉揚長而去,偌大的屋子裏就隻剩下了兩個人,李非魚莫名地有點尷尬,連忙說:“我去通知恬姐他們!”


  顧行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電話。”


  李非魚耷拉下腦袋:“那我去……”


  顧行:“在這待著。”


  李非魚就忍不住瞪他,咬牙切齒地咕噥:“你腦子裏灌的都是水泥嗎?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糾結又羞澀的少女心!”


  顧行完全沒搭理這超齡了快十年的“少女”,他先是交待陸離和莊恬去聯係張臨的公司與關係密切的親友,嚴令他們盡快追蹤到據說外出旅行的張臨,又打了幾個另外的電話,等到搜查手續送來了之後,才衝李非魚說:“走。”


  李非魚隻覺胸口的鬱氣如果全吐出來,臭氧層空洞立馬能擴展到半個地球。


  她憤憤把車鑰匙拍給顧行,自己坐上了後排座位。


  顧行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別胡鬧。”


  李非魚板著臉,語氣一本正經:“我還在害羞,不想看見你!”


  顧行站在外麵看了她幾秒鍾,慢條斯理地說:“之前,在後座上,我……”


  他還沒把最後幾個字說完,李非魚就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嗖地跳了起來,飛快鑽進了前門。


  但顧行仍然沒有離開,李非魚低眉順眼地用餘光追蹤著他的行動,此時突然就生出一種如臨大敵的緊張感,她不自在地動了下,卻發現被剛係好的安全帶給限製住了,正在無措,顧行慢慢俯下身,捧住她的臉,在她嘴唇上很輕地親了一下。


  這回好了,連前排座位也不是安全區了。


  李非魚默默地縮成一團,僵硬得像是一隻刷了紅漆的木魚。


  偏偏顧行還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立刻就又說道:“在酒吧,我不記得,你這麽害羞。”


  若不是正在開車,李非魚真想惱羞成怒地拿水瓶子砸他,她木著臉憋了好一會,扭頭望向窗外:“那怎麽一樣!和陌生人搭訕是為了工作,跟趴在桌子上寫報告壓根就沒什麽區別,但和你在一起……我……嘁,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但過了好半天之後,她忽然轉過頭來,挑高了眉毛:“等等,你剛才是在吃醋?”


  顧行很自然地回答:“是。”


  李非魚被他的直截了當給噎住了:“……不是,我說,你這樣讓我很沒有成就感哪!”


  顧行沒再和她胡扯,在停車的一瞬間就回到了工作狀態:“到了。”


  這地方很眼熟,正是第三名死者家住的小區,水韻名城。


  此時是下午,還沒到大部分企業下班的時間,小區裏一片寂靜,除了幾個保姆模樣的女人,就隻剩下偶爾才會出現在視野中的保安了,幾乎很難見到其他住宅區裏大白天就無所事事的閑雜人等。


  “不愧是‘高管小區’。”李非魚四處打量一番,由衷讚歎,但看久了之後,又忍不住生出了另一種評價,“可惜清靜得過分了,難怪凶手在現場往返了那麽多次,也沒有人目擊到。”


  她沒說的是,如果張臨恰好就是那個凶手,那麽憑借他對這裏的了解,恐怕就更不容易因為細節處理不當而暴露身份了。


  張臨名下的公寓是套寬敞的三居室,但與汪潔家比起來卻要小上許多,兩套房子各踞小區的一角,中間有大概五六分鍾的路程。


  房門叫不開,好在顧行帶著搜查證,便直接找人開了鎖進門。


  屋子裏門窗緊閉,到處都靜悄悄的,明明是房齡不足十年的新房子,卻幾乎從每個角落都泛出一股陳舊而頹敗的氣息,煙味滲進牆壁裏,熏黃了牆上錯落懸掛的相框,合照中的笑臉慘淡而模糊,好似兩抹糾纏的鬼魂,一起沉寂在這個塵封已久的墳墓裏。


  李非魚從那一張張不同卻又相似的照片上收回目光,抬手掩住鼻子,把那個盤旋了好一會的噴嚏強忍回去,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一言難盡地苦笑:“這屋子裏到底積了多少灰啊!”


  房屋采光很好,占據了整麵牆的落地窗漏下大片的陽光,灰塵在半空旋轉飛舞,落在遍地的雜物與垃圾中。


  衣櫃半開著門,裏麵空空蕩蕩的,沒有幾件衣服,書房裏也一樣淩亂,牆角鋪著張單人床墊,電腦桌上放著半盒外賣,被一層層的白色的塑料袋裹住,李非魚走過去,輕輕撥開袋子。幾隻蒼蠅抖抖翅膀,從澆了湯汁的米飯上飛起,她連忙躲開,然後掛著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從袋子裏拈出張小票來。


  但立刻,她就愣住了:“顧隊!是今天的!”


  顧行從她手裏接過那張小小的紙片,似乎也有點詫異。


  而就在這個時候,本該無人的主臥的方向確傳來了一點輕微的動靜,好像是踉踉蹌蹌的腳步聲。


  兩人頓時警覺起來,閃身靠向門邊牆壁,顧行將李非魚擋在身後,解開槍套鎖扣,在門開的一瞬間拔槍指向門內:“警察!不許動!”


  “嘭”的一聲悶響!

  開門的人應該是嚇了一跳,慌亂之下左腳踩到了右腳的拖鞋,把自己結結實實絆了個跟頭。


  “你、你們……”那人雙手撐在身後地麵上,滿臉茫然,“你們是什麽人?!”


  顧行冷冷盯著地上的人,卻從那張蒼白消瘦的臉上找不到什麽凶狠狡詐的痕跡。李非魚視線在那人臉上和周身逡巡一圈,自身後拍了拍顧行的肩膀:“沒有危險。”然後在他收槍的同時說道:“警察,我們懷疑這套房子的房主與一樁案件有關,請問你是房主的什麽人?”


  坐在地上的男人仍舊保持著呆愣的姿勢,呆呆地看著對麵的不速之客。


  李非魚十分無奈,隻能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男人愣了下,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連忙把頭上那個碩大的耳機給扯了下來。


  他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聽見李非魚把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訥訥道:“我……就是房主啊。”


  誰也沒想到這麽個答案。


  李非魚打量著那張胡子拉碴、瘦得都快脫了形的臉,怎麽也無法把眼前的男人跟資料裏的清秀少年或者幾年前那個躊躇滿誌的年輕人聯係到一起。


  明媚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白紗窗簾灑在他的背上,讓他顯得像是個被困在個寂靜神龕裏的殉道者。


  在他跟著顧行走出去之後,李非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環視了這間屋子一圈——純白的牆,純白的寢具,連地板都是淺色的,一切都很幹淨,甚至過於幹淨了,與一門之隔的其他房間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而且,雖然張臨剛才還在這裏,但四周卻依舊規整冷清,並沒有人真正生活過的痕跡。


  她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藍牙耳機,扣上了腦袋。


  耳機隔音效果非常好,音質也堪稱頂尖,從戴上的那一刻開始,就將外界的所有聲音都隔絕開來,隻剩下其中緩緩流淌出的旋律。


  那是首很簡單也很短的情歌,男女合唱,女聲清澈柔軟,含著幾分羞澀,像是林間清淺的溪流,男聲則如同雀躍而明亮的陽光,並非歌曲原聲,更像是什麽人私下翻唱錄製的,效果並不算太好,但是能聽出其中滿蘊的情感。


  播放器裏隻有這一首歌,反反複複地循環,周而複始,仿佛永無盡頭。


  明明兩個人的聲音都很溫暖,可李非魚卻漸漸從中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絕望的悲哀。


  就在這時,有人從後麵揉了揉她的頭發。


  李非魚趕緊把耳機取下,聽見顧行在耳邊問:“怎麽了?”


  她這才發現已經過去了快一刻鍾,連忙往門外看去:“張臨呢?”


  顧行:“陸離他們來了。”


  他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李非魚有點納悶,但並沒有問出口,而是輕聲說:“你聽這個。”然後把耳機給顧行戴在頭上,調整了一下位置,理順他鬢邊的碎發,這才放下手來。


  約莫過了六七分鍾,足夠歌曲循環三遍了,她示意顧行摘下耳機,問道:“感覺到什麽了?”


  顧行表情平靜:“張臨和陳宛錄的。”


  “還有呢?”


  “他沒有忘記死者,而且很懷念。”


  “還有呢?”


  “就這些。”


  李非魚越聽臉越黑,簡直想為顧行的不解風情當場吐血三升。她把耳機塞到顧行手裏,恨鐵不成鋼地在他胸口戳了下:“你這隻瞎貓!”


  怎麽偏偏就碰上了她這隻死心塌地的蠢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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