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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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還是那條路,曲折蜿蜒,起伏不平,顛簸得人昏昏欲睡。
可就在半途,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伴隨著輕微的晃動,一股冷風灌了進來,李非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訝然發現駕駛座上已經沒了人,她正在納悶,自己這邊的車門也被拉開了。
顧行自外麵看著她:“出來,我有話說。”
李非魚抱臂回視過去:“可我沒什麽話想和你說。”
顧行:“那就聽著。”
李非魚被他一如既往的專斷給噎了下,但立刻就毫不在意似的笑道:“寶貝兒別鬧,下個受害人說不定就快死了呢!”
顧行不為所動:“不差這幾分鍾。”
這話說得倒沒錯,之前雖然沒能把凶手直接淹死在江裏,但那通折騰估計也夠他消停一陣子的,在身體精力和對局麵的掌控重新回到令他滿意的程度之前,按凶手一貫的風格,應該不會再貿然動手。
李非魚想了想,覺得似乎沒有什麽太好的借口了,便隻好從車裏鑽了出來,在寒風中把圍巾多繞了兩圈,慢吞吞道:“說吧。”
顧行瞧著她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心裏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他像是個被還沒開始複習就被扔上了考場的留級生,滿篇的晦澀之中隻能勉強辨認出一點零星的頭緒,而就是這點頭緒,卻比過去的一無所知還讓人難受。
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話說清楚,卻又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沉默了好半天,問道:“你,需要我喜歡麽?”
李非魚被這毫無新意的開場白給鎮住了,忍不住懷疑他是怎麽還能理直氣壯地問出這句話的。她想要做出輕鬆的表情揶揄幾句,可嘴裏卻一陣陣發苦,讓她說不出太多的廢話來:“如果哪天我犯了事,坐在審訊室裏不得不回答你的問題的時候,你再問吧!”
她匆匆撂下這麽一句話,就要回身上車。
但顧行先一步按住了車門。
“我想不通,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你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你不相信我,不需要我,你問我,可你呢?對你來說,我算什麽?”
他的措辭依舊零零碎碎,像是前言不搭後語地臨時拚湊起來的,但每一個字的語氣都異常嚴肅,這些話幾乎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往前數半輩子,大概也沒有一次性地說過這麽多個字。顧行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緒,最後皺眉問:“你就那麽怕受傷?”
李非魚猛地抬頭看他,臉上本就搖搖欲墜的若無其事完全不見了。
她的嘴唇突然有點發麻,手腳也在一瞬間變得冰冷,連一絲緩衝的餘地都沒有,埋在心底那個不堪的自己就被粗暴地拖到了陽光底下供人觀瞻,她下意識想要逃避,但無論是眼前的方寸之間,還是背後的荒山野嶺,都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地不安。
她覺得自己像是隻寄居蟹,軟弱而醜陋,幸好還有個偷來的硬殼,讓她在拚命把自己藏起來的同時還能色厲內荏地反問:“難道你不怕麽?”
顧行:“不。”
他的回答正像他這個人一樣,簡單直接,毫不猶豫。
李非魚周身一凜,手指向掌心蜷起,嘴角勉強往上牽了牽,擠出的那點冷笑既生硬又敷衍:“哦,那恭喜你,什麽都不怕,回頭應該找人給你發個獎杯?”
顧行皺眉抓住她:“好好說話!”
但他剛碰到李非魚,她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反射性地打開了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她低下頭神經質地搓動指尖,聲音裏卻沒有憤怒,隻餘滿滿自嘲:“說什麽,還有什麽好說的?說我編過多少謊話騙過你多少回,說我那些不要臉的做法都是為了好玩,一點真心實意都沒有,還是說我後悔沒一見著你就毫無保留地把我最難堪最想忘掉卻又最無能為力的事情集結成冊讓你審閱?……顧行,你想聽我說什麽,你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照著念一遍,好不好?”
顧行被她說得一怔,隻覺事情完全走偏了,和他預想的沒有一點相同之處,他皺了皺眉頭,試圖把話題拉回來:“抱歉,我不是……”
可沒等他說完,李非魚就笑了聲:“不是什麽?”
顧行發現她又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點,她像是忍耐到了盡頭,語氣仍然輕飄飄的,卻又增加了一絲魚死網破般的緊繃感:“你嘴裏說著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但你做的事可不是這樣啊……你真不知道的話,為什麽會把車停在這裏,又為什麽會逼著我下車,強迫我說我根本不想說的話?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心裏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原因麽?不,不是的,我覺得你再清楚不過了,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才這樣為所欲為罷了!”
冷風吹得她的聲音有點發抖,她便用力裹緊了大衣,深吸一口氣:“對,你說得沒錯,我是害怕受傷,我就是這麽沒出息,可那又怎麽樣?我為你擔憂,逗你開心,花樣百出竭盡全力地對你好,但是就因為我沒有把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撕下來,所以一切就都不算數,就算你明知道是怎麽回事,也要視而不見地給我打上標簽說我隻是個沒一句真話的騙子,是這樣嗎?”
“你不滿於我沒有完全信任你,瞧不起我裹足不前,害怕受到傷害,所以呢?你怎麽就那麽有信心,那麽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不會像汪潔對陳宛所做的那樣、用我對你的信任和感情來傷害我?如果真的不會,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對,我喜歡你,如果你想聽的是這個,那好,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喜歡你,可我也不敢喜歡你,我喜歡你,但如果能選擇,我一點也不想喜歡你,我……”
李非魚一句接一句地說著,嗓音中神經質的成分越來越重,像是隨時要繃斷的弦,她語速不停加快,仿佛在害怕萬一停下來就會出現無法控製的局麵。
顧行終於聽不下去了,沉聲低喝:“夠了!”
李非魚雙肩顫了下,聲音戛然而止。
顧行揉揉鎖緊的眉心,把那一串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腦子裏甩出去,肅容道:“我很生氣。”
雖然這麽說著,但他並沒有要發火的跡象,反而看起來冷靜得過分,他往前走了一步,在李非魚又反射性地後退之前,把她從道路邊緣給拉了回來。
在短暫的迷茫之後,他骨子裏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強勢與決斷又回來了,攥著李非魚手腕的力道極大,完全不允許對方躲避,一字一句說道:“我生氣,因為你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李非魚愣住,她沒有想到過他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但在這時,卻倉促地意識到了什麽。
顧行說起長句來十分費力,腦子裏像是有無數信息在打架似的,讓人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排那些字詞,但他還是盡量清楚地選擇措辭:“你喜歡,你付出,你做了所有的事,但為什麽唯獨不敢,直接告訴我?”不等人回答,便又說道:“因為,你不認為和我,會長久。你希望,我配合你的喜歡,卻又什麽都不向我要,也是因為,在你的未來,根本沒有留出我的位置!”
李非魚無聲地抽了口氣。
顧行靜了片刻,慢慢鬆開李非魚的手腕,卻沒有完全放開她,而是抬手探進她繞了一圈又一圈的圍巾裏,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
不出意料地,他看到了一對泛紅的眼圈。
但即便如此,李非魚仍然緊咬著牙關,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就好像哪怕掉下一滴眼淚都是在向什麽看不見的敵人認輸一樣。
顧行便忍不住歎了口氣:“所以,昨晚,真是因為我?”
李非魚臉上浮起一絲被剝光了似的難堪,卻還是死死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顧行低頭注視著她,一直盯得她眼中的水汽越來越重,終於放輕了聲音,緩慢而鄭重地說道:“我很喜歡你,也許,早在我發現之前。”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那顆懸在上麵的淚珠閃爍了一下,終於不堪重負地掉了下來。
顧行伸手抹去李非魚臉上的水痕,感受到指腹下緊繃的觸感,滿心都是無奈,低聲說:“你可以提出要求,有很多東西,我都想給你。”
李非魚依舊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但是臉頰上剛剛被擦幹的地方很快就又變得濡濕,顧行又試著擦了幾次,卻發現全無效果,他心裏不受控製地生出一點細刺紮著似的疼,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無措,但毫無頭緒之時,他卻又像是在冥冥中抓住了點什麽,鬼使神差地說道:“我不會不要你。”
李非魚一愣,倏地抬起頭,直勾勾盯住顧行的眼睛。
一個月之前染滿了血色的夜晚像是突然就又回來了,而這一次,那個囈語般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顧行承諾般重複道:“放心,我不會不要你。”
李非魚雙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說什麽,那副泥塑似的木然表情終於產生了動搖,但緊接著,她就又垂下了頭,彎起手指輕輕抓住顧行大衣邊緣,深吸了口氣,從胸腔裏帶出一聲極低的似哭也似笑的聲音。
“我很害怕。”她忽然說,嗓音已經盡力地展平,但其中還是能聽出不穩定的顫抖,“顧行,我真的很害怕……”
心髒細微的刺痛慢慢擴大開來,顧行的手從李非魚臉側向後梳過她略有些淩亂的頭發,最後扣上她的後腦,拉向自己的胸口,將她用力抱住。
李非魚僵了下,好半天才一點點放鬆下來,雙手也試探著環上了顧行的後背。
她輕聲說:“顧行,我不是沒有在未來留出你的位置,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可能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幹淨最純粹的人了……可是有時候,我覺得,所謂的未來就是一片灰蒙蒙的東西,我都看不見我自己在哪裏,好像所有人都可以喜歡我,但也可以沒有我,我活著還是死了,對所有人都沒有什麽影響,我很害怕,如果對你來說也是一樣的話,我……”
她縮起一隻手,繃得泛白的指節抵住牙關,把最後的幾個字強行壓了回去。
顧行突然就想起來,在她遇襲的那個夜晚,那些生死一線之間卻仍舊清晰鎮定的詞句,還有幾天前她飛蛾撲火般撞向悍馬的決絕,她並不是在試圖博取同情,而是真的覺得自己的生死無關緊要……
他閉了閉眼睛,心底那些蔓延的疼開始灼燒起來,短短片刻就全都化成了憤怒的烈焰。
先於思考,他手臂用力收緊,把李非魚攔腰抱了起來,在她驚愕的低呼聲中把她塞進了車子後座,然後毫不遲疑地低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