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陳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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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龍江一中的校慶日在12月19日星期天,但從外地乃至異國不遠千裏回來的校友自然免不了提前抵達,於是學校索性好人做到底,從周五晚上到周日早晨,在郊區包下了個度假村,在其中為願意報名參加的舊日學子們準備了一場熱身的接風晚宴和大規模校友會。
當然,這種慷慨手筆究竟是不是為了賺回更多的校友捐贈,就是個很微妙的問題了。
李非魚這個本土貨也被一視同仁地接納了進來,反正學校隻負責餐飲場地,而客房費則是自掏腰包支付的,當然不介意多來些人。
冬季是旅遊淡季,通往度假村唯一的一條路上薄雪幾番融化又結凍,路麵坑坑窪窪很是難行,夜裏還偶爾會竄出隻不知是什麽東西的小動物,在車前一閃而過,十分挑戰人的心髒承受能力。
遠處大片的建築輪廓終於在夜色中顯露出來,背靠著三麵山勢,被零星的燈火點綴得愈發靜謐。
李非魚在唇上補了層口紅,笑道:“隻要這條路一斷……有沒有覺得像是暴風雪山莊?”
顧行對這隻烏鴉無話可說,隻能假裝自己聾了。
直到快到地方,他才問:“在緊張?”
李非魚神色一頓,也發現自己的胡說八道有點離譜,便漫不經心勾起了點笑:“陛下多慮了,臣妾已經不是當年隻會哭著到處跑的小慫包啦。”
離近了看,那些被夜色稀釋開來的燈光頓時明亮起來,因為是非正式宴會,宴會廳裏說不上是衣香鬢影,但仔細看就會發現每個人都在“日常”這個範疇內盡可能地打扮得人模人樣,生怕一不小心被看低了似的,甚至時不時還能瞧見三五舊識紮堆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動輒上億的項目。
那副唾沫星子橫飛的模樣,李非魚都替他們覺得臉疼。
兩人剛一進門就收到了無數視線的熱情款待——主要是對著顧行的,畢竟這年頭好看到這個程度卻偏偏一點輕浮氣都沒有的男人實在不多見,看一眼就少一眼。
顧行在那些流著口水的目光中皺了皺眉頭,他一身西裝裹得嚴嚴實實,卻恍惚生出了種被剝光了衣服的錯覺,忍不住一陣反胃。
李非魚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樂不可支,她動作自然地挽起顧行的胳膊,踮腳湊到他耳邊笑吟吟道:“寶貝兒放鬆點,你這樣端著張掃黃打非的臉,我還怎麽去做交際花?”
隨著身體的靠近,暖而甜的玫瑰香氣中另有一種辛辣而苦澀的味道緩緩滲透出來,算不上濃烈,但顧行卻莫名地覺得有點暈眩,他一時失察,居然鬼使神差地問了句:“怎麽沒再用臘梅香水?”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了。
李非魚搭在他臂彎裏的手往下一墜,差點直接滑落下去,她驀地回過神來,把到了嘴邊的那句“怕你不喜歡”咽了回去,恬不知恥地答道:“這種場合,那個味道哪夠浪呀。”
顧行麵色一沉。
這個話題在兩人默契的回避之下就此終結,距離自助餐開始的時間已經很近,該來的人已來了大半,雖然也有些老前輩和小年輕,但在場的大半還是比李非魚大不了多少的一批新晉精英們,估計是在職場熬了十來年,總算攢出了點能向人炫耀的資本,於是便迫不及待地抓緊每一個機會出來展示成果。
兩人慢悠悠地走到酒水區,中途看似無意地繞過了大半個場地,打發了幾撥並不認識、隻是衝著顧行那張臉來套近乎的小學妹,最終鎖定了目標。
那是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不算漂亮,但打扮得卻很精致用心,沒有人過來和她們聊天,她們便自己拚湊成了個小團體,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世外仙姝似的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李非魚晃了晃高腳杯裏的香檳,指尖在顧行手腕上點了兩下,輕聲道:“看那邊。”
“焦雪,宋娉婷?”
顧行隻看了一眼就把兩人和資料對應了起來,也難為他是怎麽透過那兩副精致妝容看出底下證件照似的本體的。
李非魚笑意盈盈的,可這時若有人靠近,就能發現她嘴裏說的內容一點也不溫柔可親:“是汪潔的同班同學,兩人關係不錯。你看,她們打扮得非常精心,尤其右邊那個宋娉婷,她的鞋是今年大牌新款,可她一直在活動腳踝的動作說明那雙細高跟鞋穿起來並不舒服,可見她重視今天的活動勝過了自己的舒適。可是,既然這麽看重校慶聚會,卻又兩個人躲在一邊不加入任何人的寒暄閑聊,還時不時露出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表情……你說,這代表著什麽?”
顧行是不擅長揣摩人的心理,但李非魚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不到:“自卑?”
李非魚眯眼笑起來:“沒錯,刻意遮掩的自卑,還有用以自我保護的自傲,和對其他能夠順利融入群體的人的嫉妒。”她側過身,表情促狹地抿了口酒,細長的手指卷起顧行的領帶,輕輕扯了下:“走吧,美人,到你出賣色相的時候了!”
什麽能夠最直接也最快速地打開明明平凡卻又不甘平凡的人的心防?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但在此時,這個場合下,“來自於看似完美的異性的接近”無疑是個最接近正確的選項。
在看到兩人走近的時候,焦雪和宋娉婷的低聲交談明顯地空了一拍,之後雖然迅速地恢複了鎮定,但交談的頻率卻不自覺地降低了許多,每一句話也變得更加簡短和心不在焉。
直到顧行最終真的在她們旁邊站定了。
李非魚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宋娉婷,像是有點不敢確定似的,遲疑地問:“是……宋學姐吧?”
宋娉婷愣了下:“你是?”
李非魚腦中浮現出陸離寫滿了字的筆記本,很快從中摘出一條來:“哎,真是你呀!我比你小四屆,叫李非魚,當時是初中部的,你參加的比賽我差不多都看了,當年你可是我的偶像呢!”
宋娉婷,龍江一中高中排球隊前隊員,水平中上,確實有過些小粉絲。
她聽了這突如其來的恭維,雖然強忍著,但那張寡淡的臉上還是透出了一絲喜色,立刻就把最初的那點戒備給拋開了——再平凡的人心中也渴望別人的肯定,或者說越是平凡,就越急需通過外界的肯定來確認自身的價值。
李非魚便順理成章道:“這是我男朋友,姓顧,宋學姐,這位皮膚特好的小姐姐怎麽稱呼啊?”
剛覺得受了冷落的焦雪反射性地摸了下臉,頓時想要分享一萬字的護膚心得。
餐會結束之前,三個人已經聊得熱火朝天,還互留了聯係方式,親密得宛如同胞姐妹,而顧行什麽都不用做,隻需要保持著本色往旁邊一站,在用餐和品酒的間隙裝作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兩位目標女士就半步也不想走遠了。
隻是李非魚卻隱隱有點著急,她幾次試圖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到汪潔身上去,但另兩人卻像是在忌諱著什麽似的,總在最後關頭把傾訴欲生硬地截住,讓人完全想不通究竟是怎麽回事。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局麵偏偏還突然出了點變故。
正當顧行去宴會廳對麵幫幾位女士取酒的時候,一高一矮兩個年輕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了過來,乍一看上去活像是棕熊拎著隻黃鼠狼。
見到李非魚的一瞬間,那兩人都有點驚訝和不敢置信,但緊接著,這點驚詫就變了味道,透出了幾縷居高臨下的猥瑣氣。
“黃鼠狼”怪腔怪調地哎呦了一聲:“這誰啊?我不是看錯了吧,居然是肥魚啊!”說著還伸手要去摸她的臉。
李非魚周身猛然僵住,不防被他摸了個正著。
但在對方手指帶來的觸感轉化為電信號真切地傳達給大腦的那一刻,她隻覺得有點惡心,卻沒有熟悉的驚恐從心底升起。
李非魚一陣茫然,記憶和現實從中間整齊地分裂開,在不久前還讓她感到恐慌的情緒也被猝然截斷,變成了點拚湊不出形狀的零碎線頭,可臉側傳來的男人的體溫卻又讓她隱約明白了什麽——那隻手已不再是記憶中無法掙脫的魔爪了,更無法再給她帶來傷害。
她便莫名地釋然了,發現一直糾纏著她的原來不過是場多年之前的幻影而已。
她反手抓住那隻手,甩了下去。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李非魚雖打算息事寧人,但對方卻不依不饒起來。
那兩人都是一愣,不敢置信地瞅著那隻被甩下來的手。借著酒意,“黃鼠狼”的目光往李非魚的胸口粘上去,嗤笑起來:“嘿!出息了啊?幾年不見,不僅……咳咳,膽兒也長肥了呀!”
“棕熊”也跟著嘿嘿嘿地笑起來。
宋娉婷有些看不下去了,對方醉紅了的眼睛讓她隱隱發怵,但還是在旁說了句:“你們怎麽回事啊!幹嘛這麽欺負人!”
看清說話的人的同時,“棕熊”把臉一沉:“爺爺就欺負人了怎麽著吧!你算哪根蔥,管得著嗎?”說著,作了個下流的手勢,毫不顧忌地朝李非魚胸前伸出手去。
李非魚心裏隻覺日了狗了,無奈地往旁邊讓了半步。
但即便她不動,對方也碰不到她,那條胳膊還沒抬到一半就被自後方抓住了。
“哎我操你……”
他下意識地罵了句,可剛說了四個字,就又被兜頭潑了一杯酒,酒精灑進了眼中,劇烈的刺痛感讓他“嗷”地叫了聲,慌忙低頭抹臉。
李非魚扶額歎了口氣,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的鬧騰了,她隻能低喝:“趕緊滾。”
“等等。”
出乎她的意料,在動物園二人組之前,顧行居然先開了口。
李非魚莫名其妙,這又是唱得哪出,是要逼倆人道歉還是打算把他們按性騷擾拘留了?
兩樣都不是。
顧行臉色冷得嚇人,他看似平靜地把手裏的空酒杯放到桌上,但隨即就單手揪住“棕熊”的領子,不問旁人一句話,也同樣不給對方任何分辨的機會,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人給揍趴到了地上。
李非魚懵了下,連耳邊那陣哼哼唧唧的呻吟聲都有點不真實。
顧行瞥了眼蜷在地上冷汗淋漓的男人,漠然地把視線轉向一旁的“黃鼠狼”,而後者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因為酒精的作用而異常紅潤的臉色早已白了下來。
等到他也和同伴蜷成了一串,顧行才整理了下衣服,冷冷說道:“現在,滾。”
李非魚隻能繼續扶額,這回還連眼睛都一起捂上了:“陛下你有點身為公務員的自覺好嗎,再這麽霸道總裁下去,臣妾的狗眼都要被你閃瞎了!”
其實她想說的是,萬一真把事情鬧大,今晚來參加校友會的主要任務就泡湯了。
卻沒想到,作為當事人的顧行不發一言,觀戰的宋娉婷卻忽然咬了下嘴唇,上前拽住李非魚:“小魚,你這可說錯了,現在的男人有幾個能像顧先生這樣護著女朋友的,要麽是不敢,要不就是不拿女朋友的委屈當回事,還有些甚至心大得壓根就不知道……你命好碰上個好男人,得知道惜福!”
李非魚:“……啥?”
她平時胡說八道一套一套的,但這時卻不知道應該怎麽搭話了。
說什麽都是尷尬。
焦雪拍了下宋娉婷的後背:“婷婷,別說了,你說這些幹嘛……”
宋娉婷卻像是被觸動了哪根心弦,驀地甩開了焦雪的手:“我憑什麽不能說啊,誰都不說,也誰都不讓我說,那陳宛的事就這麽算了嗎!”
李非魚瞳孔微縮,精神瞬間集中起來。
——陳宛?